第四十七章 寬刀大劍
作者:奕辰辰      更新:2021-10-19 02:57      字數:5450
  雲台五人保持著先前的陣型,步步為營,朝前穩紮穩打,她們這般選擇著實給了劉睿影更大的壓力,眼睜睜看著,卻無力改變。

  精神和身體被拆封成了兩半,即便他腦中想著應當先退後幾步,避其鋒芒,可腳下卻是連半寸都不能挪動。

  金光逐漸收攏,漸漸束成一條線,即將化成劍鋒的形狀。當掠過地麵時,忽然照射在先前那織補攤女子從手中打出又嵌入地麵的十枚頂針上,映進劉睿影的眼眸,刺的他瞳孔驟然一縮,緊接著整個身子好似恢複知覺。

  握著劍的右手,已經能感覺到僵硬和酸脹,因為他已經保持橫劍當胸這個姿勢太久太久,再高的武道修為、再強健的肉體,都無法保持一個姿勢太長時間。

  從手腕朝上蔓延,到小臂,最後是肩膀和半邊身子。雖然能感覺到自己身體,有所知覺,是一件好事,但麵對著逐漸逼近的劍光,劉睿影心裏卻是更加焦急……

  不過很快他的雙腿和雙腳就能在精神的調動下做出反應,顧不得沒有全然恢複的身體,劉睿影強行讓自己的朝後挪去。樣子極為笨拙,像是醉漢在酒後必須扶著桌子才能保持住平衡一般。

  可是他麵前沒有桌子,身邊也沒有攙扶,好在他及時將左臂朝後朝前平伸,借此抵消了身子往後仰倒的力道,同時雙膝盡力的彎曲,讓自己的身形低矮了半尺有餘。

  人在情勢危機的時候,總會不經意的流露出原始的狀態。年幼蹣跚學步,遇到過不去的溝坎,或是步子倒騰的過快,把持不住平衡,即將摔倒的前一刻,都會刻意的將身子低矮下去,借此穩定。那會兒不知道笨拙或是精明,但已經明白摔倒會疼,還會弄髒衣服,招來打罵。

  對應到了眼下,幼年的疼痛已經轉換成了生死,隨著年歲的增長,經曆的事情越來越大,後果嚴重的同時,卻少了很多選擇的機會和重新來過的權利,每一步都走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對麵的雲台中人看到劉睿影的身形竟然能自主活動,也是暗自心驚……臨敵之際,當斷不斷是最大的忌諱。

  拖一秒,生機就少一分,快狠準,才是勝利的基準。

  為首的雲台中人隻是心中閃過了刹那的猶豫,但從精神傳遞到她的時四肢百骸時,卻就是好幾個呼吸的功夫。

  她一遲疑,身後跟隨的四人也登時錯了節奏,變得胡亂起來。

  劉睿影抓住這個機會,右臂鬆弛,劍尖下垂在身側,隨後整個人朝這一側倒去,壓的劍身完成一張弓,恰似滿月。隨即借著劍身的回彈之力,衝著另一側傾斜而去,由此徹底避開了雲台眾人的劍光。

  找出一半,豈能輕易撤回?

  不是她們不想,而是做不到……

  源源不斷的勁氣,已經從體內的陰陽二極,順著經脈傳至臂膊、手腕、手掌,最後灌注至劍鋒。

  為了讓劉睿影無法翻身,她們五人幾乎是全力以赴。

  為今之計,隻有速速將手中醞釀已久的這一劍斬出,才能應付接下來的變故。好在石碾街街麵狹窄,劉睿影無法從側麵出劍,不然五人的陣型定然徹底崩潰,劉睿影便可如砍瓜切菜般,讓她們五人殞命當場。

  經由一躍,劉睿影全身的血脈便得通暢了許多,借此機會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肩膀,緩解了酸痛之感。此刻握住劍柄的手感,和先前大不相同……手掌還未完全恢複知覺,劍握在手裏好似是空的……

  若不是眼睛可以看見,他幾乎可以忽略手中劍的存在。

  此刻他的劍,已經渾然不覺,即使沉甸甸的握在手上,可重量傳遞到心裏,卻是輕如鴻毛,虛若飄霧。

  都說劍客達到了一種境界,便可將劍驅之如臂,無須感應,劍隨心動,心之所想即是劍鋒所至。

  劉睿影當然不覺得自己已經達到了這般境地,現在這種狀況,隻是湊巧而已……若是沒有先前雲台五人,以波濤化海韻的劍意相壓製,他也不會出現這般感觸。

  危難之下,才能激發最大的潛力,劉睿影還要謝謝這五位,他的危難是一時的,可被激發出來的,確是永久存在的。

  雲台的五人在劉睿影躍向旁側,落下的瞬間,將手中的劍光劈了出去。

  原本以為會聲勢浩大,沒想卻是出至身前不足一丈遠就煙消雲散……

  不過劉睿影卻驟然感覺到一股寒意環繞著周身,他下意識的抬眼看了看王淼。

  王淼仍舊在屋頂上,而且不知從何時起,卻是與安慰織補攤的女子有來有往的交上了手。

  可相比於王淼大開大闔的招式,那位女子卻顯得束手束腳,極為放不開。

  她的眼神始終都不在王淼的身上臉上,而是目不轉睛的看著王淼係著那枚“青銅戰事”印章的手腕。

  似乎目標並不是打鬥,而是搶奪。

  劉睿影發現了一個極為奇怪的現象,那就是每當王淼以這隻手攻去時,那女子都會立即躲避,不與之有絲毫觸碰。當印章逼近時,她的臉上甚至會出現一抹恭敬的神情。

  正所謂旁觀者清,王淼自己似乎並未發現這一點,卻被劉睿影看的一清二楚。

  但王淼早就發現了係在手腕上的絲線,並且將之斬斷,掛在了自己的琴弦上。

  身子在空中旋了半圈,翩然落地時,已經把古琴扭轉至到了身前,橫在自己與這名女子之間。

  這跟絲線另一端連在女子腰間,看不到線頭,應當是縫在了腰帶裏。在她的身形輾轉騰挪之際,牽動著絲線,便會撥響琴弦。

  雖然隻是短粗的一聲清脆,但伴隨著琴聲,卻會從中打出一道若隱若現的激光,沿著絲線,從極為刁鑽的角度,逼殺至女子的周身。

  即使不能帶來任何實質性的傷害,可應付起來也著實令她有些頭疼……何況還是因為她自身的動作而引發,如同無法破解的死局。

  其實想要了斷也並不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情,她隻需要將這根絲線切斷即可。但不知為什麽,這命女子似是把這根絲線當做寶貝般,極為珍視,一線隻想著如何能擊碎王淼的古琴,讓絲線的另一端不再被束縛,絲毫沒有切斷絲線的念頭……

  王淼對此也很是疑惑。

  不過對於這名女子,她卻沒有任何手軟的理由。

  用劍鋒隻能打敗對方的外在,唯有摧毀了她的珍視之物,才能徹底摧毀她的精神。

  絲線既然是這名女子的軟肋,那便是王淼的鋒芒。

  顫抖之際,這女子胸前的衣襟又鬆了些許,多餘露出了一片潔白的肌膚。

  王淼自幼生長在江南,那裏一年到頭都看不到幾次明媚的太陽,終日都被絲絲點點的杏花雨所籠罩。小橋流水人家,說出來像是一副水墨畫似的,但為數不多的好處就是那裏的人,不論男女,生的都很是白淨。

  可這女子卻比王淼還要白,她的麵龐或許因為年歲的願因,被奔波之中的風塵打磨的失去了幾分嬌嫩,可被衣衫遮住的位置,卻白的沒有任何血色……像是一具屍體。

  人死之後,都會比生前白淨幾分,因為脈搏的停止讓血脈不在流動,皮膚下日夜川流不息的血液驟然無動於衷之後,就會開始沉澱。從麵部開始,一寸寸變得慘白。

  相比於其他的部位,人臉上的動作最豐富,最複雜,同樣也老的最快,死之後白的最厲害。

  劉睿影注意到這片白的時候,也是同她的臉做了比較。雖然沒有太過誇張的差距,但還是能看出不同來。

  鎖骨旁,有個墨綠色的紋繡。

  以劉睿影的角度看不見,王淼卻看的極為清楚。

  當目光注意到這個紋繡時,兩人之間的形勢頓時逆轉,換做王淼將全部的精神都投入其中,目不轉睛的看著。

  這名女子很快便注意到了自己的不妥,連忙用手拉扯,想要將其遮掩。

  王淼覺得這紋繡的樣式很是眼熟,但一時半會兒卻又想不起在哪裏見到過,不由得有些困惑……順著想了想,再看這女子的臉,竟是覺得有幾分熟悉,不知在何時見過。

  這名女子察覺到了王淼目光之中的變化,有些緊張起來在。赤足在屋脊上一點,身子起落,朝後躍出半丈遠,同王茂之間拉開了距離。

  但她好似忘記了縫在自己腰間的絲線另一端還掛在王淼的琴弦上,絲線的距離有限,如此一退,卻是將絲線徹底繃直,牽動著琴弦大幅度的搖擺。

  琴弦擺動的幅度越大,打出的勁氣越是磅礴。

  那名女子慌亂之餘,卻是沒有注意到這股迎麵而來的勁氣。眼看就要直挺挺的打在胸口之處,她忽然掀起裙子,從中抽出一把劍來。

  她的裙子原是雙層,內裏的夾層,竟然還藏著一把劍。從她對著劉睿影出手開始,始終沒有動用過,顯然這把劍要比她腰間的絲線更為寶貴。

  劍鞘擋住了王淼的勁氣,劇烈的抖動也使得絲線係在琴弦上的一端徹底鬆開。

  這名女字的腰帶裏似是轉折某種機括,絲線失去了束縛後,立刻回縮,收進了腰帶之中。

  劉睿影想不到一個女子怎麽會用一把劍身如此寬闊的大劍,更無法想象這柄劍她是如何藏在裙子裏而不漏行跡。

  這柄劍足足有她的手掌寬,可以遮擋住大半麵龐,隻露出一隻眼睛。

  這名女子反手握住劍鞘,從中緩緩拔出,劉睿影才發現這柄兵刃竟然不是劍,而是刀!插在劍鞘中的刀。

  日頭已經偏西。

  遠處傳來一陣熙熙攘攘。

  雨停後的晚上總是很涼爽,夾雜著濕潤的風,吹在臉上有種說不出的舒服。

  劉睿影也覺得很舒服。

  但他沒有任何多餘的精神來享受。

  這種有而不得的感覺,最是痛苦……就像一個餓肚子的人,麵對著滿桌菜肴,卻一口也吃不上。

  不過濕潤的風無論劉睿影有沒有多餘的精神,都會吹在他的臉上,使得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神……

  但劉睿影的精神此刻絲毫都不會被風所影響,因為都被那名女子手中的刀所吸引了去。

  她嬌嫩白皙的手上,握著一把漆黑的刀。

  如死人般蒼白的皮膚,配上一把如夜幕般漆黑的刀,無論在什麽時候,都會極為醒目。

  他不明白為什麽一把刀要插在劍鞘中,對於兵刃而言,鞘就是歸宿。合適的歸宿不僅人需要,刀劍也需要。

  這女子凝視著手中的刀鋒,良久之後,眼神忽然變得落寞起來,繼而是空洞……一顧無法匹敵的寂寞從她的刀上彌漫出來,就連屋脊上的瓦片似是都受到了影響,變得暗沉。

  劉睿影也不是個歡樂的人,但他從未感受過這樣徹底的寂寞。空氣都稠如墨汁,一呼一吸間,把他的整個肺部沁潤通透,接著又從裏到外侵蝕著。

  外病好醫,心病難防……情緒一旦從心底裏勾起,立馬就會變得勢不可擋。

  那是一種外力無法控製和消除的疾病,無痛無癢,卻又百般折磨,讓人比疼痛還難忍。

  劉睿影咬緊牙關, 想要強行驅散這種念頭,但很快又被另一種強烈所打破。

  尋著回過頭去,見雲台那五人卻是要比那名女子手中的刀還要陰沉,黑漆漆的一團,分不清彼此。

  一個人的寂寞,哪裏比得上五人的寂寞?

  當五個寂寞的人情緒聯通在一起時,足以霜殺百草!

  她們每個人不同的情緒,交織在一起,猶如一股股彩色的線繩,擰成一股,轉而瞬間化為灰色的索命鎖,向劉睿影襲殺而來!

  劉睿影不敢眨眼,生怕那閉眼的瞬間,自己就會身陷其中無法轉醒。

  漆黑的光團裏,突然爆發出一道森寒的劍光,先破開了漆黑,接著便朝劉睿影襲來。沿途甚是流利,陽光都被卷起,撕碎。

  直到這時,劉睿影才發現自己著實低估了雲台眾人……她們的劍不僅可以有大海的韻律,還能有夜色的遼闊,暮秋的寂寞。

  她們包含了一切浩瀚而無法探測的情愫,力量源源不斷,無窮無盡。

  劍光空靈曼妙,宛如身著紗衣起舞的少女,誘人的軀體若隱若現,這般朦朧反倒要比赤裸裸的站在劉睿影麵前更加致命。

  赤身裸裸已經沒了誘惑力,反倒是朦朧更引人深思,趨勢人往裏探索。

  從中穿來的壓迫,使得劉睿影不得不全力以赴。

  若是她們五人能再慢些出劍,等劉睿影全然浸入到屋頂那名女子的寂寞之中,想必這一劍定可功成。

  但既然有了準備,誰會坐以待斃?

  劉睿影暗自調息,體內太上台上光華大放,蓋在上麵的星幕,幾乎全部閃亮起來,連成一副完整的星圖。

  抓住一個閃動,劉睿影義無反顧的挺劍而出。

  赤紅色的匹練,要比中都城的落日更加雄偉,與麵前的漆黑比較起來,包含著憧憬與活力。

  劉睿影在出劍的前一瞬,驟然領悟到能克製寂寞的,唯有希望,能包容海韻的,唯有夕陽。

  希望如流星般,稍縱即逝,抓不住的人隻能錘頭頓足,但全然亮起的一刻足以讓人有千百倍的勇氣,俯瞰世間一切。

  這世上隻有一種敗北,那就是徹底放棄了贏的希望。

  他也很慶幸自己捉住了這極難把握的時機。

  極端的情緒,是無法擊敗也是脆弱不堪。

  夕陽的魅力遠勝朝陽的原因,正是因為晨曦之後,陽光寸寸西斜,但當它徹底變成落日時,人們就會開始憧憬第二天的晨曦。前者是逐漸退去,後者卻能重新蓬勃。

  赤紅與漆黑相撞,竟然變成了純白。

  仿佛是個無敵的深淵,聲音都被其吸納進去,天地之間驟然變得安靜異常,劉睿影甚至可以聽見自己眨眼的聲音

  太過安靜的環境,讓人難以自持。

  雙眼中充斥的純白慢慢消散後,任何眼神都會顯得浮誇。

  籠罩著雲台眾人身外的漆黑還沒有散去,但劍光卻在碰撞中消失,重新回歸原樣。

  劉睿影不想讓對方有任何喘息,左手抵在劍柄端,身子前傾,直挺挺的朝地麵倒去,在快要一發而不可收拾時,右腿邁出奮力一蹬,整個身形猶如離弦的箭矢,衝著前方飆射而出。

  劍刃破開早到的晚風,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嘯。

  漆黑之中的左上端要比別處明媚幾分,但劉睿影的劍尖卻反其道而行之,直奔右下最為深邃粘稠之處而去。

  尚未觸及,千鈞勁氣便提前爆發,於漆黑中生生撕裂開個缺口,向遠處蔓延,讓落日化作一卷秀簾,不敢垂地。石碾街旁的窗戶,變得五光十色,青紅交替不休。

  這樣的陣型,一旦有了缺口,崩潰隻是片刻的功夫。

  劉睿影手腕朝下壓過,劍鋒上翹。接著又強行扭轉過勢頭,朝下劈去,已經開裂的光團,掀起圈圈浪湧,而劍鋒卻好似碧峰倒懸,勢不可擋的壓下去。

  世間至柔之水,也經不住如此浩然,宛如殺青的竹條,發出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響後,龜裂開來……

  這一劍,先前的直刺乃是試探。

  雲台的眾人直到自己好不容易凝而成的氣勢與陣勢都化為點點斑駁,才明白過來劉睿影的意圖。

  隔著麵紗,劉睿影仿佛都能看到她們五人絕望的神情……沒想到打破寂寞的不是希望,而是絕望。

  麵紗被劍勁割裂,碎成小塊,還未落下,又被托起,在半空中打著旋兒,像極了春日裏花叢中的選擇落腳之處的蝴蝶。

  劉睿影和為首的雲台之人四目相對,他才是第一次如此認真的大量這位女子。

  啞巴臉上最為靈動的地方,就是眼睛和嘴。這女子的嘴唇很是玲瓏,不知是否塗抹了唇妝,逆著光看去也晶瑩剔透的。眉毛雖然有點濃,但形狀卻甚是好看,尤其和一雙如秋葉明星的眼睛搭配的極為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