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受製於人
作者:奕辰辰      更新:2021-08-20 21:25      字數:4181
  在中都城中,從來沒有人敢指著三威軍說三道四。

  查緝司眾人對於普通老百姓而言有些太過於遙遠,他們無法觸及。

  無法觸及的,背後說了什麽,因為太過遙遠,也得不到什麽實際的懲罰。

  可三威軍,尤其是三威軍裏的巡城兵士,他們卻日夜得見,始終在身邊。

  在身邊的人若討論了什麽壞話,幾乎不多時就能傳開,恐怕以後得日子都不好過。

  現在有個普通人。

  起碼在這位校尉看來,大老薑是個普通人。

  竟然敢大言不慚的說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

  這已經超脫了說三道四的範疇,而是一種消遣。

  就像三五知己好友在酒後茶餘的談天一般,通常都會吹吹牛。而吹牛的內容,則大同小異。

  無非是上回喝了多少斤烈酒沒有醉,上次在何處看到了一位小娘子的美腿。

  但也無人敢說自己是誰的救命恩人。

  即使是再要好的朋友也不會開這樣的玩笑。

  因為救人一命,猶如再生父母。這個人間,雖然有很多崩壞扭曲的地方,但始終還是有那麽點道義存在。

  不管心裏如何醃臢,明麵上眾人還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

  沒有人會用自己的父母開玩笑,同樣也不會有人隨便說自己是誰的救命恩人。

  這不單單是刻意占人便宜,若利用這騙人的話指示其做什麽事,誰又好意思拒絕呢?

  可一但做了,若是什麽壞事,後麵再知道這救命恩人是假的,也彌補不了。

  但大老薑說了。

  還說的極為淡定、坦然,好像這事兒就跟真的似的。

  除了他自己以外,沒有人知道這句話的真假。

  何況現在這間空屋子裏隻剩下四個人。

  校尉,他的兩名親兵,大老薑。

  親兵年輕氣盛,又是在自己官長麵前,當然想好好表現一下。於是二話不說,便拔出了一直藏在衣裳裏的刀。

  三威軍兵士用的刀,是三威軍的軍刀。

  這種刀幾乎沒有弧度。

  隻有刀尖處微微翹起。

  刀身大約有半個巴掌寬,臂膊長。

  這種長度和寬度是擎中王劉景浩欽定的。

  按理說這樣的瑣碎,根本用不著讓他親自耗費腦筋,但擎中王劉景浩建立三威軍的初衷就是要打造一支天下第一的勁旅。

  本著這個目的,就連甲胄上的一顆銅扣都不能有所懈怠,更不用說對於兵士來說最為重要的武器了。

  在征伐時,五王都是用刀的,擎中王劉景浩也不例外。

  刀總是要比劍更貼近人間,更貼近生活。

  一個人用刀的時候,他的七情六欲,全都能牽動起來。

  手裏握著刀,不由自主的就能升騰出一股子殺伐的願景來。

  這種願景,要是被有大誌者加以轉化、利用,就成了征服的源頭。

  刀自身帶有的世俗,使的用它的人也是如此。

  腦海裏不由自主會想到家裏親人手中的菜刀,砍柴時的柴刀,這一個個刀雖用處不同,卻都是為了生活所需,因此一個人拿著刀,會思考更多。

  但劍卻不同。

  若將刀比作個狂放不羈的浪子,那劍就是溫潤如玉的君子。

  一個恣意揮灑著有限的光陰,用自身的鋒銳,斬開一片天地,屹立其中。

  一個活的極有節製,進退有度。無時無刻不在盤算、不在控製。很多事想要做,卻礙於很多外因而做不得。很多事不想做,卻出於自身的考慮而不得不做。

  總的來說,一個隨性,一個勉強。

  到底孰優孰劣,誰也說不好。

  反正用刀的人大多粗狂,用劍的大多細膩。

  身居高位的王爺,不能也不可以粗狂,他們必須細膩,這就成了日後棄刀用劍的原因。

  刀平民用的多,劍不常用於生活,因此是貴族官員的配置,在平民眼裏,劍還是太過於脆弱文雅的物件,哪裏有大刀趁手,即使殺了人,也不耽誤做活,可劍舞弄一番,除了好看之外,卻不能做殺人之外的事情。

  刀和劍本都是工具,也因為人的階級使用分了個層次。

  兩位親兵拔出刀,虎視眈眈。

  不寬的刀身上,大老薑看到了自己的眉眼和額頭。

  他略微矮了矮身子。

  這樣就可以從刀身上看到自己的頭發。

  方才親兵拔刀的瞬間,大老薑看到自己的頭發上好似夾雜著什麽東西在反光。

  現在這兩人定定的站著,手中的刀也保持著不動,他終於是可以看看清楚。

  果然!

  在他膝蓋剛剛打彎了少許後,大老薑看到自己左右鬢角以及頭頂上,都卡著幾片魚鱗。

  鬢角裏共有三片,頭頂上有兩片。

  他小心的用手把自己的發絲分開,把魚鱗一片一片的撥出來,放在手心裏。

  五片魚鱗,兩片是鯽魚的,兩片是鯉魚的。

  最後一片是鯰魚的!

  沒錯,鯰魚也有魚鱗,隻是長在肚子下方的糞門周圍,又生的極為細小、柔軟,一般人看不見,也不知道。

  隻有較真的老饕在買鯰魚時,才會讓商販將這僅有的一點點鱗片也洗刷幹淨。

  夏天這個季節,賣的最好的是鯽魚。

  人人多想在結束了一天的忙碌之後,回到家中,喝一碗奶白色的,濃濃的魚湯。

  裏麵不加什麽別的配菜,隻有豆腐。

  鮮活的鯽魚,宰殺後下油煎過,然後注入滾水,放入豆腐。若是喜歡,還能從魚攤隔壁的攤子上買些酸菜放進去增加口感。

  這麽一大碗魚湯下肚,既消暑解渴,還宣煩祛悶。

  今晚隻有一人來買鯰魚。

  是一位渾身貴氣的夫人,一看就是從大府邸裏出來的,隨行的還有兩名丫鬟,兩名護院。

  身穿一件逶迤拖地黛色縷金鳳仙裙,傍晚寒涼,外搭了蟹殼青底縷金折枝花卉梭布斜襟襖。

  也不知是身子弱,還是近來偶感風寒,在外還披了個絳紅色碧霞羅花軟緞。

  光潔的長發在耐候挽了個別致雙平髻,雲鬢裏插著一根鏤空的漢白玉鳳釵。

  凝白的手上戴著一個赤金石榴石的鐲子,腰間係這條半月水波宮絛,但卻沒有掛香囊荷包。腳上穿了雙撒花蝴蝶錦鞋,整個人顯得綽約多姿秀色可餐。

  這樣給貴夫人早就不用親自出來買東西,她出門一定是有更重要的理由。

  貴夫人的丈夫,就要從三威軍的校尉升為將軍之一。

  擎中王劉景浩麾下九將,可是絕無僅有的榮耀。

  她想在丈夫歸家前,撿起曾經生疏的手藝,給他親自下廚,做一道水煮魚。

  “小娃娃不要動不動就拔刀。”

  大老薑說道。

  鯰魚的魚鱗還被他捏在手裏。

  但他的話卻並未讓兩名親兵放下手中的刀,反而變本加厲的朝前又逼了幾分。

  明晃晃的刀刃幾乎已經架在了大老薑的脖頸上。

  “今晚有個女人來找我買魚。”

  大老薑接著說道。

  還把手裏的魚鱗朝著校尉揚了揚。

  “買了一條鯰魚,三斤六兩。唉……好久沒有見過這麽大的鯰魚了! 今早送來的時候,就連我也嚇了一跳。這個季節我收鯰魚收的很少,每天最多三五尾。但今天我就收了一尾,因為太大。沒想到很快就賣出去了,在他最有活力,遊動的最歡暢的時候。”

  大老薑也不等旁人回話,自顧自的說道。

  也許他根本就不是在對旁人說,而是在自言自語。

  “鯰魚你肯定見過!滑膩膩的,一手抓不住。因為他總是在扭來扭去。不過越是這樣,就越想一隻手把它抓住。就像一個女人,越是不從你,越是想要征服一樣。說起來,那買魚的女人,身上的肌膚也和鯰魚的一樣光滑。滑而不膩,真是絕品!”

  大老薑說道這裏,還砸了咂嘴。

  接著抬眼看著空屋子的屋頂,似是在回味。

  兩名親兵聽不懂大老薑在說些什麽,隻當他全都是胡言亂語。

  不過當兵的,服從才是第一要務。

  現在出了刀,刀就架在大老薑的脖頸上。

  是砍下去,還是收回去,自是得官長發話才可以。

  兩人回頭看向校尉,卻被他的臉色嚇了一大跳!

  隻見校尉雙眼赤紅,豆大的汗珠順著鬢角留下,滴在肩膀的甲胄上麵,又流淌到胸前,隱於不見。

  他的嘴微微張開,兩片嘴唇不住的顫抖,牙關卻咬的很緊。

  “張校尉?”

  兩名親兵試探的叫了一聲。

  張校尉並沒有回答,卻是一個箭步衝上前,奪過其中一位親兵手中的刀,死死的抵在大老薑的咽喉上。

  ”咕咚……“

  這樣的壓迫力讓大老薑很不舒服……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因為喉結上下一動,他的咽喉就被鋒利的刀刃壓除了一道血痕。

  隻要張校尉再用力幾分,就可以劃破他的咽喉以及後麵的氣管。

  但他沒有這麽做,因為還有些話需要問個清楚。

  “那女人,現在在哪?”

  張校尉問道。

  “在家。”

  大老薑說道。

  “誰的家?”

  張校尉接著問道,喘息已經變得很是急促。

  “你的老婆當然是在你的家!”

  大老薑笑嘻嘻的說道。

  聽到這裏,張校尉鬆了口氣,手中的刀也輕了些許。

  他最愛吃的菜,就是水煮魚,而且一定要用鯰魚做。

  鯰魚肉質細嫩,久煮不爛,不會吸收湯汁裏的油膩。當他把自己即將升職的消息傳回家裏後,他夫人托人帶話說,等他回家,要親手做水煮魚給他吃。

  張校尉久在軍營,有很長時間未曾回家,但這卻並未影響他們夫妻倆的感情,屬實難能可貴。

  別的軍官,吃喝嫖賭,樣樣都占,他卻隻有手癢難耐時,才會想辦法出來玩幾把。

  “你是誰?”

  “你是不是想問我是誰。”

  張校尉和大老薑異口同聲的說道。

  張校尉聽後微微有些發怔,半晌後鬆開了手裏的刀,重新交還給那名親兵,還讓他們都回到入鞘。

  他已經看出來,大老薑並不懼怕刀鋒,也不懼怕他的身份。

  不過即使大老薑懼怕,他也不敢用刀。

  三威軍的軍刀,留下的痕跡,和其他的兵刃有極大的不同。而且若是用軍刀傷了普通百姓,不但他自己無法晉升,恐怕就連現在的校尉之職都保不住。

  張校尉揮手讓兩名親兵退出去,自己留在空屋裏和大老薑不知說了些什麽。

  “大恩不言謝!閣下日後要是有什麽需要,盡管來三威軍駐地找我!”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張校尉從空屋子裏走出,轉身對著仍在屋子裏的大老薑說道。

  大老薑沒有回應,他逐一吹熄了屋裏的燭火。

  張校尉轉身準備離開的檔口,聽到空屋子裏傳來一陣重物拖拉的聲響,臉上浮現出一抹狠厲的笑意。

  不多時。

  大老薑已經從空屋子出來,穿過幽深死寂的小巷,來到了外麵的長街中。

  今晚最重要的事不是看賭局,也不是要寶箱,更不是威脅張校尉,而是送酒。

  送漠南的酒,去寶怡賭坊。

  除了這件事外,其他的都是順帶。

  這裏和劉睿影所在的酒鋪分別位於石碾街的兩頭,還有不近的距離。

  現在雖然已經是後半夜,但熱鬧根本不減。

  尤其是各種小吃的香味,雜糅在一起,混著酒香,讓人聞一聞便能迷醉幾分。

  上檔次的地方,什麽四幹果、四鮮果、酥皮點心,冰糖蜜餞之類的前菜就有七八十種,還有些文雅的不知是什麽的菜名,諸如“玉人何處教吹簫”、“二十四橋明月夜”、“灩灩隨波千萬裏”等等。

  大多數人不會這般奢華鋪張,胃口開了時,點上兩隻外焦裏嫩的烤乳鴿,配上幾片酸味的果子。若是還嫌不夠,就再點一條蒸魚,一碗燒臘飯,一盆濃濃的湯。

  喝酒時吃的東西,通常味道都比較重。而酒後吃的,都要清淡的多。

  酒傷胃,要是再吃些刺激的事物,那就難免不舒服。

  劉睿影現在就是這樣。

  酒三半搬出來的這壇子酒,已經被喝的見底。

  他這才發現自己不是酒量最差的,因為樸政宏已經快把膽汁都吐出來,此刻躺在兩張條凳上,宛如一頭待剝皮的死豬。

  劉睿影看著樸政宏的樣子,不知怎麽,也有點反胃,想要吃些東西來壓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