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漠南的酒
作者:奕辰辰      更新:2021-08-20 21:25      字數:3517
  “哥,我已經和劉典獄說好。”

  老二對著跪在地下的老大說道。

  “說好了什麽?”

  老大反問,身子仍舊是一動不動。

  “我說咱們的事兒,劉典獄他一定感興趣。若是不感興趣,他可立即離開。今晚就當從未見過。”

  老二說道。

  老大抬頭看了看劉睿影,臉上毫無表情。接著又將視線轉向了從麻袋裏滾出來的人。

  那人對汪老大極為懼怕……隻是一個眼神,卻就讓他身子驟然戰栗。

  補匠出身,生活在這人間的最底層。汪老大摸爬滾打這麽多年,最看不起的就是這般沒有骨頭的家夥……

  若是他到現在還是一副死硬的嘴臉,汪老大或許還會覺得是個角色,給他幾分麵子。

  但若隻是套個麻袋,挨了頓打就變成了這樣,那多看他一眼都是浪費光陰 。

  套麻袋在這裏是個專門的方法,用來對付專門的人。

  石碾街上的商鋪,即便不是汪老大兄弟倆的產業,也或多或少和他們兩人有些關聯。

  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

  放在人中間,便是什麽人都有。

  那些老鋪麵,早就對汪老大兄弟倆五體投地。即便每個月他來都會派人來收份子錢,可其他方麵的事端著實再也沒有發生過。

  做生意的和種地人、讀書人不一樣。

  今兒個光景好,開張做幾天,明天或許就賠了老本走人。

  新來的往往不知道規矩,亦或是過於自大。總之不停勸告,把汪老大兄弟倆不放在眼裏。

  這時候就會有人,拿著麻袋棍棒,趁著月黑風高,從他身後撲上去,將其套進麻袋裏,紮死袋口。

  待拖到隱秘的角落之後,便是一頓棍棒交錯。隨後鬆開麻袋,探探口風,若是還不服氣,那便更為嚴酷。

  汪老大從那人身上收回目光之後又低頭沉吟了一番,也不知在想是什麽。

  劉睿影覺得他肯定會起身,與自己坐下來喝杯酒,吃點小菜,娓娓道來。卻不曾想他竟是“咚咚咚”的將腦門重重的磕在地上,並且一個接一個。

  “請劉典獄救救石碾街,救救中都城裏的商戶百姓。”

  汪老大一邊磕頭一邊說道。

  劉睿影聽後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可不是讓他感興趣的話。

  況且自己也沒有那麽大的本事。

  中都城中到底有多少商戶,沒人數得清楚。

  有門臉的店鋪恐怕就有幾千家不止……更不用說那些小攤小販,每日隨機出沒在城裏,連時辰也不固定。

  今天賣鞋,明天可能就賣幹果。

  卻是叫人如何統計?

  劉睿影也不是什麽救世主,隨便應承出去就能拯救所有人,叫人幫忙向來都是幫尾不幫頭,汪老大不先開始解決,而是一股腦把擔子都丟給他,這怎麽也說不過去。

  若是這事已經展開或者有了頭緒,劉睿影都不會如此抗拒,如今這讓他有種感覺,他成了個背鍋擦屁股的人。

  “汪老大,方才咱們可是說好的!”

  劉睿影無奈,隻得轉頭對著老二說道。

  同時拱了拱手,卻是準備告辭。

  “睿影兄不要著急,我覺得汪老大隻是一時情緒激憤。想必平穩片刻還是能說出來讓你感興趣的話來。”

  湯中鬆忽然伸手抓住劉睿影的手腕說道。

  作為外人,他本來不該插嘴。

  但和劉睿影相比,他接觸“汪老大”這樣的人要多得多,也長久的多。

  丁州府城在中都城麵前是個小地方。

  不過若是將丁州比作天下的話,丁州府城豈不就是和中都城同等?

  一樣的世道,有黑有白。

  黑道和白道,要是但從字麵上看,這兩者黑白分明,是一對死對頭。但事實上,黑白兩道始終都在互相滲透,互相需要,缺一不可。

  白道需要黑道處理“髒手”的事情,黑道需要白道的庇護。

  湯中鬆所在的湯家,以及鄧鵬飛的鄧家都會豢養一些死士。當初震北王域的青府,之所以有那麽大的能耐和名頭,就是因為和整個王域裏的三教九流都有莫名的關係,互相幫忙,處理一些“麻煩事”。

  不過“汪老大”這樣的人黑,是黑在台麵上,黑的通透。

  他們的出身決定了階層和眼界,如果不黑,旁人就不會把他們當回事。

  湯中鬆之所以讓劉睿影不要著急,是因為他們看似站在“汪老大”的對立麵,但卻是橫跨兩邊。需要白時,就可以白。白的敞亮,比他們黑的更加通透。

  “汪老大”們的黑,主要是求個威懾,讓別人害怕。劉睿影是詔獄典獄,還是查緝司省旗。旁人得罪了“汪老大”恐怕根本走不出石碾街,但他們卻決計不敢碰劉睿影分毫。

  占據了如此主動,還有什麽好擔心的?自是該聽完之後再做決斷。

  劉睿影被湯中鬆這麽一勸,也穩了穩心神。重新收拾好情緒,對著“汪老大”說道:

  “汪老大有話還是直說的好……方才這麽大頂帽子扣下來,莫說我不喜歡聽,就是硬著頭皮聽了,怕是也無能為力。”

  “劉典獄可知此人是誰?”

  “汪老大”指著從麻袋裏滾出的人說道。

  “不知。”

  劉睿影搖頭。

  他早就想到“汪老大”的所求之事應當是要著落在此人身上。

  心中雖然對這人的身份有些想法,但既然“汪老大”準備明說,自己又何必去費勁心力的猜測?

  要是猜對了,顯得不給“汪老大”顏麵。猜錯了,卻是又丟了自己的麵子……

  這般出力不討好的事,傻子才幹呢!

  “他是漠南的細作。”

  “汪老大”說道。

  話音落下,他終於站起身子,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

  劉睿影一言不發,靜靜地等“汪老大”的後話。

  也不知這習慣是從哪裏開始的,人們說話都喜歡留一半,不說完全。

  又不是說書人的切口,需要抖包袱。哪裏有這個必要?

  蒙了層紗一樣,好似看的清,又好似看不清。

  這樣的態度讓他極為難耐,本就不是什麽好事情,為何還要在這遮遮掩掩,不痛快的說出,若換個沒心性的,即使有想法幫忙,也會被這含糊不清勸退。

  “汪老大”也不再言語。

  他在等劉睿影的追問。

  隻要劉睿影問出了口,便說明他對此感興趣,也就不會離開。要是他不問,自己說了卻也可能是浪費唇舌的無用功。

  “哥……”

  老二顯然有些著急。

  對於老大的脾氣,他向來不覺得是什麽沉穩,反而認為這般吞吞吐吐毫無意義。

  已經決定的事,不如大大方方的如實告知。

  兄弟倆現在是在求人辦事,這態度首先要端正起來。

  如此扭扭捏捏,要是真把人得罪了,這事就真的無法解決了。

  “寶怡賭坊。”

  “汪老大”這次覺得弟弟想的不錯,於是從嘴裏又吐出了四個字。

  劉睿影目光一淩。

  眯縫著雙眼,看著“汪老大”沒有任何遊移。

  “漠南的細作”、“寶怡賭坊”。前者與劉睿影幹係不大,但後者是他這麽幾天來的心病。

  此刻兩者結合在一起,劉睿影想不出之間到底有什麽聯係。

  不過“寶怡賭坊”在中都城裏異軍突起,想必是觸犯到了“汪老大”的利益。到底是什麽,劉睿影不清楚。至於先前說的什麽“救救石碾街,救救中都城中的商戶百姓”一說,大抵是他為了引起劉睿影關注重視的話術。

  在中都查緝司裏,劉睿影訓練過如何甄別一個人是否說謊。

  可惜“汪老大”滿共隻說了兩句有用的話,著實太少,不足以從言語中判斷。劉睿影隻好觀察他的麵龐以及身子,甚至手臂與雙手。

  不管多麽熟練的人,在說謊的時候一定都會流露出些許的不自然。

  劉睿影首先看著“汪老大”的喉結。

  他的喉結上下律動的節奏一成不變,看不出什麽異常。接著便轉而是他的雙手與雙腿。

  像他這般見過世麵,從最低處闖蕩起家的人,按理說不會被劉睿影輕而易舉的看出破綻。

  說謊這種事情,是一個低處的人經曆最多的事,那些同樣低處的人為了生計,時時刻刻都要嘴上帶著一套話,心裏藏著一張嘴,不然在那般勾心鬥角的地方,真

  不過劉睿影也有自己的法子。

  他很快就放棄了這種無謂的觀察,精神早就跑出去老遠。

  眼睛雖然還在盯著,但隻是一個空架子而已。

  這種法子便是等。

  但凡是假的,遲早會露出弊病。隻要劉睿影願意等,他就能等到。

  等是一個很消磨的事情。

  需要平和的心態,還有大把的空閑時辰。

  劉睿影知道自己的心態現在很是平和,而時辰卻也是他現在最不缺的東西。

  所以他等得起。

  雅間內的燭光突然開始劇烈的抖動。

  開始是一盞,接著第二盞、第三盞,盡皆如此。

  燒廢的燈芯長了,燭火便會抖動,這道理人盡皆知。

  用剪子輕輕將多餘的部分剪去,立刻就能恢複。

  但現在雅間內卻沒有人來做這個事情。

  應當幹這個活兒的活計,沒有兩位“汪老大”的允許,不會擅自走進這雅間內。

  劉睿影等人是來做客的,於情於理也不會做這個事。

  燈芯越燒越長。

  燭火跳動的更加厲害。

  眾人的影子投射在牆上,也在跳動。

  劉睿影用餘光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像是在舞蹈。

  動作原始、笨拙,但卻有一種攝人心魄的奇異。

  “汪老大”兄弟倆直麵著燭火。

  如此劇烈的抖動卻是讓老二有些睜不開眼。

  短暫的靜謐讓他們無所適從,各懷心思。

  蟲蛇向來晝伏夜出,早就不習慣太過於光明。

  當他再也忍不住,想要去找把剪子將多餘的燈芯剪斷時,他的哥哥再度開口,說了幾個字。

  “大老薑。”

  劉睿影渾身驟然鬆快。

  這才發現刻意走神也是一件極為難熬的事情。

  “不知‘汪老大’準備了什麽酒。我這裏還有幾位朋友,都是奔著喝花酒,賭大錢來的。”

  劉睿影笑著說道。

  “漠南的酒。漠南蠻族釀的酒。”

  “寶怡賭坊裏,也是這種酒!”

  看劉睿影的態度,“汪老大”頓感此事有門兒,立馬熱切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