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寒燈,獨夜,遠行【四】
作者:奕辰辰      更新:2020-08-14 16:33      字數:5770
  劉睿影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

  四周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見。

  那他是如何知道自己躺在床上的?

  因為後背傳來的觸感很是綿軟。

  若是躺在地下或是桌板上,是不會有這樣綿軟的觸感的。

  劉睿影不知道這張床在哪裏。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躺在這張床上的。

  更不知道他為何會睡著。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幾個時辰之前,在客棧的大廳裏和眾人喝酒時。

  歡聲笑語似乎還在耳畔未走。

  一張張笑臉也仍舊曆曆在目。

  隻是忽然那些笑臉開始變得扭曲。

  從鼻子開始。

  像一個旋轉的陀螺般,扭曲。

  繼而飛速的轉動起來。

  歡聲笑語倒是還未走遠。

  不過卻是在一遍一遍的重複,且速度越來越快。

  到最後,每一句話都像一根絲線。

  密密麻麻的編織成了一張輕薄的毯子,壓在了他的身上。

  他想起自己在查緝司時,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睡得很早。

  可是睡得早,不一定就能睡得著。

  雖然也吹滅了燈火,但起碼還要過半個時辰他才會閉上眼睛。

  就和現在一樣,劉睿影極為享受這般黑暗。

  不僅使得他的眼睛極為舒服。

  也讓他有親切的安詳。

  這樣沒來由的情感,劉睿影自己也不知是怎麽產生的。

  但既然已經有了,隻能敞開心胸去接納他。

  隻是當時並沒有這些歡聲笑語,和扭曲的,急速旋轉著的笑臉。

  “哇!”的一聲。

  劉睿影吐了。

  他都來不及起床。

  隻顧的上稍微把腦袋移到床邊。

  吐出來的汙穢之物,冒出一股濃濃的酒氣。

  劉睿影知道,這是自己喝多了。

  聞著這股酸爛**的味道。

  卻是讓他更加惡心……

  但他的胃裏已經著實沒有什麽東西可以吐了。

  這會兒隻感到頭疼欲裂,口渴難耐。

  他掙紮著從床上爬起。

  竟是不小心“吧唧”一腳踩到了自己方才的嘔吐物。

  可是他現在也顧不了這許多。

  他隻想喝水。

  即便是洗澡水,洗腳水也不介意。

  劉睿影在心裏想著,誰要是能讓他喝水,誰就是他的第一大恩人。

  劉睿影跌跌撞撞的摸到了一張桌子。

  這會兒他的視覺似是恢複了一點。

  其實是因為習慣了黑暗。

  這樣一來,便能看到一些物件的大致輪廓。

  所以他看到了桌子上有一個瓶子。

  劉睿影拿起之後發覺沉甸甸的。

  裏麵定然是裝滿了清水。

  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沒有什麽瓊漿玉液能比得上一口清水的。

  可當他把這瓶子裏的液體喝到嘴裏時,卻一口噴了出來。

  瓶子裏不是水。

  而是酒。

  仍舊是酒。

  和他昨晚喝進去,剛才吐出來的東西一樣。

  劉睿影苦笑。

  喝一口水難道就會這麽難?

  他卻是根本都沒有想到,走出房門,去外麵看看。

  隻是呆呆的坐著,盯著手裏的瓶子發呆。

  酒也是水釀的。

  但卻不能解渴。

  不過劉睿影轉念一想,若是再度喝多了,昏睡過去,豈不是就感覺不到口渴了?

  於是他竟是真的“咕嘟咕嘟”幾口,把這一整瓶酒全都喝了下去。

  酒過喉頭時,他便開始微微發汗。

  此時屋內酒氣更濃了。

  尚未消解的酒,隨著他發汗時,從渾身上下的毛孔中一點點滲透了出來。

  “完了……”

  劉睿影在心中想到。

  發汗是醒酒的標誌。

  吐完之後,再出一身汗,這酒卻是就完全醒了過來。

  但越清醒,他的頭越痛。

  頭越痛,反而更停不下來思考問題。

  現在他要找的,不是水。

  而是自己的劍。

  他不推開房門是有原因的。

  原因就是他的手中沒有劍。

  這麽些時日來,不說他曆經險惡,至少也是險象環生。

  所以手中無劍,他是定然不會走出門去的。

  好在這劍就放在他的床頭。

  先前躺著的時候,和他的臉平行。

  劉睿影捂著腦門,抱著自己的劍重新躺了下來。

  一個能把劍放的如此平整的人。

  要麽是在清醒的時候,是個極為冷靜的人。

  要麽就是喝的還不過多。

  劉睿影也不知道自己算是那種。

  權且各占一半吧……

  “咚咚咚!”

  就在他準備閉上眼睛,小憩一會兒,待著酒汗散盡時,屋響起了敲門聲。

  劉睿影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

  但他知道自己的身邊有月笛,還有華濃,還有晉鵬,所以一定不會有什麽危險。

  可是這人還未等劉睿影言語,便直接推門而入。

  這樣一來,敲門又有什麽意義?

  還不如直接進來的好。

  起碼直接了當些。

  如此的敲門,未免太過於虛偽。

  “你醒了!”

  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月笛。

  她手上舉著一盞燈。

  普通的燈。

  燈火是橘紅色的。

  燈芯剛剛剪過。

  火焰很是穩定。

  “壽宴結束了?”

  劉睿影又問道。

  這卻是一句徹頭徹尾的廢話……

  壽宴當然早就結束了。

  隻是劉睿影也不知該說什麽。

  他什麽都不記得了。

  隻能說起最後一件自己記得的事情,這樣才能讓月笛把後續發生的告訴他。

  “昨天就結束了。”

  月底說道。

  “昨天?”

  劉睿影一個激靈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知道自己醉了,但卻根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醉了整整一天。

  “準確的說,是一天半以前。”

  月底說道。

  她把燈放在了桌上,自己在桌邊坐了下來。

  劉睿影看到她還拿來了一個瓶子。

  一個和他桌上的瓶子一模一樣的瓶子。

  “我不喝酒了……”

  劉睿影說道。

  他低著頭,很是尷尬。

  “水。醉酒醒來,都得喝點水。”

  月笛說道。

  劉睿影道了一聲謝,隨即接過瓶子,把裏麵的水一口氣全喝了。

  他想站起身來,也坐到桌旁去。

  可是劉睿影剛一起身,肚子裏便穿來一陣咣當咣當的聲音。

  水是甜的。

  似是放了糖。

  “兌了些蜂蜜,這樣頭不會痛。”

  月笛說道。

  其實武修之人完全可以用勁氣延緩或壓製酒勁。

  劉睿影也可以這樣做。

  但他卻不願意。

  也沒有一個喝酒的人願意如此。

  除非拚酒時耍賴,才會行此下策。

  喝酒就是喝酒。

  隻要喝酒,喝醉了就是常有的事。

  而喝醉了,就難免會丟人。

  隻不過大家都有喝醉的時候。

  這般互相丟人倒也就算是扯平了。

  誰也不能笑話誰。

  “我們這是在哪裏?”

  劉睿影問道。

  “陽文鎮查緝司站樓。”

  月笛說道。

  “現在幾更天了?”

  劉睿影又問道。

  “還有一個時辰天亮。”

  月笛回答道。

  她似乎並不想告訴劉睿影什麽。

  在她眼裏,喝醉大睡是一件極為平常的事情。

  沒什麽值得大說特說的。

  她隻是被動的回答劉睿影的問題罷了。

  不過若是劉睿影問起他是如何醉的,又是怎麽睡下的,月笛也會告訴他。

  畢竟,這也沒什麽可以隱瞞的。

  何況劉睿影醉的也著實算是壯烈。

  最後竟是和晉鵬拚酒!

  兩人麵前都擺了一個大鐵盆。

  但是這鐵盆就有十來斤重。

  何況這盆裏,還裝了十來斤酒。

  他和晉鵬一人一盆。

  規定誰喝的快誰就贏。

  但前提是,不能撒出來哪怕是一滴。

  沒想到的是,兩人竟是達成了平手。

  喝完這一鐵盆酒後。

  劉睿影和晉鵬一個朝前倒去,一個朝後倒去。

  卻是都醉了。

  整個壽宴的後半場,這位壽星都和劉睿影一樣,被人抬回了查緝司站樓。

  也許是這次醉的著實太過於激烈。

  晉鵬破天荒的沒有去找姑娘。

  不過那位叫李翠的姑娘,卻是沒能按時來。

  雖然她後麵來了。

  但晉鵬卻已喝多,被送回了站樓。

  李翠在門口怯怯的望了一眼,沒有看到晉鵬,便很是失落的離開了。

  “晉鵬司撫呢?”

  劉睿影問道。

  “他比你早醒來大半天。”

  月笛說道。

  其實劉睿影還想問問華濃。

  但他覺得自己的問題著實是有些多,還有些囉嗦……

  因此就憋在肚子裏,沒有開口。

  “華濃在你隔壁的房間,卻是醉的比你還要厲害!”

  沒等劉睿影問,月笛說道。

  劉睿影終是抬起頭笑了笑。

  人就是如此。

  若是身邊親近的人不如自己,那便會心生憐憫。

  時不時的想要提攜一下。

  但若是身邊親近的人超過自己太多,便又會心生妒忌。

  就算是慶祝道賀,說的話也是言不由衷的。

  “那寒燈人究竟是誰?”

  劉睿影看月笛主動告訴了自己華濃的事情,也就沒了什麽顧忌,開口接著問道。

  “回了中都,你去問問蔣昌崇不就知道了?”

  月笛說道。

  “我該怎麽問?”

  劉睿影很是迷茫。

  “你就說一個老頭兒,托著一盞怪燈。那燈的火焰是藍色的。他是誰。”

  月笛有些不耐煩的說道。

  但劉睿影卻是認認真真的把這句話又複述了一遍,好讓自己牢牢記住。

  “劉省旗!”

  月笛突然大聲叫到。

  “在!”

  劉睿影條件反射的應了一句。

  “你沒有忘記來陽文鎮是做什麽的吧?”

  月笛說道。

  “……當然沒有,是要尋一處站樓,把發生的事情上報給中都。”

  劉睿影說道。

  “那你上報了嗎?”

  月笛問道。

  劉睿影默不作聲。

  他喝醉了一天半,怎麽有時間上報?

  “晉鵬在等你。”

  月笛說道。

  隨即起身準備離開。

  “他起的這麽早?”

  劉睿影詫異的問道。

  “晉鵬隻比你少醉了半天而已……任憑誰睡了一天一夜,怕是也都再難以睡著的。”

  月笛說道。

  劉睿影拿著劍,隨月笛一起走出了房門。

  通過一道狹長的走廊,看到盡頭左手邊一個屋子亮著燈。

  門沒有關。

  劉睿影和月笛徑直走了進去。

  晉鵬背對著門口。

  看著身後牆上掛著的一張地圖。

  那是一章震北王域的地圖。

  晉鵬的屋子很是亮堂。

  讓劉睿影的眼睛極為不適。

  畢竟才熟悉了黑暗,現在卻又轉而到了光明之處。

  總是需要些時間的。

  “劉省旗好酒量啊!”

  晉鵬沒有回頭,卻是先讚歎了一句。

  “讓司撫大人見笑了……”

  劉睿影不好意思的說道。

  晉鵬背對著他,聳了聳肩。

  隨即指著地圖上的一個位置。

  他已用朱砂筆比較出來。

  在整個地圖上很是顯眼。

  “餉銀是在這裏被劫奪的。”

  晉鵬說道。

  “沒錯。”

  劉睿影也走到了地圖前。

  看來月笛把發生的都已經告訴了晉鵬。

  想必這位司撫大人已經上報給了中都。

  “但是在這裏,我遇到了一個人……”

  劉睿影拿起朱砂筆。

  在餉銀被劫奪之處的西北方山林間,又畫了一個圈。

  隨即把自己和華濃在神廟中遇見高仁的事情,說了出來。

  “至高陰陽師太白的師兄,這倒是有意思。”

  晉鵬聽完說道。

  說完他看了看月笛。

  月笛端坐在一旁,看著窗外已經有些朦朦亮光的天空。

  好似無心參與這二人的討論。

  “我覺得要找到他們究竟是去了何處買箭矢。”

  劉睿影說道。

  “我也是這麽想的。不過你知道四百萬兩餉銀,可以購買多少支箭矢嗎?”

  晉鵬問道。

  “在下不知……”

  劉睿影說道。

  晉鵬從桌上拿起一本冊子,丟給他。

  劉睿影看到冊子上的名目是《震北王域軍械屯造》。

  冊子裏明確的寫著,一支箭矢的造價在一兩上下。

  這隻是成本。

  況且私自倒賣箭矢,可是通體的重罪,是要滿門抄斬,移除九族的。

  敢於鋌而走險的人,無一不是為了獲取暴利。

  這樣一算的話,即便是加價五倍,甚至十倍,也能賣的出去。

  但即便如此,四百萬兩銀錢,也足夠買接近一百萬支箭矢。

  這可不是個小數目。

  筆對著冊子上的記錄來看,這數量已經是震北王域戰備箭矢的一大半了。

  “所以我覺得,他們根本就不會去買箭!”

  晉鵬說道。

  “司撫大人是何意?”

  劉睿影沒能明白。

  而且高仁也曾紅口白牙的告訴他,靖瑤就是要去買箭的。

  由此邊軍沒了餉銀,草原還得到了箭矢。

  一舉兩得,雙全其美。

  “因為他如果買,必將買空整個震北王域半數以上的庫存。我想還沒誰有這個膽量,敢於倒賣如此之巨的箭矢。除非他震北王上官旭堯親自點頭。”

  晉鵬說道。

  劉睿影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

  可若是不賣箭矢,這箭要從何處而來?

  “難道他要自己造劍?”

  劉睿影問道.

  “沒錯!自己造,一支箭矢不過才一兩銀子左右的成本。四百萬兩,便可以造四百萬支箭矢。就算除去人工,火耗等等開銷,也能到手三百七八十萬支。”

  晉鵬說道。

  “可是,這樣製造箭矢,又是如此龐大的數量,豈不是要造很久?”

  劉睿影問道。

  “靖瑤難道不就是希望拖的久一些嗎?餉銀延遲一日,邊軍之心就會焦亂一寸。延遲十日,便焦亂十寸。”

  晉鵬說道。

  “況且四百萬兩不是個小數目。就算是咱們富甲天下的中都城籌措起來,也得花費不少時日。再者,餉銀被劫這等大事,若是流傳出去,整個震北王域豈不是民心慌慌?”

  晉鵬接著說道。

  “司撫大人分析的沒錯……靖瑤一定也是算準了時間,能造多少是多少。這樣的人肯定不會把自己套在裏麵。”

  劉睿影說道。

  其實,震北王上官姚旭想要找到靖瑤這一行人的下落很簡單。

  隻要關閉了所有麵對草原的通商渠道。

  對外嚴密排查進出商隊,對內家家戶戶相互監督。

  很快靖瑤便會無處藏身,而不得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隻不過為王者,一是要武力,二是要民心。

  武力抵禦外辱,民心安撫內患。

  二者缺一不可。

  所以震北王上官姚旭一定不會這樣做。

  就算他此刻的內心,已是焦急如焚,他也會不動聲色的坐在他王府的大殿中談笑風生。

  “造箭最需要鐵,請問司撫大人,震北王域內哪裏有大型的鐵礦廠?”

  劉睿影問道。

  晉鵬忽然笑了。

  他和月笛對視了一眼。

  月笛也滿意的點了點頭。

  她認可了劉睿影的思路。

  覺得他也真不愧是被寒燈人看上的後起之秀。

  晉鵬讓劉睿影走近前來,隨後用朱砂筆在地圖上花了一條線。

  看著那條紅線經過的地理水文架構。

  劉睿影也笑了。

  “什麽時候動身?”

  月笛起身問道。

  “等華濃酒醒就動身。”

  劉睿影說道。

  “我已經醒了。”

  華濃的身影從劉睿影的身後傳來。

  劉睿影看到他已經收拾妥當。

  手上握緊了劍。

  可臉上還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平淡。

  但劉睿影卻是從他的眼中,看到了炙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