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長安城，公主府別院。

  梨花樹頂，陳勾和葉紅魚並肩盤腿而坐，難得沒有修煉而是暫時放下心中的執念，靜靜仰望星空。

  隨著年齡與閱曆漸長，陳勾有時會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種滄海桑田，世事無常之感。

  越發覺得，人每過一段時間，都應這樣靜下心來，回首過往，展望未來。

  這樣就能讓自己變得更強嗎？

  不，這樣可以在無知少女麵前顯得非常有逼格。

  “……不是我不告訴你那個人是誰，而是還不到時候，等時機到了，我一定會給你將他千刀萬剮的機會。”

  葉紅魚很想現在就知道那個她恨之入骨的名字，但陳勾依然覺得為時尚早。

  “那什麽時候可以告訴我？”葉紅魚轉頭看向他，執著地問道。

  陳勾轉頭看向她：“等除夫子之外，我於人間無敵的時候。”

  葉紅魚：“……”

  陳勾抬頭望天：“或者，等不用除去夫子，我也人間無敵時。”

  葉紅魚：“！！！”

  陳勾斜眸：“你覺得我在吹牛？”

  葉紅魚：“沒有，隻是覺得公子誌向遠大！”

  陳勾不屑輕哂：“你們女人一貫口是心非，明明心裏有，卻說沒有，明明想要卻喊不要，明明太舒服卻叫要死了。”

  葉紅魚：“？？？”

  這些話，懂的人自然會懂，不懂的再怎麽解釋也沒用。

  葉紅魚或許是懂的，畢竟來自神殿，見多識廣。

  但她裝作不懂，忽地話鋒一轉，問道：“能說說你的故事嗎？”

  事實上，一直以來她的確對陳勾十分好奇。

  這個強得不像話的男人，不但年齡比她大不了多少，而且還神秘之極。

  連西陵神殿都查不到與他過去有關的任何線索，仿佛就是一個憑空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人，過去與這個世界沒有任何牽連。

  “我？”

  陳勾組織了一下言語，然後一邊思索一邊回道。

  “我是一個地主，有一座神山，山上有一群神族為戰衛。”

  “我還有三個妻子，一個是人類，一個是千年蛇妖，一個是女王，她們都很美，風華絕代，你見了可能會自慚形穢。”

  “我還有一個女兒，半人半蛇，白天睡不醒，晚上睡不著，老是鬧著要雙飛……”

  “我殺過天神，頂撞過菩薩，跟過冥王，見過天帝之子，也曾在神界擊敗一大神族所有年輕天驕，叱吒風雲……”

  陳勾基本上都是根據自己的真實經曆實話實話，最多也就隻是進行恰當的修飾。

  但葉紅魚停在耳朵裏，簡直是五雷轟頂，認定陳勾基本上是在胡言亂語。

  不知道是假裝該相信陳勾，還是無情地揭穿他。

  陳勾卻絲毫不在意，繼續自言自語地講述自己的過往。

  事實上，他隻是聽過想說話審視自己的過往而已，並不在乎是誰在聽，甚至有沒有人聽都無所謂。

  如果一個人，在回首往事的時候，沒有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恥，那他基本上是成功的。

  但世間芸芸眾生，又有幾個人能做到？

  從深夜到黎明，又從黎明到上午，陳勾看著月落日升，心中漸漸有了一種奇異的感覺。

  便在這時，外麵腳步聲漸漸臨近。

  須臾，李漁牽著一個少年的手走了進來。

  公主餘光瞟過少年時，神情顯得那般溫柔憐愛滿足。

  大唐皇子李琿圓！

  這就是少年的身份，李漁同父同母的胞弟。

  源自優秀的基因，李琿圓容貌清俊，隻是身形消瘦，而且臉色蒼白，顯出幾分病色。

  來到梨樹下後，李漁神情恭謹道：“李攜幼弟李琿圓見過先生。”

  陳勾看都沒看李琿圓一樣，始終凝視著李漁說道：“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大忙人，說吧，有什麽事。”

  李漁一把讓看起來很不情願的李琿圓跪下：“我想請先生收琿圓為徒，懇請先生應允。”

  陳勾聞言抬手一指葉紅魚，哂笑道：“名滿天下的神殿道癡在我這都隻能當侍女，你覺得你弟弟有資格成為我的弟子嗎？”

  李漁神情一滯，明顯沒想到陳勾會這麽直接。

  拒絕也就罷了，還如此不留情麵，對李琿圓甚至有幾分羞辱的意味。

  事實上，陳勾的確很不喜歡李琿圓。

  這小子不但妄自尊大，能力平庸，氣量狹小，睚眥必報，還又蠢又作。

  如果陳勾不對曆史產生影響，現在的唐王死後，李漁會篡改遺旨讓李琿圓登基，結果這小子弄得天怒人怨，舉世伐唐。

  最後被寧缺一刀砍了頭才算了結，這種無才無德之人，陳勾能喜歡他就見鬼了。

  雖然現在李琿圓還小，但三歲看到老，一個人的秉性如何在十五六歲，甚至十一二歲的時候就已經能夠看出來了。

  “我知道你想讓他成為未來的唐王，但他根本不是這塊料，你強行將他推上那個位置，隻會害人害己。”

  陳勾知道這話李漁肯定聽不進去，但他還是說了，盡人事，聽天命，無愧於心即可，也算是不負這一場相識。

  如果最後李琿圓還是鬧得天怒人怨，舉世皆敵，以至於最後被寧缺砍頭，那也是咎由自取。

  “過幾天，我就要離開長安，去外麵修行，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吧。”

  陳勾的確準備離開長安，這一點千真萬確，並非借口。

  因為繼續呆下去，在這座小院中冥思苦想，無異於閉門造車。

  無論是領悟生死輪回秩序，還是領悟神符大道，都需要更多的見識與感悟。

  尤其是前者，現在需要從強者的生死中感悟秩序奧義。

  能夠滿足陳勾要求的強者，至少也得是半神境才行。

  整個將夜世界，這種層次的高手都屈指可數，長安城內更是鳳毛麟角，而且多半還和書院有關，陳勾不好也不能下手。

  那就隻能去找書院之外的強者了。

  書院之外，道門知守觀，佛門懸空寺也都有符合要求的目標。

  但在實力徹底恢複之前，陳勾也不準備對這兩大勢力出手，不然風險太大。

  除了以上這些，其實還有兩個既符合境界要求，背景又沒有那麽硬的軟柿子——屠夫和酒徒！

  這個世界，之所以名叫將夜，是因為上蒼意誌昊天不允許世間誕生比他更強的存在，每隔一段時間便會降臨永夜，整個世界陷入永恒黑暗。

  等所有生命都死寂消逝後，永夜才會退去，然後新的生命誕生，開啟下一個輪回。

  而屠夫和酒徒，都是活了數千年以上，經曆過永夜之劫的人！

  作為世上唯二經曆過永夜之劫，年齡甚至比夫子還大的人，其實力自然相當不凡。

  事實上，酒徒是第六境，接近第七境，而屠夫更是很有可能已經達到第七境，陳勾稱之為半神，此界稱之為不朽！

  這兩人在夫子邀請他們共同對付昊天時不答應，反而在後來為了能永生投靠昊天。

  所以，借他們的生死悟道之餘提前解決，無疑是一箭雙雕。

  “離開？”

  李漁心中陡然一驚，神情倏變，急忙道：“先生離開了，若夏侯再派人刺殺，我……”

  “我會給你留下一尊神石戰傀，隻要不是五境之上的存在，別說派人刺殺，就算夏侯親自來，也可保你安然無憂。”

  陳勾從儲物空間取出一塊來自葬兵峰的神紋石，準備通過掌山神國將之轉化為山石戰傀。

  當初，從山海神界回歸時，陳勾從葬兵峰上搜羅了不少神紋石放在儲物空間帶走。

  現在他手中這塊表麵有著黑色長棍神紋的異石，隻能算是很平庸的那一種。

  正因為如此，陳勾激活掌山神國奧義，轉化成的山石戰傀實力隻有五階。

  但其戰力，卻在五階中相當驚人，不但身體堅硬無比，神通法術難傷，而且力量凶猛雄沉，極為驚人。

  對陳勾來說，這隻是舉手之勞，隨意施法，卻不知道這給院子中的另外三人造成了怎樣的震撼。

  第五境，在將夜世界就已經算是很強的存在。

  而陳勾卻當著他們的麵，須臾之間就創造出一尊擁有五境戰力的戰傀，堪稱神跡！

  “其實，我倒有一個對你而言更好的建議。”

  陳勾對戰傀下達了保護李漁的命令後，語氣莫名地眯眼笑道：“將來你父王百年之後，你何不自己登基，成為女皇？”

  轟！

  李漁頭腦轟鳴，整個人呆若木雞。

  陳勾這句話，在大唐根本就是離經叛道，世所難容！

  但陳勾卻不會在乎這些，他隻是覺得這樣應該會很有趣。

  李漁姐弟，最大的問題是至今為止都還沒有認清自己的身份。

  他們是大唐皇族，天潢貴胄不假，但那是對凡人而言。

  對書院，他們隻是隨時可以被取而代之的傀儡。

  大唐在千年之前，由夫子所創，所以書院說誰可以坐在那個位置，誰才能登基。

  當然，如果陳勾願意，他也可以插手其中，決定王位的歸屬。

  陳勾已經種下了種子，至於將來能否發芽，以及能成長到什麽程度，那就看接下來的命運造化了。

  數日後，陳勾帶著葉紅魚東門出長安。

  夕陽下，留在地上的影子被無限拉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