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良弓藏
作者:樗木      更新:2020-04-22 12:36      字數:3444
  “蕭槿參見儲君。”

  還未進正寢,蕭槿便跪在了門外,等待著這寢宮的主人發話。

  “是蕭槿啊,這麽快就來了,進來吧。”

  蕭槿聽到寢宮內蕭子碩的話,微微一笑起身走進了寢宮內。

  蕭子碩坐在寢宮中央的案幾後,他麵前案幾之上擺放著如山般的奏章,見進來蕭槿,蕭子碩向他一笑,指了指一旁的一處蒲團說道:“坐下吧。”

  說完後,他又低下了頭看起手中那還沒有處理完的奏章來。

  蕭槿雖然明白此時的蕭子碩自是不比當初在秦國驛館時,他現下已是一國之君了。所以自己自然要按照禮製的規定行事不能再如當初那般放肆。

  但他卻始終生不出拘謹來,坐下後便開口說道:

  “看來今後可有子碩哥哥一段時間的忙碌了。”

  蕭子碩聞言,抬頭看了一眼蕭槿說道:“是啊,這幾個月裏各地累積的奏章實在是太多了,昨日到現在,我隻睡了兩個多時辰。

  真的是很累啊。”

  似是想要印證自己所言,蕭子碩說完後便放下了手中的那封奏章,高舉雙手打了個哈欠。

  蕭槿不等蕭子碩這個冗長的哈欠打完,便微笑著開口說道:“子碩哥哥今日找我何事,青兒受了風寒,我還想早點回去看看她。”

  “哦,青兒生病了?

  病的重麽。我讓醫官去給她瞧瞧吧。”蕭子碩聽蕭槿說完,似是比蕭槿還要著急連忙說道。

  “哦,方才我進宮便是來找醫官的,恰巧聽說哥哥你在找我,所以就來到了這裏,醫官已經托一位公公去請了,說不定此時他們已經在青兒那裏了。”

  聽到醫官已經去看了,蕭子碩臉上的焦慮這才消失了些。

  隻是,他卻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隱一般,猶豫了頗久這才對蕭槿說道:

  “蕭槿,那日我下令誅殺齊國境內的楚人,當初看你似乎不悅,是也不是?”

  蕭槿聽罷一愣,便說道:“怎麽突然說起這個了,當初你下令時,我確實感覺不太妥當,楚國和齊國邊境之上,定有無數流賈雲集,此令必定會殃及無辜。

  但那日你說此話時也是為了振奮人心,相信哥哥你定不會訴諸實施的。”

  蕭子碩聞言一笑,他伸手拿起案幾上的茶杯輕輕吹了吹茶沫後便泯了口茶水,一邊喝水一邊對著蕭槿說道:

  “不,那個命令我並未取消,十萬來犯的楚軍,已經一個不留全部留在了齊國,我說過他們的所作所為必須要用血水和頭顱來彌補大齊的創傷。”

  蕭子碩輕輕地說著,說完後又泯了口茶水這才將茶杯輕輕放在了案幾之上。

  仿佛那數萬楚國人的死隻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樣,不值一提。

  蕭槿聞言大吃一驚,他連忙站起說

  道:

  “邊境那邊呢,邊境那邊可是些無辜百姓啊。

  他們與齊國人世代婚居,想來兩國聯姻者也甚眾,你這命令一下,會有多少無辜百姓身首異處,會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啊。”

  看著激動的蕭槿,蕭子碩卻是微微一笑,他緩緩站起身來走了幾步來到了寢宮閣樓的窗邊向外看去。

  煙雨朦朧中的東京城似乎並無平日裏看起來的那般熱鬧。

  “蕭槿,這幾個月來的往事讓我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那便是縱然平日裏你對人再好,對待百姓再是仁善,可當你遇難時,那些有恩於你的人卻是一個都不會來幫你,他們反而會為害你的人搖旗呐喊。

  但你獲救後,重奪權力之時,這些百姓們便又會對你俯首稱臣仿似無限忠誠,但我卻知道,他們隻是害怕,對權力的害怕,所以這權力既然被我抓住,便不會讓他再輕易從我手中溜走了。”

  蕭槿聽著蕭子碩的話,隱隱覺得哪裏有些不對,他起身來到蕭子碩的身後,正要出言勸他,卻聽蕭子碩又接著說道:

  “以前,你與我論道時曾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我自問比子堰更得人心,可是當我回到齊國時,當我被羋夫人陷害時,多助的卻總是子堰。

  即便是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被人陷害的,可是除了你之外又有幾個人肯站出來出來幫我,若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所以那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話在我看來,就是一句屁話而已。

  為君者,強律令,掌殺伐,這才是根本的道理,誰不服我便殺到他服,誰說我不對,我便將他們全部殺光。

  蕭槿,殺楚國人隻是第一步,我們不妨打個賭,三個月後,楚國人將會對他們這些年對我齊國所作所為後悔萬分,他們將會主動乞和,而且還會派出最高規格的使團,最為貴重的禮物來為我登基慶賀。”

  說到這裏,蕭子碩突然回頭看著蕭槿,那滿臉的興奮掛在這青年人的臉上,讓蕭槿看去不寒而栗,一股冷意湧入了全身。

  蕭子碩向著窗外一指大聲說道:“蕭槿,你看看,今日細雨朦朧,我東京悄無聲息,但明日一旦撥雲見日,東京城便又會是天下最為熱鬧繁華的京畿。

  這天下,終究是貴族的天下,隻要天上的太陽重新升起,百姓們便會重新繁衍生息,但那些敢於蔑視太陽光輝的人又怎配享受太陽的恩澤呢。

  曾經來我齊國作威作福的楚國人,就是被大齊的太陽首先拋棄的人。

  他們必須死。

  蕭槿,來幫我,我答應過你要封你為大夫,待我登基之後,你便是我齊國的司馬,將來田相邦死後,你便是我齊國的相邦。”

  蕭子碩轉身,一把抓住蕭槿的肩膀,興衝衝的對蕭槿

  說道。

  隻是他期待中蕭槿應該生起的笑容並未出現,自己麵前卻是一張慘白的臉和那臉上一雙充滿恐懼的眼睛。

  蕭槿緩緩跪了下來,像是失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像是被人奪取了最為心愛的物品,他的內心中充滿了失望,充滿了對那些將死無辜百姓的內疚,緩緩的向蕭子碩低下了頭。

  “儲君,蕭槿並非貴族,自然不懂得權力的重要,蕭槿隻想獲得爵位去迎娶自己心愛的姑娘。

  當初幫助你時,蕭槿並非是在幫助一國之君,而是自己最親最為知己的朋友。

  現在蕭槿已經沒有什麽用處了,儲君若是記得蕭槿的功勞便封給我一個普通的大夫爵位,若是想要蕭槿在這貴族的天下中苟且,蕭槿卻實難從命。”

  說罷,蕭槿便再向蕭子碩行了一個大禮,起身準備離去。

  “蕭槿,你要離我而去嗎!”

  聽完蕭槿的話,已是呆若木雞的蕭子碩突然像是明白過來,向著蕭槿大聲的喊著。

  蕭槿卻並未答話,隻是想快速的離開這個肮髒的宮闕,他已經打定主意,帶著趙青兒遠走高飛了。

  “來人啊,將蕭槿拿下!”

  突然,蕭子碩冷言一聲令下,寢宮外進來了數名金瓜武士,他們進來後疑惑的看了看蕭槿又看了看儲君,一時卻不知所措了。

  那日蕭槿禦車,載著蕭子碩在血海屍山中緩緩而來的震撼早已經刻入到了齊國所有人的心中,蕭先生的大名也被東京城的百姓廣為傳頌。

  所以,當聽到儲君要他們拿下蕭先生時,這幾名金瓜武士的腦子便一時轉不過彎來了。

  蕭槿也詫異的回頭看了看蕭子碩,難道蕭子碩當真連自己都要抓嗎?

  “蕭槿,我再問你一遍,這大齊的司馬你做是不做,這大齊的大夫,你當是不當。”

  蕭子碩緊緊的握住自己顫抖的手,對著蕭槿一字一字的問道。

  當蕭子碩說完,寢宮中霎時間便陷入到了一片沉寂之中,金瓜武士吃驚的看著蕭槿,他們從儲君的話中頓時明白了蕭槿觸怒國君原由,但他們更為吃驚的是,那蕭槿為何會傻到去拒絕儲君呢。

  “為什麽?”

  蕭槿呆呆的看著蕭子碩,滿眼都是迷惘與失望。

  蕭子碩被蕭槿的目光盯了許久後,將目光又移到了窗外。

  似是難以啟齒又不忍拒絕蕭槿所問一般,許久之後他才輕聲緩緩言道:

  “羋夫人闔府上下都已經死了,蕭望和大伯也死了,那日當值的四百多禁軍全部死了。

  羋梟也將要死去,所以”

  “所以知道那日之事的人就隻有我們兩人了,是不是?”

  聽著蕭子碩的話語蕭槿突然間明白了過來,他苦笑一聲,仰頭長歎。

  “所以我總是會死的,

  即便是答應了你,也不免身首異處的結局對不對?”

  蕭子碩像是被人猜到了心中的陰暗,便慌忙大聲說道:

  “不,我是相信你的,隻要你答應,隻要你答應,我封你為正卿,我大齊開國以來第一個異姓正卿。

  不,你也姓蕭,你是我的弟弟,我將半個齊國做你的封地,隻要你答應,蕭槿。

  你殺我的三叔,你殺我的弟弟,我都不怪罪於你,隻要你回頭,你便是我蕭子碩之下大齊的二主,你便是我蕭子碩今生唯一的弟弟。

  不要走啊,蕭槿,不要走啊。”

  蕭子碩的嘶吼聲、乞求聲、哭泣聲在這空曠的寢宮中激蕩起了無數回音。

  在這滿是回聲的寢宮中,蕭槿卻轉身緩緩地向外走了出去,身後則跟著幾名滿臉錯愕表情卻不敢言語的金瓜武士。

  蕭槿的臉上掛滿了失望,而蕭槿的心中卻如同死灰一般再難點燃。

  “瘋子。”

  蕭槿走在雨中,喃喃自語道。

  “不,不要啊。”

  當蕭槿等人走了很遠很遠,那寢宮之中突然響起了一聲悲鳴,這悲鳴似是直衝上了雲霄。

  轉眼間,天上的雨越下越大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