樗裏驊二話不說，立刻起身從身上摸出寶劍。

  隨著“倉朗朗”寶劍離鞘的聲響，那些呼吸聲也變成了低沉的吼聲。

  雖然目不能視，但樗裏驊卻仿佛看見一群須彌狼正在對著他裂開嘴低吼，因為這幾月來他夜夜都能想起須彌狼的模樣。

  奇怪的是，樗裏驊等待了片刻，卻並未發現那些須彌狼向他發動攻擊。而他身邊的李季也是輕輕的“咦”了一聲。

  李季輕聲喚道：“柳什長何在？”

  “李什長，我在這裏。”

  樗裏驊和李季同時聽出，柳郃正位於須彌狼群的身後。

  樗裏驊趕緊從腰中摸出了火折並將其點燃。

  隨著漆黑的山洞中發出光亮，樗裏驊和李季同時看到了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幕。

  與猜測到的情況一樣，柳郃正站在狼群的另一邊，他麵色如常也沒有受傷的痕跡。

  他向樗裏驊、李季兩人擺擺手，示意自己並無危險。

  兩人見狀有些驚訝，難道這些須彌狼突然改了脾性了？

  但當他們看向須彌狼時頓時明白了柳郃為何無恙了。

  隻見此處須彌狼共有六隻，其中五隻身上都插著不止一隻箭矢，從箭矢上看正是上午攻擊石堡時被秦兵射傷的。

  這些狼趴在地上低聲吼叫，與三人之間距離不足一步，但兩人一看就知道這五隻狼根本就沒有力氣站立起來，更無法傷人。

  中間的一隻狼體型稍大，與其餘五隻毛色黑灰不同的是，這隻狼的身上夾雜著很多白色毫毛，看上去倒有些像那隻瞎眼白狼王。

  它的身上並無箭傷，但此刻卻是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隻是抬起了頭冷冷的看著樗裏驊和李季，眼神中滿是警惕之色。

  柳郃沿著洞室的牆壁緩緩挪向樗裏驊兩人，挪到近前時已是滿頭大汗。

  他有些黯然的向樗裏驊說道：“此路不通。”

  原來，柳郃發現這間洞室的狼群對自己並無威脅後，便急忙去查找通往穀外的通道，發現都是死路後急忙退回，與樗裏驊、李季二人在此處相遇了。

  樗裏驊說道：“唐元已經找到出口，弟兄們都出去了，我是聽到你方才的叫聲才和李大哥來救你。”

  “方才剛回到洞室，不小心踩到了狼尾嚇了一跳，這才......”說到此處，柳郃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樗裏驊李季莞爾一笑，又聽李季向樗裏驊說道，“穀內已經燒起來了，煙塵也已湧入這些洞穴，我等速速離去罷。”

  樗裏驊點點頭，正要轉身鑽進來時的洞穴，柳郃卻著急道：“百將大人，這些狼如何處置。”

  樗裏驊扭過頭來看了看這六隻狼，道：“這些狼虐殺我軍士在先，我們設計燒它們洞穴在後，如果沒有戎人來犯，這些狼也是會從

  洞穴逃出的。

  一因一果，皆是天意，何況它們也活不久了，就隨它們去吧。”

  說完後，樗裏驊又待要走，忽聽柳郃又叫道：“快看。”

  樗裏驊轉過頭去，發現中間那隻狼竟然掙紮著站立起來，樗裏驊此刻卻是與那狼離得最近，情急之下連忙將剛剛收回去的劍又拔了出來。

  寶劍出鞘，但並未揮出，因為他看見那狼又倒了下去。

  樗裏驊長出一口氣，這才又仔細觀察起了那隻狼，並發現那狼的身下好像有東西在動。

  他將火折往那狼身前一探，“咦”，他發現那中間的狼原來是隻母的，兩隻巴掌般大的小白狼正趴在母狼的肚下吸允，顯然兩隻狼崽是剛剛生產出來的，而且肚子上還留著帶血的臍帶。

  那母狼看著自己，又扭頭用舌頭舔了舔幼崽，突然，它一口將其中一隻小白狼咬住。

  “不要。”樗裏驊看到此處，不由自主的大聲喊道。

  但那母狼並非是要咬死幼崽，而是將它輕輕的甩到樗裏驊的腳下，又如法炮製將另一隻幼崽甩了過來。

  樗裏驊立刻明白了，這隻母狼是希望自己救救她的孩子。

  那兩隻幼崽又如何懂得母親的用意，它們爬起後“嘰嘰”叫著想要跑回自己母親那裏，而那隻母狼卻瞬間麵目猙獰，齜牙咧嘴對著幼崽低吼起來。

  兩隻幼崽有些害怕，站在樗裏驊腳下看著母狼如同篩子般的哆嗦起來。

  這時，外麵的煙塵開始湧進了洞室，李季和柳郃同時喊道：“大人！”

  樗裏驊看了看抬頭盯著自己的母狼，點了點頭，俯身抱起兩隻幼崽從洞口爬了進去。

  片刻後，樗裏驊站在狼洞的出口，懷中抱著兩隻白色的小狼，看著一旁失聲痛哭的柳郃。

  和唐元一樣，柳郃也責備自己未能早點找到出口，看著不到一半的弟兄們，他也禁不住痛哭起來。

  樗裏驊看著下方山穀內熊熊烈火，卻又想起了戰死在穀內的袍澤和狼穴內的那隻母狼。

  “大人快看！”

  這時一名兵士指著東側百步外的一處洞穴喊道。

  眾人定睛看去，隻見一隻白狼背著一隻雜色的狼從那洞穴跑了出來。

  它剛出狼穴就發現了樗裏驊等人，立刻站在狼穴外盯著樗裏驊，樗裏驊發現那白狼瞎著一隻眼睛，再看背上的母狼正是方才在洞中所遇那隻。

  白狼王顯然是被火燒傷了，原本潔白如玉的絨毛已經被燒的斑斑點點，而且它身上還斜刺裏插著四五隻箭矢，仔細看去那些箭矢竟然是戎人特有的樣子。

  樗裏驊明白白狼王停在那處看著自己的原因，他立刻將手中兩隻幼崽輕輕放在了地上。

  世上哪有舍不得孩子的父母呢，縱然禽獸也是如此。

  但等了片刻，樗裏驊卻發現白狼王並無過來接走幼崽的意圖。

  樗裏驊以為白狼王是怕自己這些人，就招呼一聲準備帶著兵士們離開。

  但奇怪的是，當他們正準備離去的時候，白狼王竟然向後退了幾步。

  樗裏驊看看四周，再看看白狼王，頓時恍然大悟，原來白狼王的確是舍不得孩子，但它卻隻是想看看自己的兒子而已。

  從它身上的箭矢可以猜到，或許白狼王帶著狼群逃過了山火，但終究沒有逃出戎人大軍的弓矢。

  不知為何，白狼王從戎人大軍前逃了出來，但它沒有選擇遠遁，卻從另一處狼穴中鑽入穀內，冒著山火跑進了母狼之穴救出了自己的妻子。

  或許它也明白，恐怕自己是保護不了兩隻幼崽的。

  樗裏驊想清楚此間關節，他竟然向那白狼王深施一禮，大聲說道：“你我之鬥原本不死不休，你殺我袍澤在先，我也放火燒了你的洞穴，但我們終究還是用你的山穀禦敵，借你洞穴逃生，說到底是我們引戎人來此，你我之鬥也是我輸了。

  今日我樗裏驊向天發誓，你夫妻盡管逃命，若我也能逃出困境定然撫養它們長大，他日再遇到你們就將它們歸還給你，也算是謝你夫妻救命之恩。

  如違此誓，天誅地滅。”

  說罷，他又走到幼崽身前，將其抱入懷中。

  白狼王似是能夠聽得懂樗裏驊的話，在他說完後就轉身離去而且越跑越快，轉眼之間就沒入了山林之中。

  它的身後再沒有了百狼跟隨，隻剩下那對白色的殘影與記憶。

  狼王走後，樗裏驊等人知道此時並不是去感慨的好時間，一行十五人也顧不上修整，在熟悉道路的李季帶領下火速向金牛關的方向跑去。

  狼穴到金牛關不過五十裏的路程，此時雖然天色漸黑，但一行人沿著腳下唯一一條路往東而行，不多時就到了前往金牛關的主路。

  到達此處，樗裏驊等人揪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了。

  而且他們還看見了戎人的軍隊正在他們身後往山上攀爬。

  之所以是攀爬，完全是因為這金牛關是玉霄群關中地勢最險要的，

  在這條天路上根本就談不上行走，隻能像攀爬天梯一樣去往金牛關。

  也正是如此，看著近在咫尺的戎人軍隊想要追上樗裏驊一行人卻是極為困難，但樗裏驊也不敢大意，依舊下令火速向金牛關爬去。

  其實他們不知道的是，這些戎人正是在狼穀外與他們戰鬥的戎人軍隊。他們原以為樗裏驊等人是金牛關出關探查的守軍，所以他們的千夫長就下令全軍突擊，務必要全殲這些秦人。

  直到山火燒進了穀中之後，他們才悻悻然退了出來，正當要開赴金牛關時，突然又發現了兩側樹

  林中的須彌狼群，在耗費大量時間並損失了百多戰士後，他們才依靠密集軍陣和弓箭全殲了須彌狼群，但卻讓那頭最為悍勇的白狼王逃脫了。

  經過一番與秦人的偶遇和與須彌狼的遭遇戰後，戎人軍隊也是疲憊不堪。

  所以當樗裏驊等人從狼穴爬出後，他們恰在生火做飯準備次日天明後再登山攻擊金牛關，殊不知此舉恰恰給了樗裏驊等人一條生路，而樗裏驊所見爬山的戎兵，隻不過是派來探路的斥候而已。

  五十裏路程如果是在平地，或許三四個時辰也就到了，但行走在這條去往金牛關之路卻是截然不同的。

  而且樗裏驊等人又經過兩次大戰而精疲力竭，所以一路走走歇歇之下直到第二日清晨才到了金牛關下。

  距離金牛關一裏之內的道路僅僅隻有不到五步的寬度，兩側均為懸崖，樗裏驊等人一到達此處立刻被這壯麗的景觀折服。

  這一裏路俗稱鬼見愁，完全是在山巔上硬生生開辟出的通道。山巔是一整塊巨石，而巨石頂部就被鑿成了路用以連接金牛關往西的去處。

  此處極高，兩側雲霧繚繞根本看不到山底，樗裏驊等人爬了一夜才爬上的高山又怎能低矮。

  莫說發兵攻打，就是站在此路往兩側看去就會讓人頭暈目眩，兩腿發軟，又哪裏會有氣力去攻城呢。

  其實剛上了鬼見愁，金牛關上就有人發現了樗裏驊等人，所以當一行人走過這一裏路，距離金牛關隻剩五十步時就突然聽到關上有人大喊“來者止步，不然我們要放箭了”。

  樗裏驊等人聞言一驚，頓時明白了關城上的人是把自己當做了戎人，而樗裏驊馬上大喊：“切莫放箭，是自己人。”

  樗裏驊喊完就立刻覺得身後的冷汗嗖嗖，看著關城上並未發出箭矢後，他的嘴角生出一絲苦笑。

  昨日之戰樗裏驊等人損失慘重，自己的玄武軍旗早已被烈火焚燒，所有人都臉如黑炭，也難怪關城上的守軍會認錯了。

  “你們先等在這裏，我去去就來。”

  樗裏驊下令後獨自一人向關城走去。

  站在金牛關下十步距離向上看去，關樓上張弓搭箭的兵士足有半百。

  樗裏驊心中感歎，方才如果自己遲喊片刻，一通箭矢射下後自己這十五人哪裏還有活路。

  “來者何人？”見樗裏驊隻身一人來到城下，城上就有人向他高聲大喊道。

  “吉百將可在城樓，木獬關守將樗裏驊在此。”樗裏驊回話道。

  聽聞此話，關樓上麵立刻響起了幾聲議論，片刻過後一人答話道：“樗裏百將，為何你會在金牛關外？”

  聽到此話，樗裏驊明白關上之人已是認出了自己，他苦笑答話：“吉百將，說來話長，請速放我等入關。”

  說完，他從衣服中摸出鹿符向關上說話那人晃了晃。

  關城上放下吊籃，一名兵士跑到樗裏驊近前核驗鹿符真偽後向關內點了點頭，隨後金牛關關門緩緩打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