樗裏驊覺得，自己滿懷雄心來此戍關，本想與戎人較量一番，卻沒想到這幾月倒和些禽獸糾纏不休起來，滿腔壯誌和滿腹經綸兵策突然變得毫無用處。

  兩次與須彌狼相遇雖然結果不同但都是被動防禦，這讓他苦悶不已，今日若不是這石堡，恐怕又要重蹈月前覆轍了。

  思量間，李季走到樗裏驊跟前對他說唐元已醒。

  樗裏驊一愣，臉上也稍有了一絲喜色，隨即吩咐李季帶人去將狼皮趴下，自己轉身去了堡內探望唐元。

  “大人...屬下失職...未能探查到狼群....致使大人身陷險境....”

  唐元看見樗裏驊到了自己麵前，趕緊掙紮著起身，向樗裏驊說道。

  樗裏驊拍了拍唐元的肩膀，示意唐元躺下，向他說道：“唐什長有功無過，隻是那須彌狼行動迅捷，你當初已經做得很好了，我們走後也曾尋過你們，但並未找到，不知你們兩人去了哪裏？大牛兄弟人在何處？你又是如何到了這裏？”

  唐元聽聞樗裏驊如此說道，不禁眼眶紅了起來，他顫聲說道：“那日我和大牛兄弟發出暗語之後，隱在樹上不敢動彈，隻是看見狼群往你們的方向跑去，不多時又見狼群返回還背著六名兄弟屍首。

  見狼群走後，我和大牛就從樹上跑了下來準備回關，但剛走不遠卻遠遠發現有一匹白色的狼正爬在地上，那白狼的一隻眼睛上麵插著一支箭。它身邊還有十幾匹狼護在左右正好擋住了我們二人的去路。

  見回關的路已經無法行走，我和大牛就隻得另尋他路看看能不能轉往金牛關或者土蝠關回去。

  此後我兩人兜兜轉轉向西走了一天，沿途路過了好幾座這樣的石堡。

  第二日我和大牛轉向了通往金牛關的路，但路過一處穀地之時卻意外發現了狼窩。”

  “狼窩，須彌狼的窩嗎？”樗裏驊聽到這裏，忍不住打斷了唐元的話。

  “正是須彌狼的窩，大人。”唐元回話道，見樗裏驊若有所思的樣子，他又繼續說道：

  “當時我和大牛生怕被他們發現，就小心翼翼離開了，但回木獬關的路有白狼阻道，去他關的路旁又有狼窩。

  我和大牛商量後決定暫在石堡中躲避一些時日再回木獬關，如此每日打獵探查就過了一月之久。

  今日我倆人尋思那些狼估計早已離去，就壯著膽子想回到木獬關，沒料到又遇到狼群，我們隻好往最近的石堡跑來。

  隻是我們又如何能跑的過那些須彌狼。

  所以大牛兄弟為了掩護我，引開了狼群，這才讓我有時間跑到石堡，卻沒想到遇到你們。”說罷唐元閉上雙眼，兩行熱淚順著臉頰流下。

  樗裏驊默默思索片刻，又向唐元詢問了狼穴的位置

  和周圍環境，叮囑他再好好休息一會，就轉身離開了石堡。

  樗裏驊喚來魏元琦，將他帶到無人之處對他說道：“魏兄，這群狼連續招惹我們兩次，八名兄弟也因此而亡，如不徹底解決它們，往後關外探查就會生出諸多不便。”

  “百將大人說的是，但須彌狼來無影去無蹤，我等與之交手也是人手不足，有心無力啊。”魏元琦聽樗裏驊說完，頓時憂心忡忡，望著西麵的樹林回道。

  樗裏驊一笑對他說道：“方才與唐元談論，得知須彌狼老巢就在前方不遠之處，我倒是有一計，或許可以將其全殲，縱使不能成功，也能讓它們元氣大傷再也無力犯我。”

  看著魏元琦驚訝的眼神，樗裏驊點點頭，又拍拍魏元琦的肩膀與他詳細安排襲擊狼巢之事。

  小半個時辰過後，二人商議完畢，便由魏元琦點兵二十人先行往狼穴方向摸去。

  樗裏驊等待其餘兵士將狼皮收拾好，並將陣亡的兩人埋葬之後就帶著剩餘兵士和四名傷員按照魏元琦留下的記號走上了複仇之路。

  在路上，唐元的身體也在漸漸恢複，他本來就是安旭之舊部中身體及軍事素質較為出眾的，不然也不會和大牛兩人在人跡罕至的須彌山脈以西獨自生活一月之久。但由於這些時日為躲避狼群追殺也讓他的體力透支極為嚴重。

  在石堡裏的這半日時間內，當他得到了食物及水的補充後，休息了一段時間就又和其餘軍士一樣生龍活虎起來。

  李季已隨魏元琦先行離去，所以目前樗裏驊身邊就是以柳郃與唐元為左右手，而唐元也通過此前一月的觀察和周旋，對狼穴周圍地形極為熟悉，路上他就不斷的對樗裏驊講述須彌狼數量、嗅覺距離、撤退路線等細節之處。

  須彌狼穴位於金牛關往西之路五十餘裏外的一處穀地，穀內綠林密布，穀內最深處位置因為暗河不斷侵蝕形成了一些天然的溶洞，這些溶洞就被須彌狼用作巢穴。

  進穀之路隻有一條，穀內與穀外除那條狹窄的一線天通道外，均是斷崖峭壁。

  當唐元將狼穴地形向樗裏驊描述之時，樗裏驊就已在心中製定出了複仇之計。

  眾人越接近山穀，樗裏驊的信心就越足，但他同時也有些緊張，因為今日之計成與不成的重點在於他們能否在須彌狼發現他們之前完成一係列的行軍、埋伏等事宜。

  好在方才與須彌狼在石堡大戰一場，這些狼也是損失頗為慘重，樗裏驊估計須彌狼的防備應當會有些鬆懈，畢竟縱使它們再厲害，也不過是一些禽獸而已。

  終於，按照與魏元琦的約定，樗裏驊等人按時到達了狼穴出口處。

  眾人剛到達此處就看見了一具狼屍橫亙在前，樗裏驊走到屍前

  看到那匹狼渾身都是箭孔，箭孔深度也相差不大，能看得出來這狼是被十餘隻箭同時射中瞬間殞命的。

  見魏元琦並未發出警示，樗裏驊知道這表示狼穴內並無異動，

  所以樗裏驊也不廢話，立刻讓眾人將隨身攜帶的火石火鐮集中發給挑選出來善於奔跑的五人使用，又讓其餘兵士趕緊搜集幹蒿和枯樹枝椏。

  他準備火攻！

  樗裏驊冬月來木獬關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四個多月，此時正值三月初，雖然草木早已發芽，但滿地的舊蒿還未被新草覆蓋，近半個月又沒有下雨，這些幹蒿一點就著用於點火極為方便。

  按照唐元所講，狼穴內又滿是鬆林，這些鬆樹自帶油脂極易點燃，每年夏秋須彌山中總是會有山火蔓延，就是因為雷電擊中鬆樹造成的山火泛濫。而且，金牛關在木獬關以南，而狼穴正在金牛關以西，所以一旦著火後淩冽的北風勢必加劇火勢向狼穴內蔓延。

  而這些正是樗裏驊感覺此戰必勝的依仗。

  為能讓這次的計劃更加完美的實現，樗裏驊又讓魏元琦先行帶著二十名弓箭手率先在狼堡入口一線天上方依險而守，待火勢一起，就伺機射殺往穴外逃竄的狼群。

  樗裏驊覺得此次火燒狼穴最好的結果是將狼群全部燒死，縱然不能將其全殲也要更多的殺傷狼群解決狼患。

  而最低的戰果也是能燒毀狼穴，迫使它們遷往他處。

  至於如果半途中被須彌狼發現導致的野戰，樗裏驊倒不怎麽擔心，原因是一旦被發現的話他們可以迅速退向金牛關。

  往金牛關的去路和木獬關下山之路截然不同，完全就是陡峭山崖上硬開辟出的天路一條，所以金牛關自古就是從未被攻破過的關城之一，他們四十餘人憑借天路之險完全不用擔心狼群的群攻戰術。

  當然，這樣的地形也是須彌狼選擇建巢的原因所在，因為不論關內關外，都沒有人願意走這樣一條險路，所以人煙稀少，禽獸才願往。

  正當眾軍士已經堆積了如同小山般高的蒿草時，如願而至的北風也突然呼呼的刮了起來，可以想見一旦點火，勢必會將滾滾濃煙以及如龍般席卷的火苗吹進狼穴。

  但不知為何，當北風呼嘯而過時，樗裏驊卻感覺到了一絲不安。

  這不安來源於空中彌漫的淡淡異味，這些味道可不是從狼窩中吹出來的。

  還未等樗裏驊想明白，他就聽到遠遠的從山上傳來了一聲：“樗裏兄，快跑”的呼喊。

  樗裏驊一聽就知是魏元琦的聲音，他迅速循聲轉身看去，隻見魏元琦帶著先前埋伏的那些弓箭手從兩側山上跑了下來，他們邊跑邊喊：“戎人來犯，快跑，跑啊。”

  樗裏驊心頭一緊，他聽清了魏元琦所喚後

  知道事有不妙，正沉思間就聽到一陣震動天際的呐喊聲傳入了耳邊。

  隻見魏元琦身後的兩側山頭刹時出現了密密麻麻的人影，這些人影越聚越多，終於如同銀瓶乍破般從山坡上湧了下來，

  一時間，漫山遍野的人影猶如烏雲遮日所映照出的影子一般，黑壓壓的一片。

  樗裏驊和周圍的兵士看著眼前的情景頓時驚的呆了起來。

  “怎麽會這麽巧？”他喃喃自語道。

  樗裏驊有些不太相信事會能如此巧合，眼看就要滅殺須彌狼之時卻遇到了如此多的戎人。

  看這人數和聲勢，樗裏驊等人壓根就不用核對衣著裝備就會絕對肯定，

  周曆五八九年三月七日，每隔十年左右的戎人侵關提前開始了。

  眼見魏元琦等人已快跑到跟前，樗裏驊再也顧不上思索他事，滿腦子都在快速運轉思索該如何處置當前險峻局麵。

  目前回木獬關、金牛關兩條的道路已經被戎人占據，身後又橫亙著一座狼穴，前後均已無路可走。

  而且樗裏驊也不會傻到要衝上去與漫山遍野不計其數的戎人搏鬥。

  眼見戎人即將追擊上來，樗裏驊看了看左右地勢終於心下一橫，隨即命令所有軍士退入一線天中，利用地形進行守衛。

  命令發出後，眾軍士就展現出了秦人軍事素質過硬的特點，

  尤其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所有人都取下腰中的弓箭，呈防禦隊形緩緩退入一線天中。

  樗裏驊抽出佩劍，在柳郃和魏元琦的護衛下最後一個退入一線天峽穀，

  他在沒入深穀時所投出的最後一眼恰巧看見戎人已經追到了近前，他們身披獸皮粗布，一些人手持一頭粗一頭細的粗木棒，將其高舉過頭頂，嗷嗷的叫喊著往前飛奔。

  這些戎人中為首一人手持的棒上插著鐵釘，怒目圓睜，披頭散發，朝著樗裏驊等人所在衝殺而來。

  樗裏驊顧不上細看，連忙向後退去。

  進了一線天後樗裏驊發現，此間形狀上窄下寬，天然形成的通道可供四五人並排通過。滿地枯死的蒿草連同左右峭壁上的荊棘讓通過的道路極為難行。

  不過此時已經顧不上什麽荊棘纏身之苦的樗裏驊見一線天內越往深處越是陰暗潮濕，心中立刻大喜，他立刻命令一名軍士射出火箭點燃一線天口的蒿草堆。

  實際上樗裏驊也估計到一線天內潮濕的環境，原本是準備讓那五名善於奔跑的軍士每人攜帶一捆蒿草衝入一線天內，待過了潮濕地帶再行放火，但此刻這些沒有完成的工作倒成了樗裏驊等人活命的依托。

  隻見一道火箭過後，穀口就燃起了熊熊大火，眾人也來不及再看，在樗裏驊的命令下迅速往一線天的另一頭退去。

  此刻眾人

  心中並沒有因為得到一時安全的喜悅，因為一線天的另一頭也是充滿危險的絕地，畢竟他們領略過那些須彌狼的恐怖。

  而穀口的蒿草總有燃燒完的那刻，到那時樗裏驊區區不到四十人的隊伍如何能夠兩頭兼顧，同時麵對戎人和狼的攻擊。

  不過此時眾人也顧不得去想那麽多了。

  衝過一線天，樗裏驊此刻內心充滿了沮喪和懊惱，他有些鬱悶為何這些戎人來的這麽不是時候，他羞愧的看看周圍的那些弟兄們，看著一張張熟悉的麵孔，張了張口終是什麽也沒有說出來。

  樗裏驊身邊的柳郃、魏元琦、李季等人這時也發現了主將的異常，他們紛紛走到樗裏驊近前，目光堅定的看著樗裏驊。

  樗裏驊明白他們是想告訴自己，他們相信自己的主將，雖死而無憾。

  這幾月的生死與共讓自己手下的軍士對自己產生了信賴，而自己又何嚐不想讓大家在戰爭中平平安安的度過呢。

  雖然戰爭冷酷，自己也深知處於戰爭中的軍人都要經曆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的殘酷過程。但他也曾無數次想過去憑借自己的智慧盡量保全大家的性命。

  但事已到此，又有何話可說。

  也罷，慷慨赴死何嚐不是件美事。

  樗裏驊想通此處關節，向眾人點點頭，眼神中再次浮現出堅毅之色，他提起寶劍，大聲呼道：“兄弟們，樗裏不才，領著大家走入了絕境，到了陰曹地府我便攬下所有罪責。

  但樗裏萬幸能與眾位同赴黃泉，大丈夫從軍何懼生死，今日我們就守在一線天出口，待火勢滅後截殺從一線天衝出的戎人，讓這些蠻夷看看我秦人豪邁，壯士威武！”

  “大秦威武！”

  四十人的隊伍異口同聲附和，穀內頓時生起了隱隱的肅殺之氣。

  魏元琦、李季等人帶著自己部下各自憑借樹幹掩護，將弓箭對準了一線天出口。

  長戈兵則列成五人一排的隊列，將長戈緊緊握住對準了出口的方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