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以前地球上有人說過，法律的基礎有兩個，公平和實用。

  陳梟發現，這句話在這個時代，並不具有指導性。

  四大聯邦的憲法都很健全，可是憲法的光輝永遠照不到黑暗的角落，這些角落與生俱來的厭光性，決定了生存的人們不願意接受法律的支配。

  原因很多。

  首當其衝的就是……那些角落中的人對‘公平’這兩個字有些失望。

  這種人老鼠街比比皆是，勃寧城比比皆是，廢水湖比比皆是。

  相對於聯邦憲法，他們更願意自立規矩，這種行為放大了講就是挑戰聯邦憲法的威嚴，可是沒人願意放大了講，就連憲兵團也會對這些地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原因無他，聯邦憲法真的保障不了這裏的權益和福利。

  第一夜過去，老鼠街死了兩個人。

  整個街區每幾天都會有人死，日子過不下去的人太多了，所以他們的死，沒有掀起任何波瀾。

  屋子裏，陳梟戴著星際通眼鏡，獨立空間內，那個墨鏡男留言的殘影很是開心。

  “第一天過去了，有眉目了嗎？”

  墨鏡男有一個特點，好像比較正常的話從他嘴裏說出，總有一種輕佻的感覺。

  語氣中充滿著自戀和玩味。

  雷憲看向陳梟：“還不出手嗎？早上的時候，你手底下的人已經把他們的資料送來了。”

  資料上記錄著墨鏡男的落腳點以及另外兩個外星犯人的住址。

  陳梟吃著醬菜，揉著腦袋。

  “前天，我特別想完成任務，因為我好奇特戰團是一個怎樣的地方，所以我內心告訴自己，要好好表現。”

  “昨天，聽了墨鏡男說過他們會殺掉一些該死的人後，我就改變了想法，想看看他們殺的是怎樣的人。”

  “然後，我知道被殺的是王虎、李鶴後，又知道被殺的人綁架了韓德，還準備拿我開刀，不知為何，不想去抓他們了。”

  這是一種糾結的情緒。

  陳梟下意識是想遵守法律的，那是一道光，如果每個人心裏連那道光都沒有，那麽這個族群就該完了。

  可是受到前身記憶的影響，陳梟知道那道光不屬於這裏。

  那道光匆匆降下，即將匆匆消失，總得讓更多的人看見它，看見它的存在，才會有更多的人懂的收斂。

  隻是……老鼠街的問題，是因為這裏的‘惡’嗎？還是說……惡人太多的主要原因……是‘窮’呢。

  偌大的哲學問題困擾著陳梟，一盤醬菜吃完，陳梟對雷憲道：“你做主，這次，我聽你的。”

  雷憲穿著背心，汗水打濕了前襟，他倆這幾天的行動都是陳千聖說了算，忽然讓自己拿主意，他感覺不太適應。

  他好像不會拿主意。

  此刻要說去抓那兩個外星罪犯，雷憲也有一點猶豫。

  既然自己做不到照拂這裏，但有人動手，間接地給了老鼠街居民一些安全感，這樣的話，他要不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呢？

  畢竟從某種角度來講，這件事屬於‘除暴安良’的範疇啊。

  雷憲聳拉著腦袋：“別踢皮球……”

  說著，想起了什麽，雷憲聲音高了起來：“我說了，這幾天聽你調遣！”

  發現雷憲眼底閃過一絲狡黠，陳梟就知道大塊頭在某些時候也並不莽撞，因為少年心性，雷憲和這裏也有了些許羈絆，所以不願承擔抉擇的後果，做這種決定，陳千聖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瞧你那點出息……”

  陳梟撇撇嘴，“今天先找那位墨鏡前輩聊聊天吧。就像你說的，該表現一下的。”

  ……

  此刻，麥斯城，廢水湖畔，垃圾場。

  一個身著白底太極袍的少年，站在了一個女僵麵前。

  “你好，我叫方馭，方仙道弟子。”

  女僵皺著眉，她不太懂方仙道是什麽地方。

  方馭咳了咳：“嗯……特戰團派你來的吧？我是帶你回去的。”

  女僵驚恐，在旁邊找了個大箱子，把自己罩了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箱子露出一條縫，女僵探出腦袋，發現旁邊的男子還在。

  他鋪了一條舊布，盤坐在上麵，正煮著一壺茶。

  “要喝嗎？”

  女僵一驚，又縮了回去。

  ……

  勃寧城，黑金夜總會。

  ‘夜總會’三個字來源已經不可考，傳說很久很久以前，是母星上流傳出的叫法，這種地方，是消費娛樂場所，所以往後許多外星人都認識了這個詞，並且愛上了這個詞。

  骨人就是其一。

  衣領高豎，盡量遮擋著裸露的外置白骨，一個骨人和一位姑娘跳著舞，非常紳士。

  姑娘不瞎，這麽近的距離，自然能看見骨人裸露的白骨，但她不懼怕。

  GK的西服，兜裏揣著‘銀河’香煙，彬彬有禮的樣子，這人的身份肯定不俗。

  “老板是海龍星來的吧？”

  海龍星，僵人和骨人的家鄉，傳說那顆行星上很久以前，有一段燦爛的文明，隨後因為戰爭的爆發，文明湮滅，僅存的火種變異出了兩個分支，一個是僵人，一個是骨人。

  那個地方水域廣袤，水中還有巨大的海王類怪物，是四大聯邦中原始風景保存最完好的地方。也是一處旅遊勝地。

  “這都被你猜到了，姑娘身後時候去海龍星旅遊，我親自作陪，從頭到腳為你服務。”

  骨人與人類外貌最像，他鼻尖抵在女人的鼻尖上，女人咯咯笑道：“老板別開玩笑了，海龍星的消費……可貴了呢，我們勃寧人可去不起。”

  骨人捏了女人屁股一下，手掌被打掉，與此同時，他忽然見到自己的兄弟被人攔住，抱歉道：“失陪一下。”

  另一個骨人，此刻在卡座喝酒，旁邊多了兩個身影。

  一個瘦弱病態的少年，一個活力滿滿的少女。

  “嘿，聽說你叫亞修？”

  喝酒的骨人很驚訝：“你們是……胖子說的人？”

  胖子，自然是特戰團的胖子兄弟，因為這座城裏除了他們，沒人知道自己的名字。

  “是，兩個前輩我們已經見啦。”少女嘿笑，“現在可以抓你了嗎？”

  “你們怎麽找到我的？”骨人很訝異：“蟲毯巡航？擬態追蹤？星際定位？不可能……這些工具我都了解，我們專門隱藏在人多的地方，一有情況，肯定會馬上發現的。”

  那位病態瘦子打了個哈欠：“兩個前輩一直盯著你們，我們隻要找到他們，就不難知道你們在哪。”

  “兩個死胖子出賣我們！這不合規矩，我們要上訴！”

  “出賣那倒沒有……不過我有聽話水，給他們紮了一針。”

  病態少年牙齒森白，骨人眼皮一挑，他不信！兩個胖子看著窩囊，但實力在那擺著呢，怎麽可能有機會被紮了一針。

  但對方出現在這，他們又不得不信。

  完了，自由沒了啊……

  看到病態少年亮出了光束槍，那骨人終於相信了，他站起身：“走吧，才一天啊……太沒勁了。”

  病態少年嗬嗬一笑：“你擋住了身後那位的視線，是要給他脫身的機會吧？”

  “誰？有嗎？”骨人讓開身軀，背後沒有任何可疑人影。

  喬克打著哈欠：“那……遊戲繼續吧。”

  ……

  陳梟並不知道，方馭、喬克、豪豬的速度之快，已經和三個外星犯人接觸過了。

  他此刻，在一個熏香店裏，見到了陶醉的墨鏡男。

  墨鏡男很喜歡好聞的味道，以太人幾乎都有這個毛病，尤其是煙熏火燎的味道。

  所以他在見到陳梟和雷憲時，還有些詫異。

  “被……找到了？”

  墨鏡男懵逼，雖然自己也沒有刻意去躲，不過對方的效率有點高。

  “藍前輩吧？虛擬角色上見過你的名字。”

  “你是陳千聖？”墨鏡男顯然有陳梟的資料。

  “是。”

  “這位是雷王？”

  “是的，藍先生。”雷憲正經回道。

  “不錯，不過找到我有什麽用。今晚，還有人死。”

  陳梟溫和一笑：“既然是該死的人，我不在乎這條街今晚死的是誰。”

  墨鏡男一愣，發現陳梟遞來一根煙，他擺了擺手：“不會。”

  藍先生沒抽煙，陳梟也沒抽，這時候藍先生才發現陳梟有些不太一樣，這不是一個以完成任務為使命的人。

  “你們……找到石豪和滕林了？”兩邊各自沉默，半晌，還是藍先生先開了口。

  “當然。”

  “但你們不急？”

  雷憲插嘴道：“他不急，我挺急的，不過這事我以他為主，所以也不急。”

  藍先生嘴角抽搐，這唱的是哪出？

  找到目標，不去完成任務，跑來和我聊天？

  紀律鬆散過頭了啊。

  “我生在老鼠街。”陳梟說著，藍先生明白了過來，他一下子腦補了很多陳梟不去完成任務的原因，所以大致明白了。

  “原來如此。”

  陳梟一愣：“我還什麽都沒說呢。”

  藍先生哈哈一笑，又開始自戀了：“以太人的腦子反應都很快的。你想說的不想說的，我都能猜到七七八八。”

  陳梟恍然大悟：“哦，那我給你說說剩下的三三兩兩好了。”

  此刻，藍先生頭一次生出好奇。

  什麽鬼？

  看樣子我還是猜不到他的意思？

  在陳梟說出話後，藍先生終於明白，自己的確沒猜出來。

  桌上，陳梟推來一個投票單。

  標注老鼠幫、蠍子幫、蛇幫投票選出的該死的人。

  他一下子懵了。

  這玩意也能投票？

  兒戲？胡鬧？還是有深意？

  “藍前輩，如果可以的話，麻煩讓您帶來的兩位按順序殺。作為交換，我放棄這次任務，願意被特戰團發配到偏僻的地方蹲坑。”

  “你這是藐視聯邦憲法和特戰團的規矩！”

  “藍先生，別太認真，你也知道聯邦的憲法與這個地方幾乎沒什麽關係。”

  “陳千聖，我告訴你，這事沒得談。就憑你這句話，都有可能被起訴到軍事法庭！你現在是特戰團的預備役，個人形象關乎特戰團的形象！”

  藍先生此刻，似乎見到了一個瘋子，竟然拿特戰團的考核任務和自己做交易。

  他要走，陳梟忽然叫住了他：“我打聽過，特戰團的人，個個都不是遵守規矩的人，你們心中有著自己的信念，所以才配得上被稱為‘牛鬼蛇神’。”

  這種詞此刻用出，是褒義。

  是陳梟對特戰團的欽佩。

  藍先生胸口起伏：“誰說的？特戰團個個都是遵守紀律的聯邦兵王，強大而不自滿，驕傲而不自炫。誰說我們是牛鬼蛇神？”

  陳梟指著旁邊：“雷憲說的。”

  藍先生摘下眼鏡：“掌嘴！”

  大庭廣眾之下，雷憲啪啪打了自己倆耳光，回過神來苦笑道：“是礦區老兵告訴我的……”

  陳梟看到對方想要引開話題，率先起身，拉著雷憲走出熏香店。

  二人擦肩而過的時候，陳梟低聲道：“我不清楚特戰團和他們有什麽交易，可以約束他們，但是……我們之間也可以做交易。你是前輩，應該明白我這麽做不是為了自己。”

  “陳千聖……你有些狂妄了！”

  “前輩，我即將離開老鼠街，想為這裏做一些事。”

  陳梟說著，將那張投票的名單塞入藍先生的口袋，沉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