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已到，祓禊儀式最為重要的一個環節也拉開了帷幕，一位年約五六十歲的女巫在眾人注視下緩緩走上一座祭壇。

  祭壇並不算大，臨時用木板搭成，中間有一座高禖神。所謂高禖神，因主管婚姻和生育，被譽為送子娘娘，在漢朝民間地位尊崇。

  女巫跳了一段大神後，率先跪在高禖神麵前，其他人紛紛跟隨，氣氛莊嚴肅穆，尤其是一些婦女，更是口中念念有詞、眼泛淚花。

  陳襄不想顯得過於另類，也和李延年、李季一起跪拜。

  祭祀高禖神結束後，眾人開始自由活動，有的繼續沐浴，有的則在踏青，更有一些年輕男女光明正大的約會。

  平日裏，男女私自約會是有傷風化的，但在今日，一切都如此自然。

  李延年和李季選定一個位置，坐下閑聊，陳襄乖乖的跟在後麵。一直跪著實在太難受，又不敢起來，陳襄忍不住左搖右晃。

  李延年看到了他的窘境，微笑道：“光明，這裏不是廳堂，不用正坐。”心下有些訝然，這孩子一向不拘小節，怎麽今日這般規矩了？

  陳襄連忙收起雙膝，一屁股坐在地上，好舒服，愜意至極。

  “二哥，你說今天皇上會不會來呢？”李季問起了李延年。

  當今皇上是漢武帝，難道今天就可以看到他？陳襄忍不住一陣激動。

  “應該不會吧，皇上已經很多年沒來祓禊了。而且，皇上最近要去河東祭祀後土，不一定有興趣來這裏。”李延年沉吟道。

  聽說漢武帝不能來，還馬上就要出去巡遊，陳襄有些失落。

  然而，沒過多久，一聲高喊傳來：“皇上駕到！”聲音高亢嘹亮，一聽就是專業的。

  瞬間被打臉，李延年有些尷尬，自嘲道：“君心難測，豈是我輩能猜度的？”

  皇上駕到，眾人都歡欣鼓舞，跪成一片，高呼萬歲。漢武帝很隨和，接受拜賀後，淡淡道：“都起來吧。”聲音低沉而威嚴，魅力四射。

  圍觀百姓主動讓出一塊地方後，期門軍迅速分散開來，將漢武帝以及身邊嬪妃、隨從警戒在當中。

  準備妥當後，一名官員端來一隻裝有半盆水、插有柳枝、黃澄澄的水盆送到漢武帝麵前。肯定是黃金的，陳襄暗中尋思道。

  不一會兒，皇後衛子夫等人陸續走到漢武帝麵前，跪於腳下，漢武帝則用柳枝沾水，一一點在她們的頭上，親自為她們賜福。

  嬪妃之後，是公主以及王侯貴戚夫人。能夠得到皇帝的親自賜福，是莫大的榮耀，圍觀百姓可望而不可及。

  最後，又有幾名官員端來幾隻水盆，全都盛滿水，漢武帝隨意的用柳枝在裏麵拂了一下。這時，圍觀百姓躁動不已，紛紛往前擠。

  外圍警戒的期門軍嚴厲道：“不要擠！站在原地不要動！”有了期門軍的威懾，百姓果然消停了，但仍有人偷偷擠到前麵。

  接著，那幾名官員將水盆的水潑向眾人，有幸被淋濕的高呼萬歲。

  對於這些，漢武帝視而不見，隻是和皇後以及幾位公主微笑聊天。陳襄伸長脖子，瞪大眼睛，還是看不清他的麵容，焦急不已。

  一旁的李延年笑了：“傻孩子，想見皇上還不容易？”拉著陳襄就往裏走。

  陳襄愣了一下，尷尬的撓了撓頭，居然沒想到李光明的姑姑正是漢武帝生平最愛的李夫人，漢武帝還是他的姑父呢。

  不一會兒，陳襄被拉到了一位將軍麵前，李延年對他微笑行禮：“蘇將軍，辛苦了。”

  這位蘇將軍約莫三十多歲，一身鎧甲威風凜凜，目光堅定如山，一看就是那種一身正氣的人。

  蘇將軍淡淡道：“李都尉，請。”

  快步走到漢武帝麵前，李延年、李季跪地道：“臣見過陛下。”陳襄誠惶誠恐的跪下，手心瘋狂冒汗。天啊，竟和漢武帝隻相距數米。

  漢武帝轉過身，對李延年等微笑道：“起來吧。”

  “臣不知陛下今日前來，未曾護駕，還請陛下恕罪。”李延年站起身，躬身道。

  “朕本沒打算來，是皇後說天氣好，這才臨時起意的。”

  李延年和李季忙對衛子夫和太子劉據行禮：“臣見過皇後娘娘，見過太子殿下。”

  衛子夫微笑點頭，沒有說什麽，劉據則麵無表情，似乎有心事。

  這時，一個年約六七歲的小孩兒跑過來，拉住陳襄的手，高興道：“光明哥哥，你也來了，我想死你了。”

  這是誰？陳襄一臉懵，呆立當場。李延年和李季連忙行禮道：“臣見過殿下。”

  殿下？難道是李夫人的兒子，李光明的表弟劉髆？來不及多想，陳襄附和道：“臣見過殿下。”

  “光明，髆兒一直念叨著你，有空就來陪陪他吧。”漢武帝淡淡道。

  天啊，漢武帝在跟自己說話嗎？陳襄忍不住渾身顫抖，結結巴巴道：“是，陛下，臣遵命。”

  李延年和李季轉頭看了一眼陳襄，心下嘀咕，這孩子到底怎麽了？怎麽今日失魂落魄的？

  過了很久，陳襄才平複心情，也終於敢仔細打量漢武帝、衛子夫和劉據等人。

  漢武帝身材高大魁梧，氣質威嚴，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算起來，這一年的漢武帝已經五十三歲了，並不年輕。

  衛子夫和漢武帝同齡，雖已不複往日的容顏，但依稀可以看出年輕時的模樣，雍容華貴，嫻雅從容，給人很溫暖的感覺。

  劉據二十多歲，和李季年紀相仿。他長得不太像漢武帝，溫和了一些，還有一絲憂國憂民的氣質，不像漢武帝那般舉重若輕。

  站在漢武帝後麵，有一位三十來歲的官員，身材挺拔，麵白如玉，大多數時候都低著頭，如履薄冰的樣子。

  難道是霍光？據太史公所言，霍光曾擔任奉車都尉，後又升任光祿大夫，一直跟在漢武帝身邊，深得漢武帝信任。

  這個人了不起啊，以後的權勢將越來越大，當之無愧的昭宣時期第一權臣。若想在這裏活下去，必須和他搞好關係。

  陳襄在心中暗暗思忖，不由得多看了霍光幾眼，但霍光的注意力卻一直在漢武帝身上，對他視而不見。

  過了不到半個時辰，漢武帝打道回宮，劉髆依依不舍的惜別，李延年順便回宮服侍漢武帝。

  “三叔，那個蘇將軍叫什麽？”四下無人，陳襄偷偷問李季道。

  “他是蘇武啊，還去過你家一次，你忘了嗎？你這孩子，記性太差了。”李季驚訝道。

  竟然是蘇武！陳襄不由得肅然起敬，渾然忘了李季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