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花魁的日子將近，怡春樓內的氛圍明顯與平時不同。

  裙裾微微擺起，幾名女子又為欄上掛了幾盞燈籠，一時間燭光搖曳，幾抹鵝黃直接暈開在這樓間。蕩漾中，映出人影散亂、來去匆匆，空氣中彌漫著名為緊張的東西，它們籠罩在這些青樓女子的心頭，難以消散。

  麵對這個重大的日子，女子們興奮至極，她們梳妝打扮、技藝磨煉……全心全意地投身在準備工作當中，期待著“一飛衝天”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而圓圓的房間內卻是另一番光景。

  銅鏡前的美麗女子眨著丹鳳眼，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她手指輕觸額頭，仔細檢查著額頭的花鈿是否貼好。

  “噠噠噠。”

  身後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又是一位麵容精致的女子出現在房間內。

  “圓圓姐！快看，我的這幅妝容好看嗎？我打算花魁之日就用這套妝容！”

  小雅蹦蹦跳跳地來到對鏡梳妝的圓圓身後，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低下頭，側著臉，對著這個坐著的美麗女子嘻嘻一笑。

  一聽此話，圓圓下意識偏過頭，瞪大眼睛認認真真地打量了一下小雅的妝容，無奈地搖了搖頭：“小雅，你的妝容從來都沒變過啊。”

  還以為小雅改變了妝容呢，沒想到還是原來的那副妝容。

  小雅咧開嘴、撐起身子，來到了圓圓的床鋪處一屁股坐下，伴隨著她對空氣的不斷踢踏，裙裾開始往上移動，直接露出了那白皙的小腿。

  她仰起頭眯縫著眼，似乎是在回憶著什麽，十分高興：

  “嘻嘻！畢竟他最喜歡的就是這套妝容嘛！胭脂、青黛、麵靨……噢，差點忘了，我還要準備那套紅色的對襟長裙跟清紗！”

  小雅撫了撫發絲，坐在床鋪上隨意地踢著腿，興奮地思考自己應該為那即將到來的日子做出什麽準備，兩隻白皙腳踝在空中不斷晃動，裙裾也擺得愈來愈高。

  圓圓笑了笑，站起身走到床鋪邊坐下，仔細地打量著小雅：“我的小雅這麽美，花魁之日，他一定會被你迷得話都說不出來！”

  “嘻嘻！~”

  小雅的眼睛都彎成了月牙，她搖晃著腦袋，目光閃動，憧憬著花魁之日與意中人重逢的時刻。

  “三年未見……郎君啊，你過的是否還好？”

  三年前，一位趕考的書生與她相遇，二人就此結緣。

  良辰美景匆匆，二人終是分別，離別前書生許諾，三年後選舉花魁之日，他會帶著盛禮迎小雅進門。

  “小雅，那名書生到底跟你約定了什麽啊？”圓圓微挑眉頭，豎起耳朵，忍不住八卦了起來。

  小雅一愣，隨後眼中彌漫著名為幸福的東西，緩緩開口：“他對我說，花魁之日，鋪十裏紅妝可願……”

  ——君之一諾，恍惚之間便將真心相付予。

  話音未落，小雅嘿嘿一笑，挑逗地伸出手摸著圓圓的下巴，故意壓粗了聲音，做出一副風流公子的模樣：“嘿嘿，這位姑娘好生漂亮！在下展安，敢問姑娘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圓圓一愣，臉上驀然間升起數朵紅雲，嬌豔欲滴。

  “好啊小雅，居然敢取笑我！”

  說罷，她笑著抓住小雅的手，輕輕一推，小雅柔軟的身軀便倒在了床鋪上。

  “圓圓姐饒命啊！”

  房間內不斷傳出銀鈴的笑聲，二人在床上嬉鬧著，房間內的歡快氛圍與怡春樓內彌漫的緊張氛圍格格不入。

  良久，鬧累了的兩個人坐在床鋪上，聊著天。

  小雅凝視著圓圓戴著的銜彩鳳形珍珠釵，開口說道：“……圓圓姐，展安雖然不像其他公子那樣富裕，可他真的很愛你啊！不是我說你，你也要主動一點啊，不要讓他以為你對他沒感覺。”

  聽著這話，圓圓也沒回應，她隻是發著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在愛情麵前，什麽金銀財寶都隻是一堆破石頭！咱們要抓住真正寶貴的東西啊……”

  小雅又講起了自己的愛情觀，圓圓坐在她身旁認真地聽著，若有所思。

  “隻要確認了意中人是真心待你的，那麽為他付出一切也無所謂。……嘿嘿，想當年，他一窮二白，我便到處借錢給他湊出了一些錢財，希望他能在趕考的時候有麵子呢！~”

  一聽此話，圓圓詫異地瞪大了眼睛，她從來都沒聽小雅提過這件事。

  “嗯？你當時為什麽不找我借？”

  “嘿嘿，我怕你擔心我嘛！……”

  二人聊著聊著，敲門聲便響了起來。圓圓跟小雅對視一眼，隨後看向房門處，喊了聲“請進”。

  小雅咧開嘴，笑道：“我猜是展安來找你了！”

  隨後，一個氣質文雅、麵容俊俏的少年便走了進來。

  眼見自己猜對了，小雅得意一笑，而還沒等她高興多久，她的表情又突然凝固了。

  “展安，你背著那麽多彩顏花幹嘛？”

  小雅詫異地看著展安背後的大籮筐，籮筐裏麵還躺著數十朵彩顏花。圓圓跟小雅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疑惑。

  圓圓眨了眨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感覺走過來的展安氣勢似乎有些不一樣。

  展安心中似乎有了盎然自信，昂揚氣勢不斷展露，他昂首挺胸，這副自信至極的模樣圓圓先前從未在他身上見過。

  “發生了什麽……”

  展安走上前，深情地凝視著錯愕的圓圓，神情嚴肅，一字一句地說道：“圓圓，相信我，我一定會給你幸福的！”

  圓圓依然沒反應過來，她呆呆地凝視著麵前這位極為認真的年輕人，思緒紛飛。

  “到底怎麽了……”

  好端端的，為什麽突然背著一大筐彩顏花來到這呢？神情還如此興奮，眼中滿是自信……

  圓圓實在是摸不著頭腦。

  展安目光四顧，發現了桌上的紙墨筆硯，他也不放下籮筐，直接走上前開始潑墨。沒反應過來的圓圓跟小雅下意識跟上他、走到桌前，側著頭看著紙上的字跡。

  看著被那被展安寫下的詩句，小雅張開了口，緩緩念道：

  “缺……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

  念著念著，二人抬起頭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對方眼底的驚訝！

  ——展安居然還會作詩？

  展安表情嚴肅，不顧二人的驚呼，繼續潑墨。

  在這個仙俠世界呆了這麽多年，他早就發現前世的一些詩句在這個世界並不存在，而有些詩句，卻是依舊存在……不管怎樣，他已經確定了蘇軾的這首卜算子並不存在。

  那他就可以放心地寫了！

  “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小雅繼續念下去，隻覺得清冷的意境緩緩鋪開，蕩人心弦。二人眼中的驚訝越來越濃烈，等待著下闕。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小雅猛地抬起頭注視著展安，她感覺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家夥。

  ——此等意境的詞句，竟是一個年輕的琴師所作！

  圓圓目光閃動，口中喃喃著這此詞的最後一句，整個人都陷入了呆滯之中。

  展安站起身，認真地凝視著圓圓，話語間竟是有些緊張，強撐著昂揚氣勢：

  “圓圓，此詞贈與你。我想說……我想對你說，不管怎樣，我都會竭盡全力給予你幸福的！”

  與此同時，他心裏也不禁暗罵自己口拙，居然來了一次這麽拙劣的表白。

  感覺好失敗啊！

  圓圓低下頭凝視著桌上的詞句，又抬起來看了看展安，神情恍惚，眸光極為複雜。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展安會突然來表白心意，也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變得如此自信，更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背著一大堆彩顏花……

  ——但他眼中的愛意，是真的！

  良久，她輕抿朱唇，偏頭看了看身旁的女子，隻見小雅眨了眨眼，這才從那詞句鋪開的意境回過神來。她笑眯眯地點了一下頭，示意圓圓開口回應。

  深吸了一口氣，圓圓閉上了眼睛似乎是在思索著什麽，小雅先前的話語又在耳邊回蕩，她睜開了眼，終是做出了決定。

  帶著一絲俏皮，她笑靨如花。

  “你不打算送我些什麽嗎？”

  展安呆呆地凝視著麵前嬌豔的女子，先前的昂揚氣勢仿佛決了堤、瞬間潰散！

  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兒，終於給了自己回應！

  “圓圓，你想要什麽！不管是什麽我都會送給你！再珍貴、再稀有，我都會竭盡自己的一切為你呈上！”展安神情激動，大聲說道。

  哪知，聽到此話的圓圓竟是閉上眼睛搖了搖頭，這個舉動瞬間讓展安的心涼了半截。

  片刻，

  在展安錯愕的目光下，圓圓睜開眼，邁步走到展安的身旁，從他背後的籮筐裏拿起了一株彩顏花。

  隨後，

  圓圓直接取下了頭上珍貴的銜彩鳳形珍珠釵，將彩顏花戴在了頭上，朱唇輕啟，麵露嬌羞之色，柔聲道……

  ——“我這樣戴，好看嗎？”

  …

  對於你想表達的心意，我已經了然於心。

  我不要你給我什麽珍貴珠寶表達愛意，

  也不要你給我什麽稀世之物傾訴衷情，

  我想要的，

  隻是你的這朵彩顏花，

  僅此，而已。

  耳畔回蕩著圓圓溫柔的聲音，展安身軀一顫，耳邊的聲音似乎都開始變得虛無和縹緲，整個世界唯有圓圓剛才的話語回蕩在腦海中，就仿佛，那是全世界唯一的東西。

  他呆呆地凝視著麵前嬌羞可人的女子，

  點了點頭，

  用幹澀的聲音回應道：

  “好……好看！”

  感受著展安的呆滯，圓圓噗嗤一笑，仿若一朵嬌豔的鮮花綻放在房間裏。

  展安隻覺得自己在她的笑容中深深淪陷，

  無法掙脫，

  也不願掙脫。

  …

  你笑靨如花，

  我，

  心亂如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