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無曆日，寒盡不知年。

  幾十年的修煉生涯，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在李大郎的印象中，閉一次關，數年便過去了。幾十年的時間，對他來說隻不過是多閉幾次關而已。

  夜深人靜之時，思念總會竄上心頭。

  原以為對親人的思念會在歲月衝刷下愈發模糊，誰曾想，思念卻是如爬山虎一樣悄無聲息地爬上了心牆，不斷攀升，最終彌漫在心間揮之不去。

  ——父親、弟弟……

  離開洪水城來到宗門後，李大郎自認為能夠從容地麵對那份思念。

  可是，

  每當夜幕降臨，

  當他孤身一人於月色下來回踱步，

  那道被映照出來的影子，

  直接使那淒楚的夜色染上了孤獨。

  ……

  李大郎站在原地，腦海一片轟鳴。

  “小郎……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要知道，幾年前就退出了宗門的他，一回到洪水城便被李小郎告知父親早已病死。哪怕是之後的幾年裏，他也依然對自己弟弟所說的話堅信不移。

  ——誰曾想，李小郎居然說了謊！

  “快說啊小郎！父親到底是怎麽死的！”

  李大郎激動地搖晃著自己弟弟的肩膀，完全失了態。這件事實在是太重要了，他怎麽能連離世父親的死因都不知道？

  感受著李大郎的焦急，李小郎撥開了他的手，淡淡地開了口：“嗯，李大郎啊，還記得你回來的時候，我是怎麽說的嗎？”

  李大郎眼神呆滯：“你，你說父親是病死的……而且你還帶我去看了父親的墓碑！”

  “對，我當時還帶你去了爹的墓前……那麽李大郎啊，你知道那墓碑下的屍身是什麽樣的嗎？”

  “屍身？……”

  李大郎直接愣住了，神情呆滯。

  李小郎的眼神開始變得極其淩厲，他深吸了一口氣，對著李大郎大聲咆哮：

  “尊敬的修真者大人！

  父親被別人砍了十幾刀啊！

  死前他還倒在血泊中痛苦地哀嚎！……

  他的痛苦，

  你這個高高在上的修真者知道嗎！？”

  聽到這話，李大郎直接腿腳一軟。他緊緊地抓住自己弟弟的手，麵色蒼白：

  “十幾刀……小郎，當時你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不告訴我啊！？”

  李小郎甩開李大郎的手，反過來死死地攥著他的衣領：“李大郎！你這個混賬東西，我告訴你，是你害得爹慘死在街上的！”

  李大郎的眼中滿是空洞，神情恍惚。

  “……你說什麽？……是我害的？”

  李小郎冷冷地注視著他：“你走後，爹開了個賭石攤。而沒開幾天，就有一個人在買石頭的時候活活砍死了他！”

  “……為什麽！？”

  “為什麽？那要問問你自己了！”

  李小郎鬆開了手，眼神冷漠。

  “那人邊砍還邊罵道：‘你兒子殺了我孩子，我要你償命！’……尊敬的修真者大人，您在被帶去修煉前、覺醒靈根獲得了靈力後，到底做了什麽呢？”

  聽著這些話，李大郎下意識地搖著頭，身軀顫抖，心神轟鳴！

  “什麽……原來是那次……”

  隨後，他猛地瞪大眼睛，歇斯底裏地喊道：“不應該啊！怎麽會這樣……明明不是故意的啊！……”

  看著李大郎一副幡然醒悟的樣子，李小郎冷哼了一聲：“上仙，您想起來了是吧？”

  “小郎……我回來的時候你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

  李小郎嗤之以鼻。

  “為什麽不告訴你？當然是因為我不想告訴你啊！”

  他的音量不斷增大！

  “高高在上的仙人怎麽會在意凡人的生命啊？……厲害啊上仙，覺醒了靈根後就殺人，殺完後就一走了之……我李小郎真的是佩服你啊！”

  李大郎呼吸急促，似乎被這殘酷的現實壓得喘不過氣來：“……這就是你始終不肯認我這個兄長的理由嗎？”

  “哈！李大郎啊，你覺得你配嗎？當年那人殺了爹後便逃之夭夭，至今未被抓到。我得知那個家夥很喜歡賭石，於是便決定開個賭石攤，希望有一天他能出現在我的攤前……這一開，就是數十年啊！”

  李小郎的表情變得猙獰。

  希望渺茫，過程艱苦……我李小郎甘之如飴！

  “上仙啊！你有沒有想過，你的錯誤都要由自己的親人來承擔啊？父親慘死的模樣你沒見過吧？你的弟弟日日夜夜流下的淚水你沒見過吧？……你還想勸我別開賭石攤？你說說，你有什麽資格勸我！你根本不配！”

  “一天等不到我就再等一天，一年等不到我就再等一年！我一直都記著他的樣貌，隻要他出現在我攤前，我便能當場認出來！

  你是修真者又怎麽樣？

  你能保護好父親嗎！？

  我李小郎雖然隻是個凡人，但我一樣可以獨自一人為父親報仇！

  你，李大郎……

  還不配為他報仇！”

  李小郎猛地推開了自己哥哥往前走去，聽著自己弟弟的心裏話，李大郎神情呆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看著自己弟弟的背影，他的臉頰劃過兩道淚痕。

  ………………

  原以為這些話會沉積在心中，永遠不會被挖出。沒想到，自己還是說出來了。

  李小郎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思緒紛飛。

  “我是不是太過分了。”

  冷靜下來的他想著剛才自己所說的話語，深深一歎。

  其實李大郎一直都對他很好。

  得知他在擺攤便幫他找了更好的差事、得知他做了錯事便及時勸阻、得知他有危險便直接趕來救他……

  ——但這幾年裏，他隻想將父親的真實死因埋在心裏，不願告知李大郎。

  一部分是因為埋怨，一部分是因為傷感。

  他想證明自己！

  雖然我沒有靈根，無法成為一名飛天遁地的修真者，但是我有足夠的毅力！我可以一日接一日，一年接一年地追逐著這份渺茫的希望。

  雖然這種做法愚蠢至極、希望也幾乎渺茫到令人絕望……但我依然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親手抓到殺死父親的凶手！

  再蠢、再笨，我也要靠自己的努力來實現！

  至於你，

  李大郎，

  還是老老實實做你的上仙吧！

  這些事就都由我來做，你就不要再過來添亂子了！

  父親在天有靈，也一定不希望是你來幫他報仇！

  …

  深深地歎了口氣，李小郎靠著一旁店鋪的牆壁，難過地抱住了頭，愁緒彌漫心間。

  “哥，為什麽以前的你從來都不為家人考慮一下？……”

  在他的印象中，兒時的李大郎總是喜歡用暴力來解決問題。如此想來，他覺醒靈力後失手殺人這件事便不足為奇了。

  深呼吸了好幾次，李小郎站直了身。

  他的妻子並不知道他父親的真實死因，既然如今已經與李大郎坦白了，那麽自己也就不用隱瞞妻子了。

  他打算回去跟妻子說這件事。

  邁了幾步，他突然停了下來。

  “咦，新開的雜貨鋪？”

  他看著身旁這家新開的店鋪，有些疑惑。

  仰頭一看牌匾，五個大字直接映入眼簾。

  ——“江湖雜貨鋪”

  下麵還有一行小字：

  “尋得雜貨寶貝，愁壞江湖強敵！”

  有點意思，小小的雜貨鋪還能有寶貝？

  李小郎對於洪水城可是極其熟悉的，各種地方閉著眼都能摸到。對於這家雜貨鋪，他完全沒有印象，看樣子是新開的。

  瞄了一眼裏麵，居然還有一個大牌子寫著“修真者專區”！

  “這家店這麽厲害？居然還有修真者用的東西！”

  修真者的物品一般都是在那種極其奢華的大閣樓中售賣，他們所用來交易的“貨幣”也並不是凡人們所用的銀子和銅錢。

  眼看這家並不算大的店敢弄出一個“修真者專區”，李小郎不免有些意外。

  這家店的店主是一個禿頭老者，他坐在搖椅上愜意地搖晃著。在發現李小郎有進來光顧的意思後，他便直接起身出來邀請。

  “客官！進來瞧瞧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