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瀛殤
作者:朱璃宇      更新:2020-04-20 19:51      字數:3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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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爺與我對視了一眼,並未多說其他,站起身來便往宬玄宮中走去。

  “快跟上。”

  按規矩,小太監們換過了桃銷樓進來的小廝,一進宬玄宮,看上去已經跪伏在地許久的宮幡見我躺在擔架上,便下意識的直起身來,怔怔的回望著我局促不安的雙瞳。

  “蠡侯!朕不是要你在殿外候著,怎麽帶著你的義女闖進宮來了!”

  “陛下,老臣無意抗旨。”侯爺躬身下拜道,“實在是小女傷得嚴重,老臣覺得陛下您有必要看一看啊,歸螢她——”

  “——連氏的事朕等下會聽,隻是眼下且先處置了這個逆子!”皇上再度將充血的雙眼移向自己腳下的宮幡,本就不好看的臉色變得愈發紫青,“你…你竟然謀逆逼宮,想要弑父弑兄,你簡直——”

  皇上越說越怒,提腳便要往宮幡身上踹去。瀛妃本跪在宮幡身側,眼見兒子受責,想都不想便向宮幡護去。

  “瀛妃,你這是做什麽!”皇上見自己的妃子被踢倒在地,也沒有半分要扶的意思,“你今日身著異裝,無緣無故無召闖宮朕還沒有追究,勸你不要再護著這個逆子!”

  “皇上!單憑刺客口供,您又何以認定幡兒是幕後主使!”瀛妃聲淚俱下,“臣妾身為人母,怎麽忍心看自己的孩子就這樣被您處置了啊!”

  “你不提便罷,今日你既說了,朕便也來問一問你。早前幛兒由朕帶在身邊,三歲習字,五歲能詩,何等聰穎!如何同樣是朕與你的孩子,你便將這個不成器的東西嬌慣成這副模樣!”

  “皇上,皇上!臣妾同您隻有這兩個孩子啊!即便幛兒還在,臣妾也不能不護著幡兒啊!他根本就是無辜的啊!”我從未見過瀛妃這般撕心裂肺的哭泣,“即便幡兒平庸,也請皇上顧念與臣妾昔日情分,若是兩個骨肉親兒都保不住,您還叫臣妾怎麽活啊!”

  “你當他是骨肉親兒,他卻不當朕是國君親父!”皇上怒得頸間額間無不爬滿猙獰的青筋,“逆賊在鬼獄已經交代得清清楚楚,這個孽障是如何收買了尾教辟水旗,如何承諾了篡位成功後許給他們好處,謀劃在什麽地方什麽時辰,無不詳細,他還有什麽可辯駁!”

  “——父皇,他們眾口一詞攀誣兒臣,兒臣有口難言啊!”宮幡扶著自己哭得眩暈的母親激聲道,“隻是即便今日父皇要處死了兒臣,兒臣也要說一句,這些事情兒臣都絕對沒有做過!人間自有公道在,兒臣賤命一條,要殺要剮旦憑父皇處置便是!”

  “好個小畜生!居然膽敢要挾朕!”皇上再度伸腳向宮幡踹去,“之前汧淇宮的宮女揭發你和連氏的奸情,朕還以為你尚知廉恥不願相信,今日你被叫來宬玄宮不過一個晌午,連氏便不顧重傷巴巴的趕過來,可見你們二人關係齷齪,叫人惡心!”

  “——陛下明鑒!歸螢今日進宮純屬擔憂老臣安危,與五皇子絕無半點關係!”侯爺及時肅聲道,“若是為了五皇子,也該立即出去尋找推翻尾教逆徒供詞的證據才是,此刻入宮,豈非愚蠢!”

  “…即便與你的寶貝女兒無關,今日這個逆子大逆不道,朕也必得好好處置了才是!”皇上向著我和侯爺啐了一口,“今日若非是他主謀,怎麽偏巧司天監便傳來消息,證實他就是危及大衷國運的不祥之人?”

  “說到底…皇上,您最在意的還是這天象之說,是不是?”

  沒有人料到原本泣不成聲的瀛妃會突然哀戚的笑起來,她今日原本就隻用一根素銀簪挽住烏黑厚重的秀發,因著適才連連磕頭,鬢間的碎發已紛紛垂落在她妝容寡淡的清秀麵容兩側,平添了幾許哀涼之意。

  “皇上,臣妾死罪,天象所指不祥之人,乃是臣妾。”

  “母親!”

  “——瀛妃?”皇上驚疑到了極處,“你可知你在說什麽?”

  瀛妃已然止了痛苦,她黯然拭去淚痕,平淡得像汧淇池裏的一株芙蕖:“敢問陳監正,除了先前南北對宿雙星隱光,您又發現了什麽天象呢?”

  在內殿角落蜷縮著目睹了皇室這一出矛盾的陳謐本已恨不得眾人忘卻自己的存在,陡然聞得瀛妃呼喚,幾乎驚得一個激靈,忙連滾帶爬的跪到禦前,回避著宮幡怨毒的目光顫聲道:“皇上,微臣今日夜觀星象,發現亢金龍每況黯淡,此宿是為蒼龍精華,又屬東宿第二,便是預示,這位危及國運的不祥之人,便是與皇上朝夕相對的血親之人!”

  “荒謬!你——”

  “——天象所指,臣妾亦略有耳聞。”瀛妃不顧急欲怒罵陳謐的宮幡,將他輕輕推開道,“敢問皇上,幡兒雖然年輕,可若說是‘老弱婦孺’,是否過於牽強?而他受群臣舉薦出兵離寒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又怎麽能強行將他合到最近的天象上呢?”

  “母妃…您……”宮幡臉上的驚恐令人心疼,“您在說什麽啊?”

  “啟稟皇上,臣妾受您所托,在往母國書信過後便派人清繳刈州黑市上殘留的法練花,如今已然盡數清除了。”瀛妃淚光楚楚,雙眼卻無比堅定的望著眼前自己的夫君,“依天象所言,此不祥之人乃是個原本寂寂無聞的老弱婦孺,最近卻在朝中顯山露水。皇上,這說的不就是替您清繳了刈州法練花的臣妾嗎。”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瀛妃娘娘……”

  “至於血肉之親,臣妾與皇上同甘共苦數十年,誕育了兩個孩子。不是血親,勝似血親。”瀛妃說罷,便深深叩下,“臣妾教子不善,今日又累及國運,實乃罪無可赦之身。今日清簪素服,便是來向皇上請罪。還請皇上不要累及臣妾的孩子。”

  瀛妃一語說完,便緩緩起身,向身旁的宮幡望去。陽光透過紗窗照在她慈愛的笑容上,我看見一滴晶瑩的淚水從她樸素無華的眼角滑落下來。

  “母妃……?”

  宮幡話音未落,瀛妃動作極快,已然伸手拔下了插在發間的那支素銀簪子。眾人的驚呼聲中,她柔順如黑色長練的秀發還未垂落腰間,簪子已然直直插進了自己的頸窩。

  “母親!”

  “——瀛妃!”

  皇上衝上前去,一把推開了旁邊的宮幡,抱住瀛妃將欲倒下的身體。宮幡眼中的恨意稍縱即逝,掙紮著便爬去另一邊緊緊抱住了自己的母親。侯爺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一腳踢翻擋路的陳謐,忙跑出殿去傳喚禦醫。

  “瀛妃!你…你這是做什麽!”

  瀛妃娘娘抬起顫抖的手臂,輕輕撥開皇上伸上前來不知該不該拔下簪子的手:“皇上…皇上,臣妾今日了斷了自己,您便不要…不要再擔心天象之言了吧?”

  “瀛妃你不要亂說…你不會有事的,蠡侯已經派人去叫禦醫了,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瀛妃…皇上用這個稱呼喚了臣妾半生,您可還記得,臣妾原來的名字?”

  皇上一怔,隨即便濕潤了眼眶:“朕當然記得,紗兒,你是朕的夏川紗啊……”

  “是啊,紗。”瀛妃將空洞的眼睛緩緩移向絢爛的穹頂,“做了半生規行矩步的瀛妃,臣妾有的時候,自己都會忘記,自己曾是那個…那個天真無畏的夏川紗。而皇上,您是否還記得…記得當年,當年臣妾的杛欏桓辛呢?”

  皇上再也忍不住,緊繃的目光變得柔和幾許:“當然,這麽多年,我們還是我們,我們一點都沒有變,我們還可以繼續一起走許多年……”

  “那年新婚,您同臣妾承諾,桓辛和紗兒,會一生一世,白頭偕老。隻可惜…隻可惜臣妾背信,今日卻要先走一步了……”

  “紗兒,你不要說這種話,你不會有事的!禦醫呢…禦醫怎麽還沒到!”

  “桓辛…”瀛妃虛弱的搖著頭,撫順著皇上起伏劇烈的胸口,“臣妾雖然背信,可是臣妾還記得,皇上還許給臣妾的另一個誓言,您當年說…可憐臣妾孤身一人來到中原,以後一定會…會好好守護臣妾,不疏不疑,不離不棄,您還記得嗎?”

  “朕…朕記得。”

  “臣妾的桓辛一言九鼎,這些年來,果然待臣妾極好,從未讓臣妾受過半點委屈。”瀛妃笑著留下一滴滴淚水,“可是…可是您今日卻疑心了臣妾的孩子。”

  皇上緩緩將目光移向宮幡,看著幼子此刻悲慟不已的麵龐,他眼神中那黑暗冰冷的冰雪,似乎也在漸漸的融化開來。

  “皇上,其實您何嚐不知道,天象之言,不足為信。隻是臣妾明白,您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無懼天地的桓辛小王子,您身在皇位,卻也有您的不如意,有您的不得已。臣妾看您過得艱難,臣妾也不敢再做那個當年的夏川紗,不敢再一味求著您護著臣妾……”

  “母親…”

  “紗兒…紗兒你放心。隻要你願意,朕還會護著你的,朕還是你的那個杛欏桓辛!”

  瀛妃笑得淒美而疲憊:“不必了,皇上,回不去的歲月,讓它過去就是了。臣妾已經不是當年的紗兒,臣妾如今已是人母,幛兒早殤,臣妾如今也要去了…幡兒,幡兒才是臣妾最後的牽掛啊……”

  “母親…母親您別說了!”耿禦醫已經趕到,宮幡哭著將他拉到瀛妃身前,“快讓禦醫來救您,兒臣不要你走!”

  瀛妃再度搖了搖頭,已是進氣少出氣多了:“幡兒,你須明白,這世間百病皆可治,心病才最難醫啊。母親今日一去,若能化去你和你父皇經年的心病,便也值了。”

  “紗兒!”

  “——皇上,皇上!”瀛妃突然咳出一大口鮮血,用最後的力氣攥緊皇上的袖口:“臣妾今日以身破除天象,唯有最後一個心願——就是保全幡兒,求您憐惜臣妾與您的孩子,不要再傷害他了!”

  “你放心,朕會好好保護幡兒的,”皇上用我從未聽過的溫柔語氣低聲對瀛妃呢喃著,“紗兒,好紗兒,快讓禦醫為你瞧瞧,讓禦醫——”

  “——連姑娘秉性純良,實為不可多得的女中英豪。她和幡兒清清白白,臣妾求您保證…求您向臣妾保證,不會傷害他們二人!”

  “紗兒!”

  “——臣妾求您了!”

  皇上咬著牙抬眼望向了擔架之上的我,許久,他終於再度轉向彌留之際的瀛妃,重重點了點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