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門大不可量，幾於穹天相接。其上陰氣流轉，如波濤，似海潮，附近的空氣都結上了陰寒的冰碴。

  灰蒙蒙的，隔離了所有。

  陸行一陰沉的臉色逐漸平靜了下來，看向身側突然出現的小童，曾經有過一麵之緣的小童。

  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亦非妖，也不是魔。

  如此奇特的存在此時真如尋常孩童般，臉上還帶著驚慌失措：

  “大哥哥，你快去……”

  “目的。”陸行一輕語。

  小童一愣，並不答話，臉上焦急之色更甚。

  “大哥哥，我路上再跟你說。現在我們要馬上去阻止……”

  “我說，你的目的！”

  驚雷似的暴喝陡然響徹，天際間的雲層都在這一刹那被震了個粉碎。

  小童也被陸行一著突然暴躁出聲嚇得懵掉了，隨後反應過來，小嘴一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就是想……就想，救救我的姐姐。”

  ……

  林若卿駐足原地良久，直到腳下化冰，風雪侵襲才回歸神來。

  心中微歎，漫天風雪頓時消散，身後的雪月樓也複歸於本來麵目，不再冰冷。

  她邁開腳步，走了出去。

  三歲時，她見父親殺人，很害怕，隻知道大哭。

  六歲時，經典子集已經熟讀，明了事理。那時，父親已經不親手殺人了，但死在他手上的人更多。她規勸，認為父親這樣做不對，結果隻是得到一個冷漠的眼神。

  九歲時，有了一定的話語權，可看著越來越高的城主府，她沉默了。千米之塔，底下盡是累累屍骨，她看到了。她想，父親是有罪的，很大的罪。

  十五歲時，父親已經很久都沒殺過人，府內也沒人再殺人，雄安城內一片祥和。她閉關了。她在修行上的天賦很好，比她父親都出色。她想變強，不是為了證道成仙，而是為了有朝一日父親遭受天譴時能為他擋上一擋。

  而今，她出關了，二十六歲，養聖境。

  ……

  一路前行，並無阻礙。

  府內有一位大小姐常年閉關的傳聞一直都有，自然也沒有哪個不開眼的下人或是衛兵來阻攔她。

  很快，林若卿來到了林長風的屋外，她敲了敲門。

  “父親，是我。”

  良久，屋內才傳出來聲音，雖仍是中氣十足，但她聽出了其內蘊藏的虛弱。

  “是卿兒啊。”

  “為父正在閉關，稍後會去尋你。”

  父親果然受傷了，且還不輕。

  林若卿心裏劃過這個念頭，“是報應來了嗎？”

  這次出關總給她一種心驚肉跳之感，似乎有什麽讓她不安的事要發生。

  她壓下心中的驚悸，輕聲回道：

  “父親可恢複好之後再來尋我，不必心急。”

  “好。”

  ……

  此時，天色將暗。

  咚！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更夫一手持著晃悠悠的燈籠，一手敲鑼，嘴裏叫喊，走過一條條長街巷道。

  不多時，他停下腳步擦了擦額間的汗。

  雖是秋日夜間，可他卻不覺得冷，走了這些路，身體微微泛出燥熱。

  也不敢停。

  這幾日城主府內的動作可差點把他老命嚇出來，殺人殺的那是血流了一地，他晚上睡覺做夢都會嚇醒。幸好，他這活計也算是在府衙裏掛了好的，倒不用擔心性命之憂，當然前提是他能把活做好。

  聽了一會兒，他立馬繼續。

  此時，夜更黑了。

  不似尋常夜晚的那種黑，而是如墨汁浸染的那種黑。

  黑的讓人心悸。

  上了年紀的更夫突然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嘴裏嘟囔：“這鬼天氣，怎麽突然就冷了。”

  他搖頭繼續前進，才走進一條長巷，嘴裏驀然發出一聲驚恐的大叫，隨即又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喉嚨，不斷發出嗚咽聲。

  當啷！

  鑼鼓和燈籠齊齊跌落。

  空氣中驟然有一陣風吹過，陰森森的，帶著冷氣。

  不止這更夫，隨著黑夜的降臨，這城主府裏的巡衛兵、捕快、小廝、丫鬟也都麵臨了詭異的侵襲。

  像是有一雙無形的大手，終於在此刻向這毫不設防的城主府探抓了過來。

  ……

  林若卿靜坐茶室，麵上無波無瀾，心中卻起伏如潮。

  之前林福和她說了最近城中發生發生的事，雖未明說，但她也能知道對方的意思。

  林福是府內的老人，忠心自是不必懷疑。隻是長久以來的身份地位讓他看事情，太過局限。

  他隻看到殺了閻門四鬼的家夥是個威脅，卻不知如今的城主府已是呈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勢，看似繁盛，其實大廈將傾。

  她早知道這一天會來，隻是沒想到這麽快。

  “父親，您會後悔嗎？”她盤膝而坐，手中劍悄然握緊。

  突然，一股陰冷的感覺浮上她的心間，像是被什麽陰詭的東西盯上了一般。

  那種陰森冰寒，讓她周身的氣場都有些淩亂。

  “誰！”

  她一聲冷喝，一抹雪色銀光乍然而出，長劍遙指，綻放森森寒光。

  籠罩在陰影中的人動了，隨即他的聲音也傳了出來。

  “卿兒，是我。”

  林長風走了進來。

  林若卿收回了長劍，心中卻有些驚疑不定。剛才她分明沒有感應到父親的氣息，但現在這個人卻的的確確是自己的父親沒錯。

  壓下心中驚疑，林若卿讓開了身。

  “轉眼間多年過去，卿兒你也長大了。”語氣雖是平淡，但眼裏的慈愛卻是沒錯。

  林若卿心中稍定，是自己的父親沒錯了。

  “父親，我已成就養聖。聽福叔說，您遇到了些麻煩，女兒如今也可以……”

  林長風擺手打斷她的話。

  “打打殺殺的事，你做，不合適。”

  林若卿一愣，隨後眼神複雜的看向林長風，她的父親，問道：

  “那您為什麽要那樣做？您這些年做的事難道不覺得虧心嗎？”

  這個問題她早就想問，從三歲就想問，可直到如今，才真正問出了口。

  為什麽？

  因這一句話，讓腦海中封存許久的記憶都產生了些許波瀾。林長風麵色嚴肅，臉上認真看著林若卿。

  “別問，別想，隻要我還在，就不會讓你吃苦。”

  “父親……”這個不是回答的回答讓林若卿不能理解，父親您到底在顧忌什麽。

  可林長風顯然不願意就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把手伸出來。”

  林若卿不知他要幹什麽，依言照做。

  嗡！

  源源不斷的靈力和細碎的修行感悟不斷傳來，林若卿眼神震驚，就要脫手，卻被林長風強行製止。

  “別動！”

  “為父這生怕是無緣進階神宮，這多餘的靈力也是無用，便傳給你了。些許感悟可留作你參考，也不知你用不用得上。”

  傳功完成。

  林長風也不做停留，隻在將要出門的時候道：“記住，能出城就出城。”

  無頭無腦的一句話，卻叫林若卿瞬間淚目。

  “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