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夜。

  山間道路變得愈發難行，泥濘不堪。空氣中還殘存著泥土的鹹腥，混雜著枯敗枝葉的腐朽。

  咻咻

  極速奔行之聲在寂靜的林野中響徹，一前一後，兩道身影的輪廓漸漸清晰。

  一高冠老者，頭發灰白，雙目有神。疾行中，氣息仍是不急不緩，是個入境修行者。

  在他身後，一皂衣青帽腰佩長刀的青年捕頭不緊不慢的跟著。二人一路行進，直朝黑水山而去。

  “來晚了一步。”

  隻見二人眼前，昔日偌大的黑水營寨此刻已經化作了一處廢墟。斷壁殘垣，到處都是燒焦的痕跡，鮮血充斥匯成一個個小水窪，空氣中還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腐臭和刺鼻的血腥。

  灰黑的骨架隨處可見，沒有一個完整的屍身留下。這般景象，真個如地獄一般。

  “這是什麽人做下的？這麽狠！”劉開心神俱驚，差點都要吐出來。饒是他見過不少慘像，今日這般，還是令他震撼不已，直擊人心。

  他走在這裏，都能夠感受到空氣中濃鬱到猶如實質的絕望和怨恨。

  劉鬆不發一言，臉上卻是稍顯凝重。

  他腳步極快，很快穿過營寨，走進黑水山內部。

  劉開見狀，急忙跟上。

  一路上屍體越發多了，不過卻很少有被燒死的了。都是一擊斃命，被人捏碎了喉嚨。

  劉開看的心裏發毛。

  什麽人呐，殺性這般大。

  很快，兩人來到黑水山頂，那方圓台之上。

  劉鬆眼神一凝，看到了端坐圓台中央，雙手還保持著防禦姿態的許白衣。

  劉開也是看到了，心中恐懼之下，不禁怪叫了一聲。

  “黑水山大當家？”

  轉身就想跑。

  “他死了！”劉鬆一歎，心情說不上的複雜。

  死了？！

  劉開聞言，不禁再看，那許白衣果真是死了，生機全無。隻是不知怎的，身體卻是完好，周身彌漫的氣場也未曾消散，仍是那般可怖可畏。

  既是死人，他便不怕了。

  “叔叔何故歎氣，這許賊死了，不是一件大好事嗎，您該高興才是？”

  “你不懂。”劉鬆搖搖頭，轉身離去。

  這世上你以為的對立麵其實暗地裏交好也說不定，是非黑白哪裏有這麽明顯的界限呢。

  劉開心中的確不懂。

  分明黑水山都是毒瘤，死了個幹淨豈不是很好。難道還有什麽值得可惜的？

  不懂不懂！

  在二人離開之後不久，位於某處大殿的角落裏，一身雪白的小貂驀然抬起頭顱，漆黑的瞳孔完全染上血色，點點殺意猶如風暴般匯聚。

  ……

  而在浮都城內，悄然添上了一座新墳。

  上刻吳生與桃夭。

  ……

  船艙內。

  陸行一合上書籍，臉上露出思索之色。

  這本得自許白衣的《異邪經》毫無疑問是一門邪道功法，其以孩童生命精氣作修煉之源，合以陰陽為神。雖為邪道，但其中經義卻是不凡。入境開五宮，心肝脾肺腎，五宮之後便要鑄神。

  這神可為劍，可作風，也可觀想心中神靈以納之，但無論何種方法都是要化出五尊神才算入境圓滿。

  而這《異邪經》獨辟蹊徑，陰陽二氣化生五行，以陰陽二神代之，省去了諸多步驟，且實力並不受損，頗有獨到之處。

  “陰陽作神……”

  魔尊的那本《玄元混洞紅塵劫經》入境修行是以劫氣為源，五宮納神皆是劫氣本源，更是大手筆大氣魄。

  世間之劫數不勝數，以劫氣為資糧，那是何等強大。魔尊昔日能蓋壓人間道十九州無敵於世，不是沒有道理。

  “那我以何為神？”

  這是每一個入境修行者都會麵臨的問題。

  五宮開辟尚且容易，納神鑄神卻是至關重要，這一步是決定日後戰力天花板的關鍵。

  不能有任何疏忽。

  “刀槍劍戟、水火五行……”陸行一搖搖頭，總是不太滿意。而腦海中的東西又極度匱乏，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看來還是得多看書。”

  起身倒了一杯茶，陸行一邊喝邊蘊養自身。

  昨日那一刀帶給他的創傷還是極大，雖不至死，但想要完全恢複，即使是有食氣法這等絕妙溫養自身的功法也還是需要半月之久。

  “還是不夠強啊……”他歎道。

  這時，船體晃動了幾下，外麵有交談聲傳來。

  是有人登船。

  陸行一心下好奇，此時船已至江心，兩側茫茫千裏都沒有可靠岸的地方。什麽人居然能在這時候登船？

  他的好奇未能持續很久。

  很快，一位麵龐冷肅的中年劍客牽著一位身形嬌小的小姑娘走了進來。

  進來後，二人默不作聲，在角落處坐下。

  陸行一收回目光，腦海裏卻忽然響起一聲驚疑。

  這聲驚訝來自向問天。

  陸行一有些納悶。

  平日裏魔尊大都沉睡，除非遇到險境，一般幾乎不會冒頭。今日這突然出聲，讓他很是好奇。

  “沒想到如今還能遇到隻修一境的人。”向問天感慨。

  “隻修一境？修行不是有九境之分嗎？”

  向問天解釋。

  “修行就是求道，其實哪裏有什麽境界之分，不過是前人為了讓路好走一些而定下的罷了。”

  “一境也好九境也罷，甚至十境十一境，理論上都可以成道做仙，本質上並無高下強弱之分。但境無區別，人卻有高下。”

  “現在的九境其實是篩選出來的，適合多數人最好走的一條路。而其他那些，都已經被淘汰了。”

  “在我那個時代，就有一位單修入境的前輩，他幾乎將入境路走到極盡了，比之九境巔峰也不差了，可惜最後還是未能超脫。”

  “也是自那時，一境修煉法開始沒落了。”

  “隻修入境能有這麽強？”

  “自然。”

  “入境修行，先開心肺五宮，合以水火五行，最後鑄就體內五神，自成一體，乃是最為完美之境界。修至極盡，理論上是能夠超脫的。”

  “現在的修行者，能夠將入境之路走到兩成就可稱一句絕頂天驕了，餘者盡是剛跨入入境門檻的平庸之輩罷了。”向問天有些唏噓。

  雖說如今時代是今勝古，但路卻是越走越狹隘了。也許以後求道就是沿著九境之後的路走，縱使再有十境十一境，但一境修煉法這樣獨辟蹊徑的法門卻是不會出現了。

  “既然隻修入境就這麽強，那單修入境不就行了嗎？”陸行一問道。

  “嗬嗬……”

  向問天聞言冷笑：“如你這般想法的人早千年就死絕了。”

  “隻修入境是可以，但壽命卻不會增加。等到別人築基、養聖甚至稱聖做祖，動輒千年萬年之壽，而你卻隻能活上區區三百年時，那時你會發現，縱使戰力絕頂又如何，不得道，終究要在道下死。”

  “區區三百年而已。”

  陸行一從這最後一句話中聽出了魔尊的不甘，三百年要死，千年萬年一樣要化作灰灰，不得道，都得死。

  他不禁默然。

  真的能有人證道成仙嗎？

  “那小姑娘路走錯了，也許連三百年都活不到。”不知想到了什麽，向問天又說了這一句話，聽起來似乎有些悵惘。也許他在透過她，懷念某個人。

  隻是，陸行一卻未曾注意，他心裏在想：

  “我能活多久呢？總也要比謝琦珺要長久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