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

  鮮血順著石柱滴落。

  十裏長街像是被按了暫停鍵，陷入了詭異的寂靜之中。

  血腥味猶在擴散，但沒人敢動，更無一人出聲。

  黑衣漢子無聲笑了笑。

  似是嘲諷，又似是不屑。

  他身材魁梧，身形高大，麵容也很是粗獷。吃起飯來卻是慢條斯理，不緊不慢。

  這偌大長街，除了鮮血滴落的清脆聲，便隻有他咀嚼飯菜的吞咽聲。

  陸行一眼神微冷，看向對方。

  那人似有所覺，略顯猙獰的麵龐露出笑容，朝陸行一看了一眼。

  滿目盡是血色。

  “別衝動，他已入境。”

  陸行一合上雙眼，雙拳緊緊握在一起。

  “魔尊，我心有鬱氣。”

  “我知。”

  “但現在不行。”

  良久，陸行一緩緩睜開眼。

  獨自斟酒，滿飲一杯。

  麵色平靜地看著那人酒足飯飽，看著那人堂而皇之的蔑視全城，看著那人走出十裏長街很遠很遠卻依舊無人敢動……

  心中殺意熾烈熊熊。

  臉上卻越發淡漠平靜。

  或許，

  他以後能夠坐視生死，淡漠如冰。

  或許，

  他以後殺千殺萬，眼都不眨。。

  或許，

  他以後不再為善，以己為上。

  但現在，到底心意難平。

  到底見不得隻因被擾了一頓飯，便隨意殺人如宰豬狗的行為。

  嘩！

  恍如鏡麵崩解，從極靜轉至極動，鼎盛人聲刹那充斥整條長街。

  吆喝聲，叫賣聲，討價還價聲，吹牛侃大山之聲頓時嘈雜了起來。

  長街又是一片熱鬧。

  若是忽視那兩條橫屍，真個好似什麽也沒發生一樣。

  陸行一無聲笑了笑。

  既笑自己，也笑這千百人。

  “魔尊，你說我是不是很廢物？”

  向問天無言，最後還是給了一句話。

  “識時務者為俊傑。”

  “俊傑？嗬……”

  陸行一提著酒，下了樓。

  當啷

  一錠金子落下。

  “掌櫃的，問你個事？”

  “您說。”看見金子，掌櫃的態度好的不得了，臉上露出如老菊一樣的笑容。

  “我想跟你打聽一下剛才那個人。”陸行一指了指對麵，剛才那黑衣漢子所坐的位置。

  聽此，掌櫃的臉色立時變了，嚇得手都在哆嗦，連忙將金子推了回去。

  “可不敢說，可不敢說。客官您還是找其他人問吧。”

  雖然心中很不舍金子。可有錢拿也要有命花才行啊。

  看得出，他是怕極了那黑衣漢子，連丁點信息都不敢透露。

  陸行一對此倒是不太意外。

  轉而去尋其他人，他不信，這近千人中就沒有一人對那惡人的怨恨是壓過恐懼的。

  “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角落裏，一個低矮漢子出聲。

  他臉上有道蜈蚣似的長疤，看上去像是鞭痕。一雙眼中，露出濃鬱的仇恨之色，毫不掩飾。

  陸行一朝他走去。

  金子放於桌上。

  “說吧。這金子是你的了。”

  嘩啦！

  周圍的客人像是躲瘟疫一樣全部散開，掌櫃的也是麵帶糾結地走到兩人身旁。

  “兩位，你們看我這店小，怕是……”

  “呸！慫貨！”低矮漢子出聲，頗為厭惡掌櫃的嘴臉。

  “嗬，你不慫，那剛才怎麽不上。”掌櫃的臉上露出冷笑之色，毫不客氣地反駁。

  低矮漢子聞言臉上立時露出痛苦愧疚之色，雙拳不由得緊緊握在一起。

  “二位，請吧。”掌櫃的語氣已經很不善了。

  “也好，我們換個地方談吧。”陸行一出聲。

  ……

  “他叫胡二，黑水山二當家的，是一位修行者。為人暴戾，喜好殺人。”

  “你也看到了，稍有不順，他便會殺人。完全是不拿人當人，或許在他眼裏，我們這些凡人就是隨手可碾死的雞仔罷了……甚至他曾以殺人為樂。”

  “可恨！”

  說及痛處，李山眼裏滿是恨色，額頭青筋暴露。

  他有一弟，和他感情很好。

  他弟已經娶妻生子，生活幸福美滿。

  可是卻被那些人生生破壞了。

  弟弟被人虐殺至死，連完整屍身都湊不齊。弟媳被煉成人肉大丹以供修行。隻有五歲的小侄子因貪玩才逃過一劫。

  “老天不公！”

  “讓惡人掌握了力量，而我們這些人卻隻能任由宰割，絲毫反抗不得。”

  “可恨！可恨！”

  “官府不管嗎？”一城之地，就算修行者很少，卻也總是有的。官府肯定會派修行者坐鎮。

  “管？如何管？”李山悲涼地笑出聲。

  “隻要不是滿城死盡，誰又會問？誰又會為了一二凡人的死活去得罪修行者？”

  “黑水山那些人對普通凡人過分，視之為豬狗，隨意宰殺。但卻從不主動得罪修行者。”

  “在某些人眼裏，他們從不逾越，很守規矩。”

  “更何況，黑水山那群人也不是簡單的。”

  “也曾有路過的修行者打抱不平，聽說還是一位入境的大人物。”

  “結果上山之後，不過半日，便成了一堆白骨。”

  “自那之後，浮都滿城人便寒了心，再不敢有任何反抗之意。如圈中牛羊，等待著不知何時就會降臨的屠刀。”

  “滿城牛羊，何其可悲呀！”

  李山捂著臉，涕泗橫流，又哭又笑，話語中盡是悲涼。

  陸行一沉默。

  他在今日，深切地體會到了“殘酷”二字。

  真正的殘酷。

  直麵人性的殘酷。

  人生中，從未有如此刻這般渴望力量，渴望斬碎心中一切不平的力量。

  “看得出，您也是修行者吧？”

  陸行一點點頭。

  李山擦去臉上的淚，神情漸漸平複。

  “若您是踏入築基境的大人物，那我求您為這浮都城中慘死的人報仇。若不是，若您有心，修煉有成，路過浮都城時隨手解決這黑水毒瘤也可。”

  李山心中有恨，他想利用自己去對付黑水山，毫不掩飾。

  陸行一看得出，但這次卻情願被利用。

  隻因為，自己心中亦是難平。

  他不是魔尊，見多了悲歡離合人間慘劇，漠然視之亦是平常。

  他隻是凡間獵戶。

  縱使機緣巧合踏入修行，心卻還是熱的，血也是熱的，不能做到冷血，不能做到漠然。

  “黑水山，我會除掉。”

  既是答案，亦是決心。

  不去管李山五體投地的感激，陸行一關上房間，開始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