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九原北(二)
作者:北渚以北      更新:2020-04-22 10:37      字數:3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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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觀十分相信,客棧和他的朋友們不會放棄自己,尤其是博君和橘貓,這兩個最先相識,也最交心的兩個朋友,他們不見自己的蹤跡,肯定會到帝都尋找。

  少所以當日得知自己要被帶去的草原的具體位置後,徐觀就開始動腦筋,想辦法留下一些線索,好指示前來尋找他的朋友。思來想去,便從衛生間裏撕下一截廁紙,咬破指尖寫下了精簡的五字血書。又怕被巫彥等人發現,便將那截廁紙藏在了枕頭底下。

  他心裏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期盼著來找他的人能僥幸去到自己曾居住過的那個房間,並發現自己留下的字,通過字上的信息找到自己。

  隻是如何才能讓人注意到那個房間?

  徐觀想了想,感覺把窗子打破,或許會引起人的注意。想象一下,整條街的兩側都是整整齊齊的高樓大廈,唯有這裏的一個窗戶被砸碎了玻璃,一定會引起主意。

  如果真的有人來找自己的話,當他們來到這條街上,在整整齊齊的屋舍完好街巷間,看到突兀地有一處被打碎了玻璃的窗戶,他們一定會進來查看。

  徐觀絞盡腦汁,這是他在那等境況下,所能想到的唯一辦法了。寫好血字,找來半塊磚頭之後,正打算趁著巫彥等人準備著出發的各項事宜的空檔,把窗戶砸壞。但在舉起磚頭之後,他卻有些猶豫了。

  就算是窗戶被打壞引起了來尋找自己的人的注意又怎樣?

  徐觀舉著磚頭,身體頓在那裏,陷入了思考。就算是破窗引起注意,他們進來查看又怎樣?在環視房間一圈,見到沒有異常,十成會把這個房間當成是普通房間,隻不過是碰巧壞了一塊玻璃而已。

  要想讓後麵來這裏尋找自己的人重視這個房間,或者說讓他們相信這個房間裏有極具價值的線索,就必須再想一個辦法。

  徐觀舉著磚頭又苦思到底留什麽線索才能讓來尋找自己的朋友看懂,同時最好也讓不是朋友的人看不懂。

  終於他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來在離開上穀市,前往尋找黑貓之前,橘貓曾告訴自己的,它和老大之間作為的暗號兩句話。

  當時橘貓還很驕傲地說,在告訴徐觀之前,整個九州之內,知道那兩句話的隻有它自己和黑貓老大兩個。

  “就寫這兩句話了,雖然可能其他人朋友會看不懂,但一時之間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徐觀心裏期盼著,來尋找自己的人中,墨格前輩和黃粱兄至少要有一個。

  打定主意,他舉著磚頭便在牆上大開大合地揮臂書寫起來,剛寫完一句話,房門忽然被推開,徐觀心頭一震,正筆走龍蛇間,手中的磚頭也停住。牛頭一看,原來是琳姐。

  徐觀暗暗深吸口氣,鼓起勇氣,繼續寫出第二句話。寫完之後,對準了旁邊的窗戶,低吼一聲,奮力揮起手臂,磚頭被扔出去,砸碎了玻璃,掉在外麵的街上。

  徐觀做完這些之後,感覺全身的力氣都用盡了,連站穩都難以做到,他趕忙扶住牆壁大口地喘著粗氣。

  巫彥隻以為是徐觀發泄心頭的怒氣,無奈地搖搖頭,走進房間,瞥見了牆上那兩句龍飛

  鳳舞的話:朗月西隱夜猶寒,長空無霞血染天。

  “長夜中亂舞的刀劍寒光映冷了朗月,待日出破曉之時卻看到大地一片血紅,勝過了染紅蒼穹的朝霞嗎?”巫彥站在徐觀身旁,伸出纖手,輕輕拍打他的後背。

  徐觀沒有回答,短暫地緩過氣來後,便拂開了巫彥的手掌,一臉憤慨地往房間外走去了。

  他瞞著琳姐弄出這麽多小心思,擔心自己多話後會暴露出來,畢竟自己在琳姐麵前幾乎就撒不出謊來。再者說,他的憤慨也確實是發自內心,倒也不算偽裝,所以在他離開房間之後,巫彥隻是又看了一眼牆上的兩句話,便也跟了出來。

  這才帶著徐觀上了車,一路往九原這裏趕來。

  或許是一半出於對琳姐的膽怯,一半出於真正的憤慨。徐觀自上車之後,未發一言,未進粒食,未飲滴水。

  巫彥也確實沒有起疑過,在帝都房間牆上所見的那兩句話也認作是徐觀心中鬱憤之下所寫發泄的,至於徐觀寫畢後舉磚投窗的行為,巫彥更是把那當做是在泄憤而已。

  徐觀在那個房間裏的一切舉動,巫彥都是十分的理解,上車之後對徐觀的冷漠相對也是非常包容。

  隻是,剛剛在徐觀手心摸到的食指上的血痂,以及徐觀在血痂被察覺之後的反應,令巫彥感到奇怪,心裏隱隱升起一股不安來。

  她坐正了身體,透過前排的車窗,望著在極遠處的,寬闊大陸在視線的盡頭匯成一點,若有所思。

  狸兒見小姐忽然變得這幅模樣,心中感到奇怪,但就算是這小狸妖再怎麽冰雪聰明,此時也無法猜出小姐心裏是怎麽想的。她隔著小姐,悄悄瞧了徐觀一眼,便收回目光,繼續抱著懷裏的零食,不敢擅自言語,生怕說錯了話,引小姐責怪。

  前排的兩個老奴更是不明所以,兩個人一個老老實實地開著車,一個在副駕駛座位上坐的板正,不敢有絲毫的小動作。

  車上的氣氛忽然僵了起來。徐觀自感這是在琳姐麵前撒過的最大的一個謊,竟有些坐立不安起來。短短十幾分鍾的時間裏,他數次想要再說些什麽,以佐證自己剛剛撒的慌,好安撫似乎已起了疑心的琳姐,但轉念一想,剛剛琳姐隻是問了兩句,並未深究,至少表麵上看起來沒有深究,此時自己若是再追著解釋,反而與自己此時應當保持的冷麵憤慨的態度相反,更會令琳姐懷疑。所以,此時最好的做法就是什麽都不要說,什麽都不要做,保持憤慨的態度,照常冷臉沉默著。

  但總是過不了多一會兒,徐觀心中的想要解釋的,和理智分析出的最優做法就要碰撞一次。

  每每這兩種想法在腦海中碰撞,都令他痛苦不已。

  好在不多時,他又找到了另一種方式來說服自己:此時是各為其主,兩個本就不在同一陣營,相遇之後未曾廝殺已經是大大的不易,更何況自己留下線索,等待朋友前來搭救,也是為了能夠回去救九州萬民於水火之中,從這大義上來看,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麽,這麽一想,他心中總算是安定下來

  車上的其他人,包括巫彥在內,並不能獲知在這短短

  十幾分鍾時間裏,徐觀在腦海裏各種想法的碰撞直至最後成功說服自己,克服了欺騙琳姐帶來的愧疚感。

  就在徐觀好不容易將情緒穩定下來之後,巫彥輕飄飄的一句話,又讓他的內心掀起了狂亂的風暴。

  “其實,你在房間裏留下了一些咱們這次行蹤的信息對吧?”巫彥轉過頭來,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兩隻清澈的眸子直視著徐觀剛轉過來的,帶著驚駭的臉上的慌亂的眼神。

  徐觀感覺自己的身體都僵住了,拚命地想要把臉轉到一邊卻怎麽也做不到,甚至慌亂到忘記如何轉動眼珠,避開琳姐的目光。

  巫彥看著他這幅模樣,心中更加確定:“你手指上的傷,是為了用血寫下什麽造成的。而你寫在牆上的那兩句話,就是與你朋友接頭確認身份的暗號。還有你用磚頭砸破窗子,肯定也是經過一番預謀的吧?”

  從前麵那句話開始,到說完這句話的最後一個字,她的目光就一直盯著徐觀的眼睛,從未離開過半秒。

  徐觀還想要狡辯些什麽,但他震驚地發現,自己的下巴也僵住了,連開口發生都做不到。在巫彥平靜直視的目光注視下支支吾吾了半天,他才從嘴裏艱難地擠出一個字:“是。”

  “嗯。”巫彥點點頭,滿意地收回了目光。

  相較於巫彥,狸兒和兩個老奴便沒有她這麽平靜了,三個人俱是大驚失色,幾乎在同時倒吸一口冷氣。

  “主人,行蹤有暴露的可能,咱們是不是該改變目的地。”駕駛座上的老奴開口發問,車速緩了下來。

  “不用。”巫彥平靜地回答。

  “小姐。”狸兒握緊了巫彥的小手臂,一臉擔憂:“咱們為了救徐觀先生,此行可是瞞著族中所有人的。此次的行蹤非但要瞞過客棧的人,就連族內的眼線也要躲開。不然就算是您,也承受不了這件事帶來的後果啊。”

  “我說,沒關係。”巫彥稍微拉長了音調,加重了語氣。

  “可是。”狸兒還想說些什麽,被巫彥用不滿的眼神製止。

  徐觀完全不知道這件事的背後是這樣的,他聽到狸兒的話之後,竟然有些慌亂。

  “真的沒關係。”巫彥轉頭看向慌亂的徐觀,語氣照舊平靜:“我不想你死是真的,想要我族贏得這場戰爭也是真的。兩者其實本來挺矛盾的,但是我仍然選擇了先救你。”

  “琳姐,我……”徐觀語塞,巫彥也抬手製止了他:“其實,我心中也猶疑這樣做是否正確。眼下正好,你也悄悄留了線索。那咱們就看看天意吧,從這一刻開始,未來發生的一切都是不可控的了。”她說到這裏竟還鬆了一口氣:“如果有人順著你留下的線索找回來,並把你從我手底下帶走,那說明天意要你回去,去做你那為生民立命的大事,那我也將回到族裏助戰踏平客棧;但如果沒有人能跟過來找到你,那你就老老實實地認命,天意如此。”

  巫彥抬頭朝駕駛座看了一眼,不滿道:“怎麽慢下來了,恢複正常速度。”

  “是,主人。”老奴不敢怠慢,重新將車速提到了之前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