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將起兮雲詭譎 第一章 舊人新醒(一)
作者:北渚以北      更新:2020-04-20 15:48      字數:3997
  確切來說,他在四百多年前就已經死了。

  而此刻,他眼皮一跳,感覺外邊有什麽動靜。大約是自己的墳墓被刨開了。

  一陣窸窸窣窣的掘土聲響完,鐵鍬碰上石質棺材發出幾聲鏘鳴……

  夜。

  月色很美,景色很殺。

  星辰若隱若現,月亮四周圍繞著一圈濃厚的月暈,這是大風的前兆。

  這裏是舊城中的一片墓地,陰涼且荒蕪,不遠處的小樹林和滿地的雜草被微風吹拂,發出咻咻的聲音。

  “予不是已經死了嗎?”密封的黑暗中,一隻幹枯慘白的手掌伸出,撫摸著棺材內壁。

  棺材外,鐵鍬停下了對石棺的敲打,兩個男人應該是找到了撬開棺材的機關。哢嚓一聲之後,棺材蓋被拆下挪開。

  露出棺材裏躺著一個作書生打扮的男子,身上穿一件破舊的灰色長袍,頭頂束著發髻,麵容慘白枯瘦,右手呈抬起的姿勢舉在胸前。

  “一頭長眠中的夜魃。”李千山觀察一陣兒,下了這樣一個結論。

  “先封他五感,免得他醒來反抗。”王世新從懷裏取出一道黃符。

  李千山看起來不過二十四五歲,身形修長,麵容頗為俊秀。王世新比李千山稍大幾歲,長相平平無奇。這二人均有些道術,王世新較為擅長使用符篆,他手上拿著符,正往棺中男人的臉上貼去。

  棺中男人的右手驀地一動,抓住了王世新的小臂。

  他布滿血絲的雙眼陡然張開,一陣狂風驟起,呼嘯著折斷了墓地裏幹枯的野草。

  他皺著眉頭,看著站在自己棺材跟前的這兩個男人,從他們的身上感受到道術的波動。“道家的人?”

  “鬆手!”李千山單手結出製邪印。

  他輕輕搖頭,右手依舊牢牢鉗住王世新的小臂,然後站了起來。

  月光傾灑,照耀著他慘白的臉頰,雜亂的長發,還有瘦削身軀穿著的那一襲灰色長袍。

  “為何掘予墳墓?”嘶啞的聲音。他打量這二人兩眼,又環視四周,自己怎麽會在這裏?往事如跑馬燈一般在腦海裏旋過,其中大量的記憶暫時丟失了,不過還好,沒忘記自己的名字,徐觀。

  “我再說一遍,鬆手!”李千山纖薄的唇微微翹起,手中印已經打出。

  徐觀左手成掌,跟李千山的印對上,身體一晃。他心中驚異,自己怎麽弱成這樣?略微思索便明白了,長眠中體內真氣隨時間推長而流失,此刻恐怕隻剩下不到一成。

  王世新另一隻手再取出一道符,直接拍在徐觀胸口,一聲爆響,徐觀被炸出去,摔在地上。王世新揉揉被徐觀抓痛的小臂,說道:“小心應對。他比之前遇到的家夥要厲害。”

  李千山與王世新二人仗著會些道術,沒少欺壓異類修煉者,欺負人的時候順帶著搶點東西也是常有的事兒,若是碰到不從的,殺了人家再拿東西也不是沒幹過。

  有力者為尊,這是夜幕世界自古以來的規矩。

  常人接觸不到的這個世界的另一麵中,有各種妖魔鬼怪和行走於其中的修煉者,他們這個群體共同組成的世界,被稱為夜幕世界。

  李千山雙手結成伏妖印,這咒對異類修煉者的力量有極強壓製作用,同時也能造成更強的傷害。

  徐觀從地上爬起來,長袍上多了幾個破洞。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有些僵硬不停使喚,力量也弱得可憐,而且口感舌燥,他現在很想喝點什麽,最好是溫熱的,紅色的,粘稠的,能帶來力量的什麽東西。

  徐觀察覺到身體的變化和不自覺冒出來的想法,把自己嚇了一跳。他這才想起來,自己不再是人,從被咬的哪一刻起,就已經成為

  一頭夜魃了。

  夜魃者,浴夜而生,沐日則死;食人血而生,戒人血則死。

  作為一頭夜魃,徐觀靠著長眠秘法,才不至於因吸食不到人血而死,但四百多年得不到人血的滋養,身體早就虛弱不堪,若非憑借高深的修為,他早就在長眠中停掉呼吸化作一具枯骨了。

  手中結印的李千山和祭出道符的王世新齊齊走過來,他們還沒有察覺到此刻徐觀對鮮血的渴望,隻知道殺了這頭夜魃就能得到他的一對毒牙和毒液,這兩件東西在暗市上能賣個好價錢;如果運氣足夠好的話,活捉徐觀,賣給有實力的買主,還能賺的更多。

  夜魃的一對犬牙便是毒牙,毒牙相比於常人的犬牙稍微尖銳細長少許,硬度也更高一些,牙齒中間是纖細的管狀空心,連接著牙根深處的一個充滿毒液的小槽,當夜魃咬人吸血的同時,毒液就通過毒牙的空心流出來,像注射器一樣把毒液注射進被咬人的身體。

  在黑暗的夜幕世界裏,毒液可以賣個不錯的價錢,毒牙也會被人穿起來製成飾品,若是裝滿毒液的小槽連接著完整的毒牙,價錢還能再好上一些。

  也有少數專事製毒的組織,還會以更高的價格購買活體夜魃,囚養起來,除基本吃食外,每個月僅供其少許鮮血,養著能不死就行。使其成為生產毒液的工具。這種夜魃是最慘的,就像是對待動物一樣被關進籠子裏,鎖住四肢,拔掉毒牙,在原本毒牙根的位置插上細管,方便隨時抽取毒液。

  持續並大量地流失毒液,讓夜魃的體質越來越衰弱,直到瘦成皮包骨死去。這個過程一般不會超過兩年。

  “看他這樣子,恐怕是沒法活捉了。”李千山有些惋惜,像是損失了一大筆錢。

  “給他個痛快吧。”王世新感覺自己很慈悲。

  徐觀望著朝自己逼過來的兩個人,緊握了拳頭,自知此刻無力戰勝他們。真的要這樣憋屈地死去嗎?

  他努力抽調著體內僅餘的真氣,若是打起來,大概還可以撐上片刻。

  王世新手裏的符先飛過來,李千山的手印緊隨而至。

  徐觀側身躲開道符,雙掌平推,截住了伏妖印,頓覺一股力量通過雙掌湧進身體,自己的真氣被壓製住大半,不由得身體一軟。王世新趁機踢出一腳,正中徐觀心窩,將其踢到在地。

  徐觀倒地,顧不得傷痛,右手一揮,“坤字訣——覆土!”全部真氣迅速運轉,經脈猝然一陣刺痛,訣還未成形就斷了。

  他才剛剛醒來,太虛弱了,真氣遠不足以驅使秘訣。

  李千山跟王世新站在他跟前,臉上奇怪地看著他做出招手的動作。

  “他在做什麽?”

  “不知道。奇怪。”

  徐觀莫名升起怒火,猛然跳起朝這二人撲過來,揮拳亂打。

  李千山跟王世新沒料到這夜魃有膽子主動攻擊,被打了個手忙腳亂,很快二人便鎮定下來,攔下了徐觀的亂拳。

  徐觀的左右手被二人擒住,他抬腿跺腳,踩中了李千山的腳麵,疼得李千山大叫一聲,大怒中抬拳錘中徐觀的小腹。

  徐觀為了掙開被擒住的手臂,將胳膊一扭,關節脫開,向後一抽,手臂從李千山手中抽了出來。

  又用自己的額頭狠狠撞向王世新的麵門,將王世新的鼻子撞出血來。

  王世新也動了怒,雙手一拉一搓,卸下了徐觀另一隻胳膊的關節。大罵道:“畜生,你喜歡這樣嗎?我幫你!”揮拳朝徐觀臉上砸過去,直將徐觀砸的滿臉是血。

  徐觀毫不示弱,竟然以自己的正臉去撞擊王世新的拳頭。砰砰撞擊中,王世新拳頭也砸的痛了,他見徐觀這幅拚死的態勢,竟有些害怕。

  李千山從背後撂倒了徐觀,騎在他身上一番狠揍。

  “畜生!還敢耍狠!看誰狠!”李千山這類的修士一般都不會把異類修煉者當成人來看,所以在他們口中異類就是低一等的畜生。

  徐觀的臉埋在土裏,一聲不吭,咬牙承受著打在背上的拳頭。

  這時,響起一聲貓叫,叫聲不大,卻深深鑽進耳裏,在腦海中回蕩著。

  李千山一愣,舉起的拳頭遲遲沒有砸下,王世新拉他起來,他這才看見幾步外的一座墓碑上臥著一隻大貓,橘色的,很肥很肥的大貓。

  橘貓的瞳孔放大,兩眼泛光,直直地望著他們。

  王世新抹掉臉上血跡,朝橘貓稽首道:“不知道友在此附近,多有驚擾。還望勿怪。”

  橘貓看了他倆一眼,又掃過趴在地上的徐觀,最後目光落在被挖出來的空棺材上。

  “你們這樣掘人墳墓,擾人長眠,不太好吧?”橘貓說出人話,語氣中帶著不滿。

  王世新解釋說:“這夜魃留他活命也是害人吸血,不如及早除掉。”

  李千山滿不在乎:“畜生而已,殺了也沒什麽大不了。”

  橘貓聽著畜生二字,心裏不太舒服。

  “客棧早已明令禁止獵殺夜魃。你們這樣不怕客棧找上門來嗎?”

  王世新聽完這話以為橘貓要勒索他二人,於是說:“道友隻要不講今日事說出去,我二人自有答謝。”

  李千山在一旁神色不悅。

  橘貓搖頭。隻因在他們修煉者的概念裏,人類這個陣營勢力太強,自成一方;其他的異類合為一方。此刻他不過是感覺己方的同類被無端傷害,想站出來說句公道話而已:“誤會了,我沒有這意思。隻是人家在棺材裏正睡著,就被你們刨出來一頓打,這不太好吧?”

  王世新這下臉色也不好看,他以為是橘貓想要敲他們一筆大的。李千山更是直接嚷起來:“別不知足。剛剛那幾句話已經給足了你麵子。若是再多管閑事,我剝了你的皮賣錢去。”

  橘貓臉色沉下來,好多年沒聽到這麽不客氣的話了:“你找抽呢?”

  “腦滿腸肥的畜生。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人才長得這麽胖,我宰了你也是為民除害了。”李千山看見異類打心眼裏看不起,想著隨便給橘貓扣頂帽子,便殺掉了事。

  “你有膽再說一遍?”橘貓修行有成以來,最恨別人對自己的兩種稱呼,一是胖子,二是畜生。現在可好,李千山一句話把兩個都湊齊了。

  王世新手裏握住道符,往旁邊走了幾步,與李千山互成對角,將橘貓夾在中間。威脅道:“方才在下已經好言相對,道友若是不知進退,便怪不得我二人心狠了。”

  橘貓動了怒,咬牙切齒道:“本座原也不想為了這頭夜魃與你二人動粗。但是你們的態度讓我很不爽。”

  “王大哥別跟它廢話了!”李千山手裏結著一個印,朝橘貓招呼過去。

  王世新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取出一道符甩出,想要封住橘貓的行動。

  橘貓肥胖的身體拔空而起,朝李千山撲過來,兩隻前爪快速的撕抓,破掉了他的訣,對封來的那道符看也不看,尾尖一甩,一道淩厲的風刃射出,將符劈成兩半。

  “你這畜生!”李千山兩隻袖子被撕得粉碎,小手臂被抓的血痕累累,叫罵一聲,趕快退開了,橘貓不依不饒,又撲了上去,不料一隻後腿被繩子纏住,繩子向後一扯,橘貓大叫一聲,被扯回來,落在了地上。

  “囚妖索?”橘貓心頭一震,回頭看罷,才舒了口氣,原來隻是一根普通的草繩,估計是被用製邪之類的咒訣加持過,有了一些壓製妖類的效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