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展現在楚月生麵前的，是一段漫長的，既不激動人心也不令人感動，沒有個人英雄主義，也不謳歌集體奉獻精神，除了徹頭徹尾的冷漠之外，讓人無法體會到任何其他情感的，無聲電影。

  也不知道這部片子是哪一位星幕聖女拍攝的，從頭到尾，她使用了多個角度來拍攝這樣一場戰爭。既有狂轟亂炸下焰火衝天的第一人稱，也有遠在星球之外可以總覽整個星球的超遠廣角。但是，不管是哪一種視角，她都沒有摻雜任何的個人情感在裏麵，隻是十分客觀寫實的記錄著這場發生在兩個下席文明之間的局部熱戰。

  正因為沒有任何的傾向，或許才更能透徹的看到戰爭的本質。

  楚月生閉著眼睛瞎選的這一步虛擬投影，記錄的是兩個幾乎位於銀河係的另一端，距離太陽係十分遙遠的下席文明“塔姆”和“尤德爾”在接壤邊境發生的一場星球殲滅戰。“塔姆”的星艦艦隊進攻了“尤德爾”的殖民星球，雙方圍繞著星球的外層空間和星球表麵進行了激烈的爭奪戰。有備而來的“塔姆”以絕對的火力優勢輕鬆殲滅了“尤德爾”在星球外層空間部署的絕大多數星艦部隊和部署在星球軌道上的火力平台，瓦解了“尤德爾”的太空軍力。接下來，就是殘忍無比的星球登陸戰。“塔姆”的星艦分成了兩部分，大型的星艦進入那顆星球的引力軌道，圍繞著星球對正下方的大片區域進行猶如用大號的掃把清掃落葉一般的密集轟炸，而小型的星艦則直接進入星球表麵，近距離對所有存在生命反應的區域進行定點打擊。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會立刻遭到遠在天空的大型星艦的質量彈轟擊，星球上的幸存者就像是被放在熱鍋上的黃油一樣，迅速融化，徹底人間蒸發。

  這是一場專業、冷血、不帶任何憐憫與寬恕，單純隻為了消滅對方而發起的戰爭。雙方的理念也都十分純粹，除了幹死對方之外，完全沒有任何其他的餘地。

  這和楚月生接受的有關戰爭的教育完全不一樣。在楚月生的印象中，戰爭是為政治甚至是經濟服務的，一切的戰爭都是有目的的，資本為了利益發動戰爭，得到了利益之後就會停止戰爭，雙方進行談判，交換一些條件，然後重新恢複和平。而在戰爭中，必然會有一些特殊的人湧現出來，資本為了平息人民因為戰爭而劇烈變化的心態，也一定會將這些人圈出來，擺到頒獎台上，讓他們用自己的事跡和精神來將公眾的心情引導向資本希望的方向。總而言之，戰爭的背後就是利益的重新分配，而對普通的民眾來說，他們不過是被資本壓榨的勞動力，戰爭按理說應該和他們很遠，雖然戰勝的福利或者戰敗的負擔的餘波終究還是會波及到每一位公眾的身上，但實際上，影響其實不大。

  至少，至少對生命應該是沒有影響的！就算戰敗後的日子肯定會變得苦一些，但至少，活著還是沒有什麽太大的問題的。

  可是楚月生剛剛看到的那些，又是什麽？一群雙腿直立穿著袍子包著頭巾的大蛤蟆，冷漠的將一整個星球的羽人全部殺光了，一個都沒有剩下。那些大蛤蟆甚至沒有動用滅星武器，而是單純的憑借著強大的火力，按部就班的清理著那個星球上的生命。任何一處存在生命的地方，不管那是一個抵抗者，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平民，一個沒有任何還手之力的老弱婦孺，甚至隻是被尤德爾人飼養在家裏的一隻寵物狗，都統統逃不過塔姆人的精確打擊。當這場戰爭以塔姆人的完勝而告終時，這顆星球上已經除了滿目的瘡痍和原始的苔蘚植被之外，再也沒有任何的東西存在了。尤德爾人在這顆星球上生活過的痕跡，被徹底的抹去，就連一絲一毫都沒有剩下。

  就楚月生個人的審美來看，塔姆人就像是一隻隻可以兩條腿站立的大蛤蟆。他們不光臉長得像蛤蟆，有著向外凸出的眼球和可以伸得比身高還長的靈巧的舌頭，手指與手指、腳趾與腳趾之間還存在著蛙蹼，要不是它們的臉上都長著很明顯人類文明的蛤蟆所不具有的長長的胡須，楚月生恐怕真的以為這是一群大蛤蟆成了精。

  而另一邊的尤德爾人，雖然他們長著雙翼，腰身之下也是猛禽一般的利爪，但是至少他們的上半身還是很像人類的。在影片的片段當中，楚月生甚至看到了不少長相相當符合人類審美觀的尤德爾人“美女”。顯然，從一個人類的角度出發，楚月生肯定更願意看到尤德爾人戰勝塔姆人，將那些長相可怕的大蛤蟆精一個一個全都幹死。

  然後現實卻是，楚月生看到的是一場塔姆人對尤德爾人的冷靜、冷血、冷酷、冷漠的大屠殺。那些塔姆人看待尤德爾人的眼神，完全就像是在看一堆石頭，他們根本就不是在成批量的屠宰一條條鮮活的生命，而隻是像在一個采石場開山炸石一樣，將整個星球的表麵轟炸的麵目全非。

  在取得了勝利的時候，那些塔姆人的臉上甚至露出了輕鬆的表情。別問楚月生是怎麽從那一張張蛤蟆臉上讀出它們的表情的，它們那時眼神的變化和忙碌了一天後終於下班的上班族一模一樣。

  殺死了一整個星球上數以百萬千萬計算的尤德爾人，它們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沒有任何一個塔姆人產生了負罪感，它們把對尤德爾人的屠殺當成了打卡上班一樣的平常事，在完成了任務之後，聽到長官下達了收隊的通知時，它們那上翹的嘴角，楚月生恐怕這輩子都很難忘記。

  文明與文明之間的戰爭，根本就不像楚月生想的那樣，見好就收，大家打一打談一談，最後相互妥協，然後就像什麽都發生過一樣。除了曆史資料裏會記錄這麽一筆之外，大家都會很快將其遺忘。如果那種戰爭真的發生，在把對方徹底殺光之前，戰爭是不會停止的。

  這段影像，將楚月生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過去。他甚至沒有注意到時間的流逝，一直等到這段影像以塔姆人的星艦艦隊進入曲速航行，消失在大片的白光當中為結束，楚月生才猛地意識到，自己在跑步機上的腳在這麽長的時間裏竟然一直都沒有停下來過。

  跑步機上麵顯示的步數，竟然已經超過了兩萬，達到了兩萬四千步之多。

  這已經不是飯後散步走了，而是差不多繞著楚月生家的街區走了一大圈的距離，他平時可沒有這樣的運動量。而且在此期間楚月生甚至沒有停下來哪怕一秒鍾，現在回想一下，他對自己表現出的耐力感到了萬分的驚奇。他不記得自己有這麽好的腳力的，難道是腳下的跑步機的問題？

  不管怎麽說，這個運動量絕對已經足夠了。楚月生將跑步機停下來，從跑步機上走下來，將跑步機還原成為最原始的塑形材料，然後看著眼前的一大堆廢墟發呆。

  突然，他打了一個冷戰，然後有些神經質的打開了房間管理的操作界麵，將麵前這些和被轟炸後的斷壁殘垣極其類似的廢墟全部還原，讓房間恢複到了原本空空蕩蕩的樣子。

  明明在看那段影像之前，楚月生對這些自己雖然付出了努力但最後卻失敗了的廢墟還是很有感情的。但是現在，這些廢墟隻能讓楚月生聯想到剛剛看到的那場種族滅絕戰爭，所以果然還是眼不見心為靜的好。

  清空了自己的房間後，楚月生看著過分空曠的大大大大臥室發起了呆。一直在走一直在走，楚月生雖然很神奇的沒有感覺自己的腳很疼，但身上還是出了不少汗。

  於是他把整個房間變成了一個大的過分的溫水池，脫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衣服，跳進了半身高的池水中。在嗆了幾口水之後，楚月生明確了自己並不會遊泳的事實。不過這個時候他想起了自己身上還穿著恒定生態圈，於是就想試一試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經不需要呼吸了，所以他就屏住呼吸，一個猛子又紮進了水裏。

  10秒鍾，20秒鍾，半分鍾，一分鍾，兩分鍾……楚月生總有一種自己的肺要爆炸了的感覺，但是很神奇的是，這種窒息的感覺雖然一直都在圍繞著他，但卻沒有讓他真的因為窒息而昏迷。他慢慢地在水中睜開了眼睛，也沒有感覺到自己的眼球因為接觸到比起體溫略微偏高的池水而產生的刺痛感，而且因為池水使用的是純水的關係，他甚至可以很清晰的看到溫水池底部的那些磚塊。

  這一切的異常，無不告訴楚月生一個事實，那就是他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既然如此……是否真的可以在水中呼吸呢？楚月生不再壓抑自己呼吸的**，抱著試試看嗆水了就趕緊站起來的想法，把自己的臉沉在水中呼了一口氣。

  一大團液體順著楚月生的口鼻進入了他的口鼻，楚月生一下子就慌了，下意識的想要掙紮。但是很快，楚月生就發現，這些進入他體內的池水並沒有對他的呼吸產生影響，反而因為他開始正常的呼吸了，之前那股窒息的感覺一下子就消失了。

  這種感覺，真的很神奇。楚月生的肺中現在充滿了液體，按照人體的條件反射，現在他應該瘋狂的咳嗽才對，但是因為恒定生態圈的關係，他竟然能夠正常的呼吸，這讓楚月生的心裏充滿了違和感。

  不過恒定生物圈真的可以讓自己在任何環境中生存，得到了驗證的這一發現讓楚月生逐漸興奮起來。明明不會遊泳，但楚月生還是撲騰到了三米多深的深水區，在水底一跳一跳的移動著，並從這種傻雕的行為中體會到了最簡單的快樂。

  吞一大口水含在嘴裏，然後在水底下蹲後用力起跳，等到腦袋高出水麵之後，把嘴裏的水噴出來，並且想象自己是一頭鯨魚……

  楚月生不知道的是，在他一個人在水池下麵撒歡的同時，星兮白雪和阿鐵也正站在水池邊上，討論著他此時此刻的迷惑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