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壯自那日目睹妻兒的死狀之後，就一直在鹹陽城逗留，每日都準時到鹹陽宮辱罵秦王蕩，不厭其煩。

  偏偏礙於此前賜予嬴壯的“三不殺”，秦王蕩沒有命人打殺他。

  不過明的不行就來暗的！

  在秦王蕩的授意之下，嬴壯的府邸、財產被抄沒，掃地出門，這一回就連去商於之地就封的本錢都沒有。

  無奈之下，嬴壯隻能沿街乞討，但秦國是不允許乞丐存在的，所以嬴壯很快就被衙役抓去，挨了一頓鞭笞，還在乞討的時候，被人打瘸了腿，已是殘廢。

  這其中若是沒有秦王蕩的授意，誰信？

  “咚咚咚！”乞討又不得，饑寒交迫之下，嬴壯無奈地敲響了一戶人家的大門。

  門緩緩的敞開了一個縫隙，露出一隻疑惑的眼睛。

  隨後“吱呀”的一聲，一個老嫗打開門。

  嬴壯低著頭道：“老人家，我已經……已經三日沒有吃過食物了，能否施舍點東西給我？感激不盡。”

  老嫗打量了嬴壯一下，觀其穿著簡陋，頭發油膩，披頭散發而瘸腿，在寒風中佝僂著身子，瑟瑟發抖的模樣，不由得心生憐憫，歎道：“孩子，真是苦了你了。你且等著，我這就回去拿幾塊燒餅給你。”

  而後，老嫗又一路小跑，到廚房中拿了三塊燒餅和一碗熱乎乎的稀飯，遞給嬴壯，說道：“後生，吃吧，這都是熱乎的。”

  “多謝。”

  嬴壯道了一聲謝，隨後接過燒餅和一碗稀飯，開始蹲在老嫗家的牆角，狼吞虎咽起來。

  老嫗不禁搖頭歎息道：“後生，你為何淪落到這般田地？你雖瘸腿了，但手還能活動，也能讓官府給你安排一份差事，看你這模樣，當如乞丐一般，隻可惜自商君變法以來，咱們秦國是不允許乞丐出現的，好吃懶做的人將一律遭到嚴懲。後生，你為何不到官府求取一份差事？”

  聞言，嬴壯原本拿著燒餅的手一抖，胡子沾著飯粒，仍不自覺。

  老嫗又道：“後生，不是大娘說你。大娘隔壁的老王頭，在戰場上丟了一條腿，但是依舊在官府的幫助下，謀得了一份差事，可以自食其力，後生你這般年輕，何苦委屈自己？”

  “大娘，你不懂。”嬴壯搖搖頭說道。

  “後生，聽你的口音，應是老秦人，為何這般糟踐自己？你若是不願幹粗活，也可以做一些較為輕鬆的散工，借此領取官府的救濟糧，雖算不得什麽好差事，至少能填飽肚子不是？”

  “你吃了這些東西就快走吧，官府是明令禁止他人施舍東西予乞丐的，說不定被一些別有用心的鄰居看見，把老身舉報了，屆時老身少不得要被罰一些錢糧的。”

  聞言，嬴壯不禁抽噎了一聲，說道：“大娘，你是一個好人，我是不會連累你的。”

  “我若是怕你連累，又怎會將飯餅施舍予你？後生，大娘每天都會到城外的柳河邊洗衣服，你若是不嫌棄的話，就每日正午到那裏等著我。”

  這是一個心善的大娘！

  嬴壯的心中是百感交集。

  老嫗又道：“後生，似你這般的情況，應該向官府報備才是，不然你吃什麽，住什麽？當今大王是一個賢明之君，勤政愛民，他專門設立的一種救濟糧的製度，就是為了接濟那些難民。後生，你該去官府領取救濟糧才是。”

  聽到這話，嬴壯將手中的燒餅一捏，咬牙切齒地道：“什麽賢明之君？嬴蕩就是一個暴君！”

  “嘶！”老嫗大驚，忙道：“後生，這話可說不得，說不得。”

  “有什麽說不得的？”

  嬴壯怒道：“若不是他，我焉能淪落到今日這般田地？”

  老嫗聞言，似乎聽出了什麽，深深地看了嬴壯一眼，隨後就將大門閉上。

  將一塊燒餅和稀飯吃掉，嬴壯就將碗留在這老嫗的家門口，懷揣剩下的兩塊燒餅離去。

  府邸和錢財都被抄沒，嬴壯已經無家可歸，成了喪家之犬。無奈之下，他隻能待在一個偏僻的巷子裏，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

  但就是這樣，“盡忠職守”的衙役們都不肯放過他。

  這不，夜幕降臨，兩名負責巡弋的衙役看見蹲在牆角吃燒餅的嬴壯，頓時怒不可遏，上前驅趕道：“怎麽又是你？快走！快走！”

  嬴壯就宛如死狗一般，被拖拽著扔到大街上，其休憩用的“草床”亦是被拆得七零八落，不成樣子。

  他就這樣被大街上的行人指指點點著，千夫所指。

  嬴壯奔跑著，迎麵就撞上一人，惹得其謾罵不已：“狗東西！瞎了你的狗眼！跑那麽快是趕著去投胎嗎？”

  “抱歉，抱歉。”

  魏使芒卯與韓使韓瑉結伴而行，看見這一幕，都不由得對視了一眼，流露出震驚的神色。

  “這不是季君嗎？”

  看見這二人，嬴壯忙低著頭道：“你們認錯人了。”

  韓瑉就擋在嬴壯的身前，阻擋他的去路，說道：“季君，你不去商於就封，因何在此？”

  嬴壯沉默不語。

  看著一直不說話的嬴壯，韓瑉不禁索然無味，於是放任嬴壯自己離去。

  韓瑉望著嬴壯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得搖頭道：“沒想到昔日風度翩翩，不可一世的季君，竟然淪落成這般模樣，真是讓人不勝唏噓啊！”

  “是啊。”芒卯亦是歎道：“得罪了秦王，焉能有他的好果子吃？據說自妻兒被處死之後，嬴壯便每日到宮門口謾罵秦王，秦王置之不理，但借此抄沒了其家產，嬴壯算是淨身出戶，所謂的就封，不過一樁空談。”

  韓瑉忽而道：“芒子，依你看，不如咱們幫助嬴壯去到商於就封如何？”

  “嗬嗬，作徒勞而已。”芒卯嗤笑了一聲，說道：“秦王既然敢將商於之地封給嬴壯，就一定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嬴壯去到商於又如何？僅憑秦王的詔書就能讓商於的官員和軍隊對他唯命是從嗎？韓兄，你可別忘了，嬴壯犯上作亂，在秦人看來，這就是一個亂臣賊子，誰敢幫助他，就是在助紂為虐，我勸韓兄不要蹚這趟渾水了！”

  “芒子所言極是。”韓瑉微微頷首道：“隻是這嬴壯滯留於鹹陽，還這般肆無忌憚地跑到宮門口辱罵秦王，我倒是很期待，嬴壯究竟會是一個怎樣的下場。”

  “無非是一死而已。”

  “噢？芒子是說，秦王蕩會處死嬴壯，或者讓他死於非命？”

  芒卯唏噓不已地道：“誰知道呢？秦王雖賜嬴壯‘三不殺’，但有的時候，不見得秦王就沒有別的法子弄死嬴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