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趙一平確實不像原來那樣事事緊逼，對每個細節窮追不舍，但他還是懸著一顆心沒放下來。

  “嗨，”沈燃大剌剌的，“他找我就是為了學徒的事，他大包大攬答應了幾個同僚，要送家廚來我這裏學藝，怕我不答應，才請我去喝酒。”

  他說著又催促小麻：“裝車了嗎，再等一會兒又宵禁了，別進不去城，快上前頭去喊醍醐，咱們抓點緊。”

  他邊說邊從榻上下來，又囑咐劉二道：“你再忍忍，已經把招工的事情安排給鳳兒阿耶了，再等不久就能辦戶籍。”

  劉二沒有平常的興奮，倒是帶了幾分凝重，拍著沈燃的肩膀道：“你自己小心。”

  沈燃點點頭，也不多說，領著眾人向鳳兒一家告了別，又受不住他們的千恩萬謝，跑路似的就趕車回城去了。

  他坐在顛簸的牛車上，想了一路。

  今日這場酒宴，倒有幾分考試的意思。

  李三看重的並不是他的廚藝，雖然他說沈燃的手藝是自己家鄉的味道，又問沈燃師承何處，怎麽學來的清醬秘方。

  可這一個個問題，似乎都非常急迫的，指向沈燃的來路。

  張煒或者李三關心的，似乎是沈燃腦袋裏，裝的究竟是大唐的生活經驗，還是來自遙遠未來的知識。

  沈燃並不能確定，是不是因為自己膽虛，所以捕風捉影想的太多。

  但無論醍醐還是掌櫃的，都不是他合適的求證對象。

  他急匆匆趕回去，就是為了找來韓凝禮。

  單打獨鬥，終究不是辦法。

  又顛簸了一路，在天色剛暗時，牛車才緩緩停在會英樓的後門口。

  店裏的幾人紛紛從車上下來，提起本來不多的行李，往空蕩蕩的店裏走著。

  沈燃落在最後，朝小麻道：“你去幫我找找韓先生，看他在家裏還是在新宅。”

  “哎，”小麻應了一聲，又朝前頭報告道：“掌櫃的，我先去將車還了，再晚就出不去坊門了。”

  趙一平回頭叮囑道：“快去快回。”

  說完就在後院站定，雙手環胸朝沈燃問道：“張煒這人，到底有沒有什麽問題？”

  沈燃還沒回答，醍醐先不願意了：“阿燃說了幾次，張煒除了喜好鑽營以外，沒什麽不一樣的，掌櫃的幹嘛還扯著不放。”

  沈燃本就不想說出實情，給店裏人徒增煩惱。

  他隻淡淡道：“張煒確實隻想用我的廚藝，作為自己晉身的階梯。再有什麽，估計就是因為萬大發了，我琢磨那萬隆豐，從前可能與他們當官的有些利益輸送，現在萬大發不成事了，他們想尋摸一個替代者。”

  趙一平並不想沈燃想的那樣，跳著腳的反駁，反而語重心長道：“你是個心裏有數的，不想說就算了，我也不勉強。但是，要是有吃不準的事情，還是得說出來大家商量，不要等到真捅出什麽簍子，想補救也沒辦法了。”

  掌櫃的態度鬆動，沈燃也客氣起來：“有什麽事自然是大家商量，我一個人能成什麽事。”

  “快別說了，”醍醐有些聽不下去，“互相吹捧不擋餓，這一下午都火急火燎的沒顧上吃飯，我快餓暈過去了都。”

  沈燃這才想起來，忙道：“今天說好了春遊，也沒遊成，算我欠大家的。本來定了明天搬家，所以廚房的東西不多，湊合一頓，明天再吃點好的，權當賠罪了。”

  他說著就往廚房中去，著手烹飪些簡單的菜肴。

  等到熱菜上桌，韓凝禮和小麻才邁進會英樓的後門。

  沈燃吃的極快，囫圇塞了兩口飯菜就在桌下踹了韓凝禮一腳，才道：“我吃好了。”

  韓凝禮瞥了他一眼，當著掌櫃的，他不敢馬上離桌，也不加快速度。

  慢悠悠的又吃了十多分鍾，等到醍醐也起身離席才撂下筷子道：“我也吃飽了，掌櫃的慢用，我還要去找阿燃核對下改建的事宜，就不陪了。”

  掌櫃的不覺有疑，隻點點頭。

  韓凝禮這才起身，穿過廚房到了沈燃的房裏。

  沈燃正盤腿坐在榻上，盯著地麵發呆，見他進來才抬頭，歎了口氣就笑道：“我知道你的情況了。”

  “我發現了，”韓凝禮也撩袍坐下，“那天在新宅，你很古怪。”

  “所以有備無患，肯定是沒錯的，”沈燃苦笑道，“我相信，世界上所有的問題都能花錢解決，如果有不能解決的，就是錢不夠。”

  韓凝禮動手倒了兩杯白水，也笑笑：“隻要有我幫得上忙的，你隻管說吧。”

  “目前就是改建的事，”沈燃不急不緩，“除了做菜，我什麽都不懂。新宅弄的還行，店麵交給你我也放心。”

  他說著歎了口氣，又道：“還是咱們的人太少了，技能也不算多，從力量上看，現代思維和皇權邏輯，完全不在一個重量級上。”

  韓凝禮嘖了一聲，揶揄道：“你是受什麽刺激了吧。”

  沈燃搖搖頭：“我今天見到李隆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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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隊車馬從農莊的小路上轔轔駛過，盞盞紗燈將整條小路映照的亮如白晝。

  臨淄王騎著一匹棗紅駿馬，行在隊伍的中間，張煒也坐在馬上，手執韁繩與他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

  他此時才有些官員該有的儀表，雙眼直視著前方，眼角卻始終注意著前頭的動向，眼見著大王輕輕拽了一下韁繩，他才加速趕上去，維持在臨淄王身後一肩的距離上。

  臨淄王輕嗽了一聲，目不斜視問他：“你把三兩金說的那麽熱鬧，我看卻一般。”

  張煒低下頭去，輕聲答道：“他確實是最突出的，一個剛進城的泥腿子，在一個月之內，竟然壓住了一等一的飯鋪，無論是手藝還是頭腦，必定得是一等一的，偏偏他又總是裝傻。我想，再觀察一段時間，也能看出來了。”

  李三微微側頭，瞥了他一眼，幽幽道：“罷了，我也不差這點時間。你最好祈禱他確實是我要找的人，不然，我看你要在縣令的位子上做到老死了。”

  張煒的麵目隱在他身後，露出一個深不見底的微笑，隨後才道：“大王府中，就沒有一個堪用的嗎？”

  臨淄王的鼻息很重，半晌才道：“就是因為你總喜歡招攬那些送上門的倒貼貨，才會官運不旺。”

  張煒隻應了個是，就不再說話。

  又往前行了一段路，李三才道：“不過，那個三兩金的菜，做的真是不錯。”

  “如果大王喜歡，明天我就叫他上門去做。”

  李三聽了就笑，又道：“他今天根本沒醉，你那點麵子，恐怕沒入了他的眼。”

  張煒狗腿道：“他竟敢如此倨傲。”

  “無妨，”李三歎了一歎，“他要是不倨傲，你還能在這兒和我說話嗎？你就隻管去接觸他，我有的是耐心。”

  “下官領命。”張煒語氣鄭重，但想起崔迪和他說的，關於臨淄王這一路上殺掉的那些異人和廢物，還是感覺心裏不大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