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這裏是家
作者:一點不聰明      更新:2020-04-21 08:55      字數:3206
  除夕深夜,萬家喧鬧之時,有小雪撲簌而下,將整個上黨城都籠在一片茫茫白霧中。

  沈燃剛給劉二送了小灶另做的年夜飯,他安頓好劉二睡下,想要回身關窗時才看見室外早已滿城飛雪似楊花。

  就又回頭給劉二掖了掖被子,長長歎了口氣才反身下樓。

  剛踩在樓梯上,他就聽見韓凝禮聒噪的學著經典小品的聲音:“問!要把大象裝冰箱,攏共分幾步?”

  沈燃無奈的撇嘴笑。

  等他下得樓來才見,韓凝禮正用下巴把酒壺夾在胸口,兩隻手十分別扭的掰成奇怪的角度。

  韓凝禮醉酒的大舌頭音還在奮力的嚷嚷著:“咋地啊,這啥造型啊,非常六加七啊。”

  趙一平和醍醐的笑聲簡直要掀開房頂。

  一旁的小麻似乎是喝多了屠蘇酒,在震天的笑聲中竟也能睡得很香。

  他走到眾人身邊,扒拉一下韓凝禮的肩頭:“咱們該包餃子了吧。”

  醍醐笑的前仰後合,一邊將笑出的眼淚抹掉,一邊站起來應聲:“我來幫忙,咱們就在這桌子上包吧。”

  說著就扯著沈燃到後廚去拿應用之物。

  二人進了廚房,沈燃將包餃子用東西連同幾碟年糕一起收攏在托盤上,看著笑個不停的醍醐問:“有那麽好笑嗎?”

  醍醐笑著撇嘴:“我覺還行,主要是咱們掌櫃的,他來的太早了。有好些節目都沒看過,笑的不行,掌櫃的一笑,我就覺得好笑。”

  沈燃笑著咂咂嘴:“這韓先生,屬實是個活寶。”

  醍醐哈哈笑了兩聲,粗聲粗氣道:“腦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夥夫。”

  他端著東西往前廳走,心裏也嘀咕,穿越之前的自己還不怎麽愛看春晚,總覺得段子裏生拉硬拽的充滿古怪的網絡用語,讓人臉酸。

  不想,到了這個地方,幾個同道中人聚在一起過除夕,最懷念的竟然還是春晚的笑點。

  他輕笑著搖搖頭,將東西在矮幾上安置好了,就擼起袖子準備開始幹活。

  先是從陶盆中拿出麵團,囫圇著搓了幾下,柔軟的麵條就成了長條狀,不肖低頭,長條形的麵團就在啪啪的聲響中被揪成了個頭勻稱的麵劑子,轉瞬就鋪滿了一案板。

  他又將麵粉細細的灑在劑子上,兩手均勻發力,竟能同時用擀麵杖的兩頭一次擀出兩摞麵皮。

  沈燃手中不停,側過臉看韓凝禮出洋相,也玩笑道:“我看你不該算命,該整個韓凝禮大舞台,天天演這個準比算命掙得多。”

  韓凝禮倒了一杯酒,遞到沈燃嘴邊:“我在咱們那邊,可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麽有表演天賦。”

  沈燃不願喝,將臉別到一邊。

  韓凝禮卻哈哈笑著挎著他的脖子,將酒硬灌進他嘴裏:“畢竟,這樣的日子一年也隻有一天啊。”

  屠蘇酒香料味濃,入口辛辣刺鼻,沈燃皺著眉嘶了一聲,抬手把掛在自己身上的韓凝禮扒拉下去,又接著擀麵皮。

  醍醐見狀拍了一下韓凝禮的後背,在他身上留下一個雪白的麵手印。

  “簡直是瘋了,”她說著又看向沈燃,“阿燃,我發現隻要是和做飯有關的事你樣樣都厲害,來這兒之前怎麽也是個五星級酒店的廚子吧。”

  沈燃苦笑搖頭,答道:“我就是普通的小飯館老板。”

  醍醐嫻熟的邊捏餃子邊道:“不可能吧,那也太屈才了。”

  沈燃本不想說,但忽而又略瞟了一眼身邊的趙一平,最後還是慢悠悠的開了口。

  “真的,我就是個普通小飯店的老板。我爸倒是在高級酒店做過廚師,我這一身手藝,都是跟他學的。後來掙下錢了,我們才自己開了飯店。後來我爸沒了,我就自己經營,生意倒是還可以。”

  “肯定很辛苦,”醍醐停下包餃子的動作,“那你媽媽呢?不幫忙嗎?”

  沈燃歎了口氣:“我也是孤兒,從福利院領出來的,我爸一輩子沒結婚。”

  “對不起,”醍醐自覺捅了沈燃的痛處,“我不知道…”

  他很是無所謂,麵色如常的將一摞麵皮壘在醍醐麵前,好似在說別人的事一般道:“沒關係。這都是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早就不難過了。

  我爸活著的時候,我還總是想讀書那些年挨過的打。直到我爸沒了,我也明白了,互相陪伴這件事,和血緣不血緣沒關係,和那些雞毛蒜皮的不愉快更沒關係。所以現在這樣也很好。”

  醍醐歎口氣回頭看了看還在熟睡的小麻,又朝沈燃道:“所以,那時候你一定要留下他。”

  沈燃點點頭,就抬起眼皮來看趙一平,他十分好奇掌櫃的故事。

  不知道掌櫃的有些什麽樣的經曆,讓他整日戰戰兢兢畏首畏尾。

  雖然這裏有四個異人,但隻有掌櫃的始終帶著那股過猶不及的小心和恐懼。

  那份恐懼,和其餘三人的謹慎比起來,簡直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因而沈燃先進行了一番自我剖析,而後就將期待的目光投向一旁的趙一平。

  掌櫃的卻隻是垂著眼聽著,半眯著眼似睡非睡,似乎沒感覺到沈燃的目光。

  沈燃想直接問他,又被醍醐搶了先。

  “我也想我的爺爺奶奶,”醍醐雙臂環膝,手中捏著一塊麵皮。

  她低聲講述起來:“我爸媽離了婚,誰都不要我,是爺爺奶奶把我照顧大的。

  我知道你們都好奇,為什麽我倒貼要錢也要給那些窮苦人治病。可我爺爺奶奶都是那樣的人,在村子裏憑著一點赤腳大夫的功夫給人看病,有錢的沒錢的一視同仁。所以我從小就立誌要當個醫生,最後考上了個中醫大學。可我家也沒多少錢,湊不上學費啊,更別提到城裏讀書的生活費了。”

  她手中的麵皮已經被揉搓的不成形狀,可還在低聲的講著:“全村裏的窮人家都給我湊錢,一大麻袋的零錢,五塊的十塊的,連五十塊的都少,別提一百塊麵值的了。

  就是這樣生生湊了好幾千。眼看著我要畢業了,能掙錢給村裏補貼,能正經給鄉親們看病了,我卻莫名其妙到這兒來了。”

  沈燃隻好安慰:“沒人怪你,現在咱們有錢了,想怎麽看病就怎麽看病,貼多少藥錢都貼的起。”

  “對,來都來了,難過也沒用。”醍醐聽了就揚起頭來抹抹眼淚,又朝著韓凝禮問道,“韓先生呢,有什麽故事嗎?”

  韓凝禮早就喝的雙眼通紅東倒西歪,迷迷瞪瞪道:“我就是個普通人,沒什麽故事可說,想家總是想的,現在也就是湊合過唄,還能怎麽樣。”

  他說著也看向趙一平,正四目相對上。

  趙一平隻是尷尬的嗬嗬了兩聲,仍舊一言不發。

  小麻卻睡醒了,坐起身來揉揉眼睛問醍醐:“大家在說什麽?”

  醍醐將桌案上的年糕塞在他懷裏,答道:“我們就是有點想家。”

  小麻接過碟子也囁喏下去:“想家很好,小麻都沒有家,也不知道該想誰。”

  沈燃下意識朝著他一巴掌呼下去:“還該想誰,這裏不是你家嗎?”

  醍醐聽了又紅了眼,但還是微笑著高聲道:“是,這就是我家,我們家。”

  沈燃也給她塞去一碟年糕道:“吃吧,吃了年糕不想家,想也沒事,我們都陪著你呢。”

  醍醐接過年糕就咬了一大口,這才終於笑了:“一直不覺得有什麽,怎麽偏偏今天多愁善感起來。”

  韓凝禮舉著酒壺,含混不清的念叨:“這有什麽,人之常情罷了,就像我剛來時,晚上常常睡不著覺,怎麽都想不通為什麽我會到這裏,也想家裏的父母在做什麽。”

  他把著壺就往嘴裏倒酒,辣的半眯著眼道:“現在不也是好好的在這裏,和你們一起吃年糕,喝烈酒,還能包餃子,有什麽不知足的呢。”

  趙一平哎呦一聲站起身來,又嘮叨開:“也是因為我們平日小心翼翼,如今樓上一個活樣子擺在那兒,現在生意大了,還得更小心些。”

  沈燃捏著餃子附和:“往後再和掌櫃的多學些。”

  “對了,明日要擺長街宴,街坊鄰居來往拜年時得吃的,是這裏的習俗。”趙一平恍然道,“往常生意不好,到年下也不願辦,今年怎麽也得操辦起來。”

  醍醐也來了興致:“對,得好好操辦,四鄰估計都惦念著咱家的飯食呢。”

  韓凝禮也在一旁捏著嗓子怪模怪樣:“可不是嗎。會英樓的酒席,酒席中的戰鬥席,歐耶!”

  漸漸笑聲又起,趙一平卻拍了拍袍衫道:“我上歲數了,熬不住啊,就不和你們年輕人一起守歲了,先去睡了。”

  沈燃看著趙一平的背影,心道罷了,既然掌櫃的有故事不願講,也不好強迫他。

  隻是有一節。

  既然是家,就得過出個家的樣子來。

  吃得飽穿的暖遠遠不夠,擔驚受怕的問題不解決,他們永遠不能結結實實的落地生根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