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省，春城。

  此時的市警務局的局座大人辦公室，傳出連續不斷、響徹整棟建築的電話鈴聲，局座大人修長餘此時滿頭是汗，對著電話裏不斷賠不是，這才放下手上話筒，隨即無力的癱坐靠椅上，盯著其餘幾部響得歡實的話機，半晌沒動作，任由那些電話響個不停。

  門外的副官、秘書感覺不對，小心將門推開個縫，向裏麵張望。恰好，這個動作被修長餘看到，見到一眾手下，局座大人立時沒了剛剛的低三下四，猛的一拍桌子，大喝道：

  “鬼鬼祟祟的，都給老子滾進來！”

  盯著低眉順眼站在麵前的幾個秘書和副官，修長餘有如鷹隼般銳利的雙眼，從他們身上一一掃過，看得這些親信身子不禁微微顫抖起來，這才陰惻惻的開口：

  “說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

  一種秘書、副官戰戰兢兢，死死盯著鞋尖，沒有人肯出聲。

  見到親信這副熊樣，修長餘氣的三屍出竅，一股子邪火湧上來，狠狠拍打在厚實的辦公桌上，顧不得手掌通紅，疾言厲色的斥責：

  “說，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沒有我下令，全局上下走了個一幹二淨？想造反麽？”

  說話間，修長餘那陰森的目光定格在副官趙順身上。

  趙順餘光瞥到，身子一陣晃動，暗道一聲“果然”，心知躲不過去，隻得支支吾吾得開口：

  “那，那個，是，是陳副局……”

  修長餘大手一揮，厲聲打斷了親信的話：

  “少給老子扯沒用的，陳明達沒那個膽子，說重點！”

  趙順連忙道：

  “是省城，陳副局接到了省城的電話，然後就把弟兄們都拉上街了！”

  嘶——

  修長餘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他這個副座的背景，自己是清楚的，來自省城的電話，用屁股想都知道，能發出這道命令的人，隻能是省警務處的那尊大神！

  事情一下棘手了。

  修長餘軟倒在靠椅上，任由幾個親信手下圍觀，整個人變得沒有多大精神，有些失神的發呆，過了好一會，才懶洋洋道：

  “那你們誰告訴我，咱們弟兄就這麽上街，到底是幹什麽去了？”

  這個問題倒是好回答，無非就是把守住春風樓左近街道，不許閑雜人靠近，還有一些人手，是配合一群神秘人物，衝到城裏四處抓人。

  當然，抓人的活還輪不到市警務局的警員來做，這些穿製服的警員，隻能給人家打打下手，看個門，驅趕下來過問的小魚小蝦而已。

  聽到這裏，修長餘又皺眉了，這麽一會功夫，他已經皺了好幾次，估計眉心都酸痛了，當然，他也顧不上注意這些，心裏狐疑起來：

  省城那位處座大人，到底想幹什麽？一群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家夥，犯得著這麽下力氣麽？

  難道說……

  修長餘仿佛抓住了什麽，抬頭看向親信們：

  “那些抓人的，你們以前見過麽？”

  眾手下一齊搖頭。

  其實，修長餘的問題若是落在馬明遠耳朵裏，一定會笑噴出來，這些家夥都是警官，還是一市警務局座大人的親信，平日裏恨不得眼睛長在頭頂，值得他們稍稍注意下的人物，不是警務局裏的高層，就是政務廳內級別對等的人物。

  偏偏馬明遠另辟蹊徑，是從長春城裏苦哈哈中間，招募出特偵隊員，而且隊伍拉起來後，就扔到位於南嶺的南大營集訓，從來不和長春市警務係統有任何接觸。別說是修長餘的這些親信了，就算是把長春城警務係統的大大小小警員拉出來，認得特偵隊員的人，估計也不超過五十個。

  現在修長餘問自己心腹是否認得特偵隊員，豈不是個玩笑？

  如此一來，反而加重了修長餘的憂慮，局座大人以手支頭，整個人再次陷入了呆滯狀態，任由幾個心腹手下在那罰站。

  其實，這時的修長餘是疑心病發作，他在懷疑，省城那尊大神，是不是發現了什麽，才突然下了狠手，不然無法解釋，怎麽會突然對付起城裏的這些個旗人老爺來？

  偏偏修長餘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對，省城那尊大神雖然早年也出身軍旅，畢竟現在的影響力集中在警務係統，若是要調動這麽多人手，以修長餘自己是長春警務局座的地位，怎麽都應該提前收到風聲才對。

  難道說，竟然是從軍中找來的好手？

  一想到此處，修長餘就覺得悚然一驚……

  就在此時，辦公室的門被人撞開，修長餘剛要發火，就見一名機要科的文員，神色慌張的稟告，市政籌備處的張處長，命令修長餘接電話。

  一聽是“張處長”下令，修長餘顧不得發作，揮手讓所有人滾出去，自己小心的抬起那部市政籌備處的專線，點頭哈腰的問好：

  “張長官，是我，我是修長餘……”

  也不怪修長餘如此低三下四，雖然之前接了無數個或是“問候”或是直接開罵的電話，但那些個長官，距離修長餘這個局座終究還隔著好幾層關係。但這市政籌備處則不然，這可是修長餘的頂頭上司。

  為何如此？

  原來，遠在1905年，日本與前朝簽訂條約，確定了包括長春城前身的寬城子在內，東三省十六處地方“開埠”。長春開埠後，城裏成立了“開埠局”，統一管理開埠後的長春商埠。

  這個開埠局與當時駐在長春的道台衙門同時並立。進入民國後，又變成了開埠局與長春市政公所並立。

  就在張副總司令改旗易幟後，長春開始籌備建立統一的政務機關，於是成立了“政務籌備處”，而這政務籌備處長，實質上就是長春政務機關的最高首腦，也就是市長，正是修長餘的頂頭上司。

  麵對隨時可以擼掉自己烏紗帽的頂頭上司，修長餘豈能不戰戰兢兢？

  電話那邊，政務籌備處的張處長，不等修長餘說完，劈頭蓋臉就是一通臭罵，修長餘不敢多說，隻能站在原地，對著話筒點頭哈腰，仿佛那位張處長就在眼前一般恭謹。

  待到張處長罵夠了，修長餘這才小心翼翼的開口，語氣異常恭順的將事情原委解釋了一番。

  修長餘非常雞賊，隻陳述事情原委，並不多解釋背後因果，因為他很清楚，對麵的張處長家學淵源，對這些官場上的蠅營狗苟，比自己更加老練，肯定能看出裏麵的彎彎繞來。

  果不其然，電話那頭安靜了一會，才傳來張處長陰沉的聲音：

  “修長餘，你老實告訴我，這些抓人的家夥，究竟是不是你們警務局的人？不，你們警務局的人，真的不認識？”

  修長餘連忙拍著胸脯表態，這事絕對與警務局無關，至少與他的手下沒關係。

  那張處長低聲罵了一句：

  “這姓汪的老東西，從哪找來一夥強盜？”

  聽到這話，修長餘忽然想到幾個可能，張了張嘴，還是沒說出口，可是，那位張處長仿佛是站在他麵前一般，馬上質問過來：

  “修長餘，你給我老實說，不是警員，還會是什麽人？你要敢瞞著我，我立馬擼了你！”

  修長餘嘴一咧，嚇得幾乎扔掉聽筒，簡直見鬼了，姓張的王八蛋怎麽知道自己的心思的？可是，頂頭上司如此問話，讓他豈敢有所隱瞞，再說了，他正想借機給省城那尊大神上點眼藥不是？

  “那個，處座，其實，汪處座早年可是正兒八經的軍旅出身，投身警務係統這麽多年，估計也沒斷了和軍中袍澤的聯係吧……”

  嘶——

  這下輪到張處長大喘氣了，難道說，姓汪的也隻是替別人幹活？軍人，軍中，軍頭？我靠，今兒這事，難不成是有軍中大佬在下棋？

  電話那邊的張處長也開始打退堂鼓了，雖說，那邊給他壓力的人物，也是來自軍中，可軍中大佬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能把姓汪的使喚的如此順手的大佬，怕是自己身後那位，也要退避三舍的？

  這樣一來，自己這小身板，能扛得動這件事麽？

  張處長立時頭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