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人，她要不細看，都不覺得是她那個意氣風發的兒子。

  臉還是那張臉，甚至連胡茬都情理的幹幹淨淨，就是過往一雙淩厲銳利的眼，毫無生氣，仿佛死人一般。

  關於他們分手這件事，惠綺女士是猜的，原本從公司工作人員口中聽說周希玨最近得了個小情兒，還挺寵的，她便忍不住去看夏竹，見過麵之後，卻隻剩對那小姑娘的心疼，她總覺得周希玨不日便會甩了她。

  結果沒過多久，又有人來說，弄錯了，他們沒在一起，就是普普通通的上下級關係，而且夏竹那姑娘身世可憐，從大山出來，又一個人孤苦伶仃打拚，每晚還在商場做兼職。

  惠綺女士覺得有趣，盡管她早知道夏竹的腦回路不同尋常，但她還是有些驚訝，她是第一個不對外公布和周希玨在一起的人。

  當然，她也是第一個甩了他的人，惠綺女士聽說這些日子周希玨狀態很不對，原本她想從夏竹那打聽，結果電話打過去，那邊已經成了空號，她意識到不對，便連忙到了公司。

  看見周希玨這幅樣子，她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麽好。

  “周希玨。”惠綺在他麵前坐下，第一次跟自己的兒子認認真真講感情的事。

  “你和夏竹的感情太脆弱了，你有想過原因嗎？”

  周希玨靠上椅背，他本來不想跟母親談論這種事情，但一閉上眼，滿腦子都是夏竹走之前那一晚歇斯底裏的模樣。

  以前他從不覺得他和夏竹之間的關係脆弱，甚至還覺得固若金湯，她需要他的保護，他需要她的依賴，誰也離不開誰。

  直到那一晚，他終於明白，夏竹太沒有安全感，也是他沒給夠她安全感。

  他總覺得她好像什麽都不懂，就連跟他在一起也不是因為喜歡，隻是習慣了他，想依賴他，想拿他當保護傘。

  可那一天，他才懂得她的喜歡。

  她會吃醋，會因為他抱別的女人生氣。

  她會自卑，會覺得自己不如別人。

  造成這一切，也都是因為他總拿她當小孩子，什麽都不跟她說，她什麽都不知道，因此也沒了安全感。

  惠綺看著周希玨的神色終於多了一絲鬆動，她便知道他全都明白，隻是為時已晚。

  “你們開始的就不正常，沒有一個好的基礎，日後總會翻車。”惠綺字字珠心。

  周希玨扯了扯唇角。

  “她走了。”

  走的太快了。

  連個人影都不留給他。

  “據我了解，她不會回來了。”惠綺不打算安慰他，安慰沒用，隻有將他的心完全刺死，他才能夠獲得新生。

  “我會找到她的。”周希玨語氣決絕。

  惠綺一頓，便知道多說無益，可到底是自己的兒子，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看著著實難受，她忿忿道。

  “那你就把自己照顧好，這幅樣子，到時候夏竹看見，保證得跑，本來就凶，越來越凶，不把人嚇跑才怪！”

  周希玨忽然就想起夏竹以前控訴他凶巴巴的樣子，一邊說他凶，卻又一邊來扯他的眉毛，扯他的嘴唇。

  他呼吸一窒，差點緩不過勁來。

  惠綺女士看不過眼，咬唇踩著高跟鞋走了。

  九月一到，深城開始多雨，一下起來便沒完沒了。

  夏竹整日坐在二樓落地窗前的搖椅裏，看雨線和海平麵連在一起，她總擔心雨下的太大，水位上升，淹了這座島。

  南風無語凝噎，都不想回答這種弱智問題。

  金落之最近常常出門，家裏幾乎隻有她和南風，夏竹也沒問他去做什麽，字裏行間感覺他們好像要搬走。

  她覺得自己長大了，居然都不八卦了，這些問題一點都不想知道。

  夏竹現在也不怕南風了，畢竟每天還得吃南風做的菜，不怎麽好吃，但也不難吃。

  反正每天她也會吃大量的零食滿足自己的胃。

  又是一天下雨時。

  夏竹一邊無聊刷手機，一邊聽雨，一邊往嘴裏喂吃的。

  南風實在忍不住道。

  “你不覺得你吃的太多了嗎？”

  比前幾天她剛到這裏時，吃的東西要翻倍，她的食量大，他早就見識過，但現在更大了。

  夏竹一頓，摸了摸並不鼓的肚子。

  “我餓。”

  “真餓？”南風問。

  要真餓，那就說明她的身體出現了問題，不然不可能大半個月之內就出現這麽大的差距。

  “真餓。”夏竹認真看著他。

  南風蹙眉，沒說話。

  晚間，金落之回來，帶了個斯文儒雅的醫生。

  夏竹一頓，立馬看向南風。

  “你病了？”

  南風蹙眉。

  “給你看的。”

  “我？”夏竹不明所以，她每天吃得飽睡得香，失戀都不算個事兒了，她會生病？

  醫生還是個中醫，縱使不明所以，她還是乖乖伸出了胳膊。

  師兄每日好吃好喝的養著她，她就當是讓師兄安心了。

  醫生一邊診脈一邊問她。

  “這個月月經來了嗎？”

  夏竹看了看不動如鬆的師兄，又看了看總是麵無表情的南風，一臉問號，什麽病還問這種問題，她眨了眨眼，苦大仇深道。

  “沒有。”

  “應該幾號來？”醫生問。

  “11號吧。”夏竹想了會兒，她不太記這個，但差不多就是這個時間。

  金落之看了一眼茶幾上的時鍾，今天已經二十七號，他頓時擰眉。

  半晌，醫生鬆了手，對夏竹道。

  “你懷孕了。”

  ？？

  “你說什麽？誰懷孕了？”

  夏竹頓時睜大一雙眼睛。

  醫生鎮定自若地看著麵前的小姑娘，又說了一次。

  “你懷孕了。”

  這一遭猶如晴天霹靂，震的夏竹半天回不過神來。

  金落之送醫生離開返回來之後，夏竹都還是懵懂的狀態。

  南風仍然沒什麽表情，金落之很少有情緒外露的時候，這會兒也不免歎了口氣。

  “你要還是不要。”

  他也沒問這是誰的，隻站在她的立場全心全意為她著想。

  夏竹已經過了起先渾身僵硬的那鼓勁兒，此時渾身上下發麻，雙腿發軟，還是有些不可置信這個事實。

  她懷孕了。

  周希玨的。

  就一次，居然就懷了！

  夏竹心情極其複雜，而且她還從沒想過孩子這回事，她才十八歲，她自己都還是小姑娘，怎麽就有了一個孩子。

  以前她特別討厭別人說她小，真出了事，她才覺出自己好像真的還隻是個孩子。

  人總是矛盾的。

  她回答不了師兄的問題。

  但在她的想法裏，生下一個孩子，就得對他負責，要好好照顧。

  她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照顧好他。

  但要說不要。

  夏竹腦海裏便會立馬出現反對的聲音。

  這是一條生命，她不能隨意就做了主。

  金落之又歎一口氣，他不欲提起周希玨，但此時還是忍不住道。

  “要不要問下周希玨。”

  夏竹一頓，她看著師兄的眼睛，盯了良久，才恍然明白，師兄什麽都知道，隻是為了維護她的麵子什麽都不說，她鼻尖有些泛酸。

  “萬一他已經跟別人在一起了呢。”

  金落之沒特意給她查這個，如果她在意的話，他可以查了告訴她。

  畢竟現在多了條小生命，該怎麽處理，他想，孩子的爸爸和媽媽都應該知道。

  他看著夏竹茫然的樣子，心裏突然有些躁。

  金落之不知道正常家庭裏懷個孩子都是怎麽樣的。

  他們都沒有一個正常的家庭，他無父無母，夏竹也無父無母，從小又跟著老頑童師傅長大。

  他十分清楚，他和夏竹，包括南風，在外人的眼中，性格都是不正常的，小時候不明白，長大了才知道是環境所致。

  這也導致，他們無法正確的看待這種問題。

  師傅臨終前將夏竹托給了他，他想把她照顧好，隻要她願意，他養她一輩子都可以。

  現在生了變故，一個他們從沒遇見過，也不知道該怎麽解決的變故。

  外麵下起了暴雨，金落之突然“騰”的站起來，神色罕見的難看。

  “我去找周希玨。”

  “不行。”南風看著海平麵上的暴雨如注，“你這時候開船出去太危險。”

  夏竹聽見兩人爭執的聲音，終於如夢初醒，她一把抓住金落之的胳膊。

  “師兄，不要！”

  “明天再說，現在都好好想一想。”沒想到，最後沉穩安撫住大家的人是南風。

  三人心情好像都很沉重。

  夏竹走在最前麵，先進了屋，這一晚她洗澡時小心翼翼，好像生怕碰壞了肚子裏這個小東西。

  晚上躺在床上，也不敢再趴著，怕將他壓壞了。

  她就這麽迷迷糊糊睡著了。

  孕婦嗜睡嗜吃，這一覺睡到大天亮，太陽從海平麵上升起，照的海麵熠熠生輝。

  她起床下樓，發現每天早上都出門的師兄正一臉寒霜的坐在沙發上。

  夏竹心裏咯噔一下，踱著步子過去，她心裏極度不安，總覺得師兄的臉色與她有關，她惴惴不安，竟沒勇氣問。

  桌上攤著一堆照片。

  她慢慢走近，低下頭，看上麵的內容。

  隻一眼，她便覺得雙眼刺痛。

  似是一場晚宴，周希玨和冷嘉音挽著胳膊，郎才女貌，誰看了不稱一句金玉良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