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溫熱的鮮血將李遠致從失魂落魄中喚醒，哪怕眼看小黑子將鬆鶴派弟子打到屍體變形慘不忍睹，哪怕看過邊山城外數萬屍體無人收的慘烈場景，李遠致沒有感到難受，戰死沙場是軍人的歸宿，鬆鶴派有殺人心被人所殺也該死而無怨，但是當自己親自殺了幾個孩子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時候，李遠致想要退縮，他做不到，這真的很難。

  黑色的魔氣猶如沸水一般在白色的水池中沸騰著四散，白色的巨繭早已沒了當初的模樣，妖異，如蛇，四處遊動，而李遠致周邊，原本離李遠致不遠的東方泉等人，已經被山羊胡男子赤嶺上人移的遠遠的。而在東方泉他們的精神世界裏，仍然有一個李遠致與他們談笑風生，隻是一改之前李遠致疑惑的難受樣，這讓上官姐妹他們覺得這才是一個修仙者該有的樣子。察覺到李遠致異樣的隻有一個，那就是小黑子，在李遠致無意識的陷入這場問心的時候，李遠致是沒有主動斷開和小黑子的心靈聯係的，不像前幾次，李遠致的問心都沒有影響到小黑子。而這次，李遠致的精神在抽離東方泉他們所在的精神世界的時候。小黑子默默的從這個陌生的李遠致肩上爬下，走到一塊凸起的石台上閉上了眼睛。

  小黑子閉上眼，將自己與李遠致的精神聯係完全緊密結合，甚至完全能體驗李遠致的心境，就像是在李遠致心中裝上了自己的眼睛。所以他眼看著李遠致自殺，眼看著李遠致無能為力的撞死了三個孩子，李遠致哭了，眼淚無聲無息，不再像是個小孩子，反而像是成年人的崩潰。小黑子也哭了，他親眼看著李遠致的心境掀起滔天大浪……

  李遠致不知道什麽時候下了車輦，奇怪的是他竟然沒有懷疑為什麽撞死孩子後妖獸好像得到安撫一般變得溫順下來。他站在路邊，看著車輦後孩子的屍體，以及後麵趕來的孩子父母哭天搶地，卻沒有勇氣過來數落這個架著豪華車輦的凶手，隻是將自己還幼小的孩子緊緊護在自己懷裏，不敢讓孩子看見自己兄長的慘狀。

  不一會，又有幾個白胡子老人拄著拐杖趕了過來，顫顫巍巍的雙手在看見殷紅的血跡的時候開始大幅度的顫抖，老人輕輕合上孫兒至死沒有合上的雙眼，轉身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兒媳，老人站起身，雙眼通紅的望向李遠致，這一次，老人是真的看見李遠致的，李遠致可以清楚的看到老人眼中隻有一個身影，那就是自己，眼中再沒有任何東西，隻有一片解不開的仇恨，那仇恨的顏色是那麽紅。

  老人向著李遠致走來，拐杖淩空提著，身體卻在沒有了顫抖。

  “二娃他爺爺，不要不要，不能不能啊。”就在老人向著李遠致走來的時候，身旁有人拉住了自己，李遠致看得真切，那人也是其中一個孩子的母親，因為她懷裏還緊緊摟著一個孩子，但是她一手摟著自己的孩子，另一隻手緊緊拉著老人的胳膊，不住的搖頭，眼淚紛飛，花了臉，本就不幹淨的長發黏在臉上，甚至分不清她的樣貌。

  “你家還有鐵柱，可是我家就二娃一個獨苗，我老呂家三代單傳啊！”老人看著緊緊拉著自的婦人，又看了看婦人懷裏的孩子，還是硬要往前，往李遠致這而來。

  “呂爺爺，求您了，求您給鐵柱一條活路吧，求您了。”婦人見攔老人不住，抱著孩子跪在了老人身邊，緊緊抱著老人小腿，伏地不起。大柱死了，隻剩下鐵柱了，她也不想啊，她也不想啊，都是娘身上的肉啊，她不心疼嗎？她也心疼，她比誰都心疼！可是不能惹啊，有錢有權人惹不起啊，會死人的，真的會死的，她不想她最後的兒子也沒活路啊！

  婦人身邊，他的丈夫也過來跪在老人身邊，還有另外一家人也是家裏還有孩子的，也撲過來跪在老人身前。

  “爹。”一個模樣蒼老憔悴的男子走到老人身邊，喉嚨裏好像含著刀片一般開口。

  “你別喊我爹，兒子死了你連個屁都不敢放，我沒你這樣的兒子1”老人甩開自己兒子伸過來的手臂。老人兒子立在一旁不再言語，隻是默默的捏著拳頭，胳膊上青筋暴起，手心血液不停的滴落下來，可是看著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地上的妻子，他卻為難了，真的動手，可能真的全家都沒命，可是這可能也是孩他娘想要的結果吧，孩子一個人走得太孤單了。

  男子轉過頭，猩紅的眼睛盯著李遠致，仿佛一頭嗜血的野狼，殺氣！很重的殺氣，這是李遠致第一次在凡人身上看見殺氣，甚至有些實質化的殺氣，簡直不可思議，可是李遠致根本沒空思考這些，他隻是看著老人，哪怕將老人手中的拐杖換成刀劍，他也絕不會躲一下，甚至他會自己迎上去……

  “呂老頭，呂老黑你站住，你再上前一步，我就跟你拚了！”突然跪在老人麵前的抱著孩子的婦人的丈夫突然站起來指著老人和他的兒子。

  另一家人的男人也跟著站了起來，沒有說話，卻擋在呂姓老人和他兒子麵前。

  而在更遠處一些，還有幾個老人，他們是其他兩個死去孩子的爺輩，他們即沒有阻攔呂姓老人，也沒有阻攔自己的兒子兒媳，隻是不住的抹著眼淚，隻是那單薄的身影，好像一張紙一樣在這夕陽下仿佛有陣風就能將他們帶到另一個世界一般。

  老人望著眼前熟悉的老鄰居，又看了看自己因為憤怒雙手被鮮血染紅的兒子，老人喉嚨動了動，想說什麽，卻好像什麽也說不出來，很無力，老人覺得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一般。

  “嗬嗬。”老人是在笑吧，隻是喉嚨裏好像卡著千萬句話一般，最後隻發出一聲好似夜宵一般的嗬嗬聲，老人的拐杖慢慢的放了下來，低頭看著抱著孩子還一隻手緊緊抱著自己小腿的婦人，老人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卻突然一口血朝天噴了出來，麵前攔著老人和他的兒子的倆人被鮮血染紅了整張臉。老人仰麵向後倒去。

  “爹！”男子顧不上手中的疼痛，或許說手上的那點疼痛他根本沒有察覺到過，但是自己的父親倒去，他趕緊抱在懷裏，什麽時候強壯的父親隻有這麽點了？抱在懷裏輕的像個孩子？

  “太慘了，太慘了。”路邊有看熱鬧的人議論。

  “就是一屍兩命啊。”

  “就是，老呂家本就人丁不旺，這下死了小的又死老的，這是要絕戶嗎？”

  “哎，都是窮惹得禍呀，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

  衙役姍姍來遲，是凡人官府的衙差。那衙差一臉驕縱的走過來“讓開，讓開，沒看到大人來了嗎？”那衙差伸手推開圍觀的人，甚至連死去孩子的爺爺奶奶都被擠了開去。

  那衙差身後跟著一個戴著管帽的官員，那官員隻是草草掃了一眼屍體，然後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突然看見李遠致一般，一路小跑著帶著笑跑到了李遠致麵前“仙師沒事吧，仙師沒受驚？真是不好意思，在小人的地界發生了這種事，您放心，小的一定給您一個公道。”

  那官員拍著胸脯向李遠致保證。

  李遠致覺得好可悲，公道？誰為那三個孩子討個公道？這官員明顯是早就知道了事情，隻是等打聽清楚了自己所化的車夫身份才過來的，因為剛才跑過來臉上的表情太假了。

  “那怎麽好意思呢。”李遠致仿佛失去了這具身體的控製權，他隻能被動的看著自己現在的這具身體自己和這官員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甚至向官員遞了幾兩銀子，倆人都心照不宣的笑了。而李遠致就好像一個旁觀者，從車夫的眼中目睹了這一切。

  那官員向車夫告辭，整了整官服，擺足了官威才大步向著三個孩子家長走去。

  “你們真是命好，遇見了位心善的仙長，否則你們統統掉腦袋！知道那妖獸多珍貴嗎？把你們十八代挖出來一起賣了都買不起一片磷甲，知道嗎？仙長心善，賞你們些錢，趕緊葬了吧。”官員頤指氣使，時不時指一下車輦。李遠致看得清楚，官員從“自己”手中接過了好幾兩銀子，可是扔給那三戶人家的錢卻不過是三十枚銅錢，還是身邊衙役數過後依次遞出的。

  那官員給了錢再向李遠致告別，匆匆帶著衙役趾高氣昂的回去了。

  李遠致看著這一切，好想笑，那官員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過已經斷氣的呂姓老人一眼！李遠致真的很想笑，這是什麽世道啊！

  而李遠致不知道，在枝椏路口的另一邊，那個富家孩子正津津有味的看著這一切，在看他的眼神帶著些許玩味，他看得絕不是車夫，而是車夫身體裏的李遠致！而那孩子也不再是那個孩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條命不過是十文錢，十文，哈哈哈哈，夠買幾個糖葫蘆？”李遠致最終還是笑出了聲，哪怕這身體的控製權不在自己手裏，但是因為李遠致強大精神力，還是撼動了這個精神世界。隨著李遠致的笑聲，這個世界開始搖晃，而那幾戶人家以及路邊看熱鬧的人都開始驚慌失措，以為要世界末日了一般，半點都看不出是一個精神世界虛構出來的人物。

  世界搖晃，仿佛隨時都有可能碎裂，而枝椏路那邊的富家孩子卻皺了皺眉頭。

  李遠致覺得，自己好像突然有些理解大胡子來了，雖然不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