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清官難做
作者:快樂的高山      更新:2020-03-03 03:03      字數:3830
  郭韜的確處在從軍以來最艱難的時刻。

  被後世稱為北朝的寧燕和南朝天順本來處於和平共處階段,可是因為牛忠武的一個錯誤將這種平衡打破了。

  在廣平城外本來有一個榷場,作為南北互市的場所。但因為近年來寧燕國力漸弱,北方的契陵族大肆侵略,不但占領了燕、冀兩州,連青州也岌岌可危,從而造成了大量的流民。

  牛忠武擔心流民大量湧入會給天順造成不安定,所以不但禁止流民進入邊州,還強行關閉了榷場。

  如果說禁止流民進入邊州還情有可原的話,單方麵關閉榷場就是拍腦袋決定的混賬決策了。它違反了寧燕和天順的貿易協定,引起了寧燕的強烈不滿。

  但是現如今的狀況是天順的國力遠強於寧燕,所以牛忠武對寧燕方麵的抗議不以為然。

  寧燕與廣平接壤的邊州是沅州。沅州刺史魏永幾次和牛忠武交涉,牛忠武都閉門不見,還讓從人用激烈的言語刺激對方。他的如意算盤是,激怒寧燕,讓他們發兵進攻廣平。這樣的話一來可以利用寧燕削弱郭韜的實力,二來避免寧燕使者到京師告狀,指責自己單方麵破壞貿易協定,另外他深信寧燕弱於天順,想打一場漂亮仗提高自己的聲望。

  牛忠武這個一石三鳥的計策被突如其來的契陵大軍擊得粉碎。

  按照沅州刺史魏永的策略,是讓寧燕派使臣以外交形式與天順進行交涉。可是奏折遞上去三天了,卻一點回信沒有。

  這天傍晚,魏永吃過晚飯,便獨自走到書房內練字。自己的奏折遲遲沒有批複,不知道朝廷對天順的態度如何,魏永的心裏亂糟糟的,所幸還有個書法愛好,借此靜靜心也是好的。

  剛臨完一篇米芾的《歲豐帖》,門外傳來一個聲音:“大人,有客求見。”

  魏永一怔,他從來不在晚間接待客人,這在沅州官場上是為人熟知的,可今天有人打破慣例,說明此人非比尋常。

  魏永問:“有名貼嗎?”

  “有!”

  “拿進來吧。”

  進門的是刺史府的長史石玉,他將手中一張名帖畢恭畢敬地遞給魏永。魏永打開看了看,一愣,有翻來覆去看了兩遍,這才抬頭問石玉:“真是他?”

  石玉低垂著頭,語氣十分嚴肅:“小人曾隨大人進京,親眼見過。小人確定是他!”

  魏永沒說話,手裏攥著名帖在書房了轉了一圈,然後麵對石玉問道:“這時節,他來幹什麽?”

  在魏永麵前,石玉永遠都是一副恭敬有加,唯命是從的樣子。其實對這位自己的首席幕僚,魏永卻從來都是言聽計從的。

  此刻,石玉沒有急著回答魏永的問題,而是走到魏永的書桌前,凝神端詳了一番他剛剛臨的那張貼,方才顧左右而言他地說:“大人這幅帖越發精進了,即便那位襄陽米癲複生也不過如此了。”

  魏永沒心情聽他的恭維,追著問:“宇琪(石玉的字),我問的是他來幹什麽?”

  石玉笑笑:“這個時候出京到沅州,除了跟廣平有關還為什麽?”

  “他要帶我一同去天順交涉?”

  “要是那樣,就會宣您入朝,怎麽會到這裏來!”

  魏永眼睛一亮:“你的意思,他要打?”

  石玉把那副帖子仔仔細細地折疊起來,揣入懷中:“大人,這副帖子小人就冒昧討去了。”

  魏永沒說話,眼睛盯著他,等他的下文。

  石玉緩步走到魏永

  麵前,低聲道:“大人,來的是三個人,除了他,其他兩個我都不認識,恐怕都是他的說客!這一仗,隻怕免不了啦!”

  魏永一時有些氣急:“這般形勢下,我們打得過嗎?”

  石玉倒是好整以暇,說起話來不緊不慢:“打不得過,也由不得我們。大人,且去聽聽再說。”

  魏永深知來人的重要身份所以把談話地點設在花廳的四樓。沅州城裏除了刺史府,沒有超過四層的建築,在這裏接待客人,隱秘性是可想而知的。

  當魏永進房的時候,客人早就等候多時了。魏永趨步向前,對著其中一位大禮參拜:“卑職沅州刺史魏永參見來遲,萬望侯爺恕罪!”

  那人青衣小帽,尋常打扮,放在街上也好不引人注目。他微笑著攙起魏永:“子鏈(魏永的字)何必多禮,起來說話。”

  魏永借著起身的功夫,掃了一眼侯爺身邊的兩個人,一個是三十來歲,一個五十來歲,都從謀麵。

  幾人落座,侯爺說話倒是開門見山:“魏永,”他對下屬一向不拘小節,從不客套,“本侯此次前來,隻為一件事。和南夷貿易的爭端,本侯以為,當以戰爭解決。”

  要不是早有心理準備,魏永聽到這話準會跳起來。他一邊在心中暗暗讚歎自己的幕僚長石玉料事如神,一邊假裝吃驚地問道:“侯爺,現今敵強我弱,何以要如此?”

  侯爺今年五十來歲,多年保養得當,看上去也不過是四十出頭的年紀。他正要引著魏永提問,於是說道:“正是敵強我弱,才能出奇製勝啊。而且,我們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說著一指那個五十來歲的中年人,“這位,就是我們的友軍派來的。”

  那人上前向著魏永施了個禮,道:“在下程文範見過魏大人。”

  “程文範?”魏永心念一閃,腦海中立刻蹦出一個影子,他脫口而出,“你是契陵的賊人!”

  程文範臉上現出一絲尷尬。他望著侯爺,希望能夠打個圓場。侯爺早就料到魏永會有這樣的反應,當下前進一步,攔在程文範的身前,對著魏永道:“魏永,何必如此刻薄呢?程先生現在是我們的客賓。”

  魏永有些急了,他和契陵打交道也不是一日兩日,程文範的名字他聽著就惡心,如今見到真人,他忍不住就想衝上去揍兩拳,可有侯爺攔著,畢竟不能太無禮了。

  魏永強按住心頭的厭惡,側過身,麵對侯爺道:“這種國家的敗類,恕卑職不能與之相容。”說完,轉身要走。

  侯爺身邊另一位三十來歲的年輕人喊住了魏永:“魏大人,這一走,你可要想清楚後果。”

  魏永回頭看了他一眼,冷笑道:“無非是丟官罷職。若是與奸佞為伍,這官不做也罷。”

  侯爺看看鬧得有些不成話了,走上來溫言道:“魏永,我知道你剛直不阿。不過話不說不透,有些事情還是講清楚的好。”說著回頭看那年輕人,“慕韓,你來跟魏永說說,他現在比較激動,我們先回避一下。”又好像想起什麽似的,對魏永道,“忘了介紹,這位是沈慕韓,我手下的第一謀臣,往後你們還要多多親近啊!”

  花廳裏隻剩下沈慕韓和魏永兩個人。沈慕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讚道:“好茶!總聽人說沅州刺史府裏的花茶是我朝最好的,今天算是有緣見識了。”

  魏永的臉色緩和下來,坐在沈慕韓的對麵,開門見山地問:“沈先生,你我雖然初次相識,但我這個人不喜歡繞圈子,有什麽話你就直說吧。

  ”

  沈慕韓將茶杯放下,將整個花廳的陳設環視了一遍,這才說:“魏大人,我實話說吧,與契陵合作進攻廣平的計劃,朝廷早已經定下來了。今日侯爺帶著我和程文範來到沅州,是準備和您商量作戰計劃的。您有兩個選擇,要麽接受,要麽拒絕。兩種選擇的後果您應該比我要清楚。”

  魏永本來手裏拿著一本歐陽修的字帖在把玩,聽到這話,將帖子往茶幾上一摔,站起身道:“既然如此還有什麽說的。我現在就向朝廷寫折子,辭官不做。和契陵這樣的韃子聯合本就是奇恥大辱,再加上那個不要臉的漢奸程文範,我是絕對不會和這種人合作的。”

  沈慕韓卻沒站起來,還是滿臉的笑容:“魏大人,辭官不做?你想好了嗎?”

  “有什麽想不想好的,不過是卷個鋪蓋走路罷了。”

  沈慕韓啞然失笑:“要那麽簡單,世人還搶著做這個勞什子的官位幹什麽?請問魏大人,先不說朝廷對您的辭職準與不準。即便準了,您的前途如何?”

  魏永冷笑一聲:“下鄉種地,安享晚年,總比在這裏受夾磨的好。”

  “那麽請問,您的這些家產。比如這些名人字畫,名家字帖,這些名貴的文房四寶,帶的走嗎?”

  魏永楞了一會子,隨即說:“這些都是他人的贈品,本就是我的,為何帶不走?”

  “不會吧!”沈慕韓站起來,走到書桌前,拿起一本張旭的帖子,道:“據我所知,這些不過是沅州各級官員寄存在您這裏的,說是讓您替他們保管。我朝明文規定,官員收受的禮物價值不得超過紋銀十兩。光這一份帖子隻怕就超過規定的千倍,所以您不敢收禮,他們也不敢送禮,隻說是寄存,這樣兩廂方便。如果您一走,您的這些心愛之物隻怕都會各自回到原來主人的家裏。那真是到頭來一場空,為誰辛苦為誰甜。”

  魏永霎時呆住了。

  沈慕韓又道:“不錯,您是個清官,一年到頭除了俸祿,沒多少進項。所以說到田產您也沒置下多少。您所說的田產,絕大部分是朝廷的官田。我朝規定,凡四品以上官員,給予官田百畝,每升一品,多一百畝。您是刺史,正二品,家裏也有三百畝良田吧。不過辭官之後,這官田全部收歸朝廷,您可就兩手空空了。”

  魏永臉色變得煞白。

  沈慕韓像是想到了什麽,繼續說:“對了。您的侄子在陵州開了有一處商行,專門經銷南北貨物,據說生意奇好。但奇怪的是這所商行的進貨價總比其他商行的進價少一成,而沿途的關稅也比別人要少。如果您辭官,不知道這商行是否還能經營下去?”

  魏永一拍桌子:“這商行和我魏永毫無瓜葛,我也從來沒有沾他們半點便宜。”

  沈慕韓點頭道:“這我相信。您是朝廷裏數一數二的清官,這是公認的。不過,誰都知道,這商行的老板是您的侄子,不管您有沒有指使,他總能得到方便。這也是為什麽它能賺那麽多錢的原因。如今您要是辭了官,恐怕便會有人為難那間商行,查來查去,就算您身正不怕影子斜,也難免瓜田李下不好分辨。”

  魏永像泄了氣的皮球癱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

  沈慕韓卻是步步緊逼:“您不說話,我就當您是答應了。我這就請侯爺過來,咱們接著談。”

  當沈慕韓走到門口,準備去叫侯爺的時候,身後傳來魏永有氣無力的聲音:“讓我的長史石玉去和程文範談吧,他可以全權代表我。我...我想休息一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