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柳才人好似就是這首曲子裏那個富貴小姐，一場災難淪為奴仆。

  而這首曲子，不止是梅妃的寫照，也是柳才人的寫照。

  都說好曲兒把人唱醉，壞曲兒把人唱睡。

  這柳才人的嗓音，便是能把人唱醉，隻差沒唱斷在座所有人的魂兒。

  聽得在場好幾個宮女沉醉其中，暗自落淚。

  她們聽見柳才人唱出戲曲中的悲歡離合，也想起了自個的遭遇。

  一些太監比宮女能忍些，卻也微微紅了眼。

  李忠站定在原地，自打那江南總督沒了後，柳才人在皇上眼裏的價值，便隻有肚裏的皇嗣了。

  在柳才人作死失了胎兒後，還想著栽贓柔貴妃和傾嬪。

  那樣一來，皇上對柳才人便隻有滿滿的厭惡。

  偏偏這位還不識趣，在清秋殿罵罵咧咧，把一些還不能揭露的事情罵了出來，關鍵還把傾嬪給罵進去了。

  皇上為了封口，加之又寵傾嬪，會允許柳才人繼續咒罵下去就怪了。

  在唱曲的時候，就連柳才人自個，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曲子中的深刻含義，卻也是最後一次。

  待她真正地達到心跟曲合，並醒悟時，已為時過晚。

  不多時，柳才人悠揚婉轉地唱完一首曲子，琵琶彈奏的聲音戛然而止，柳才人也收住了音。

  隻是眼角卻流下了一行清淚。

  柳才人任由眼淚從眼角不斷的滑落。

  她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將那把琵琶放在角落。

  然後，她走到那名端著托盤的宮女麵前。

  另一名宮女提著酒壺，在雪白的瓷杯裏倒了一杯酒。

  並將那杯盞遞給柳才人，“才人，請將這杯酒喝下吧。”

  柳才人站在原地，看著宮女遞過來的這杯酒。

  雪白的陶瓷杯盞，裏麵裝著清澈的酒水，又有誰能想到這裏麵裝的是毒酒呢？

  李忠見柳才人遲遲不肯接下杯盞，便警醒了一句。

  “柳才人，奴才打從進屋起，便沒有為難你分毫，也希望你不要為難我們這些個做奴才的。”

  說著，他眸中一冷，“當然了，如果您不願意喝，那便隻有我們喂您喝了，不過，我們這些做奴才的都是粗人，要是我們喂您的話，隻怕您還要更難受些。”

  這話翻譯一下就是：今兒這杯酒，甭管你願不願意喝，最終都是要喝下的。

  語音剛落，柳才人接過那酒杯，頭一昂，毫不猶豫地一飲而下。

  頓時，柳才人那張嫵媚的臉蛋就皺在了一起，疼的扭曲了起來。

  她條件反射性的用手捂著嗓子，似是難受極了。

  烈酒入喉，本就是嗆喉的。

  可這酒裏似乎還有些別的什麽東西，她隻覺得咽喉和氣管火辣辣的，有一種強烈的腐灼感。

  就像是一團熊熊烈火，從內而外燃燒著她的嗓子。

  雖然她早就料到這是一杯毒酒，可是嗓子帶來的劇烈疼痛，卻是她難以忍受的。

  李忠等人知道這個藥效快，幾乎是喝下就能見效。

  所以，當他們親眼看到柳才人喝下酒時，就回去複命了。

  待李忠一行人離開後，柳才人已經疼得受不了，整個人無力的倒在地上，蜷縮著身子。

  忽而有個影子在她麵前一閃而過。

  柳才人睜開眼一看，是迎春。

  隻見迎春居高臨下地站在她麵前，語氣嘲諷，“哎呀，這不是咱們清高的柳曼兒麽，怎的蜷縮在地上呀，難道你不知道地上很髒的嘛？”

  柳才人嗓子疼得不行，整個人都在顫抖。

  並且，不止是嗓子疼，那酒順著她的嗓子進了胃裏，連帶著胃裏也滾燙灼痛。

  每一次呼吸，她都能聞到咽喉裏有血腥味兒。

  甚至，有一滴烏紅的血，順著她的嘴角溢出。

  看到這一幕，迎春卻笑了，“嘖嘖嘖，柳曼兒，你也有今天呀。”

  “反正你現在變啞巴了，又沒人來看你，我也就不怕讓你知道，傾梨殿門前的雪地下鋪了蠟，確實是有人收買了我，讓我告訴你的。”

  “至於那藏紅花，你可怪不了我，是你自個讓我去弄的，我不過是在皇上麵前說了實話而已。”

  “不過你可能還不知道吧，那藏紅花最後全讓你當安胎藥給喝了，說起來，藏紅花不愧是孕婦的天敵，喝下去立竿見影，比落胎藥效果還好，哈哈哈哈......”

  柳才人本就疼得難受，額頭還冒出了涔涔細汗。

  她張了張嘴，想問迎春為何要這麽做，她自問待迎春不薄。

  可是她的嗓子一發力，就疼得厲害，且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了。

  是的，打這一刻起，她便成了啞巴。

  迎春：“什麽？你說我為什麽要這麽做？”

  她與柳才人相處數十年，哪怕柳才人隻是動動嘴皮子，她也知道柳才人想說什麽。

  “誰讓咱們同樣是從牙行被賣到樂坊，而你成了歌姬，我卻隻是丫鬟，哈哈，你當真以為我在樂坊弄瘸了玫瑰的腿，毀了黃鸝的嗓子，是為了你著想？”

  “我不過是想讓劉媽媽知道你的真麵目，棄用你而已，誰知劉媽媽見你貌美，又有一副妙音嗓子，把你當成了搖錢樹，全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迎春的話，也將柳才人帶到了過去，憶起了往事：“......”

  她六歲起便家道中落，父親不僅是個酒鬼，還是賭鬼，把祖上幾百年的基業全給毀了。

  還把她和妹妹、母親賣到了牙行。

  母親因為貌美，被人賣到了青樓，因不從老媽子的安排接待客人，自盡而死。

  而她和妹妹還小，在牙行幹髒活累活，受盡打罵。

  她們才幾歲，幹不好活就要挨打，常常被打得遍體鱗傷。

  可每天都吃不抱，又哪裏來的力氣幹活？

  妹妹更是因為餓得沒力氣幹活被活活打死。

  當她知道時，正在牙行洗髒衣服。

  當她趕到現場時，妹妹已經倒在了血泊，她當場暈死過去。

  從那時候起，她便有了暈血的毛病。

  自那以後，她便發誓要做人上人，再不要做人下人！

  同時，她認識了和妹妹一樣大的迎春，便把迎春當做了妹妹。

  不曾想，卻認了個白眼狼做妹妹。

  由於模樣生得好，她和迎春一起被賣到了樂坊。

  為了能出頭，她琴棋書畫樣樣都學，曲子也比別人唱得好。

  她掙了錢，會給迎春買漂亮的衣服首飾，買迎春喜歡吃的。

  也算是彌補幼年時的遺憾，治愈心中殘缺的童年。

  這樣一來，好似她的妹妹還活著，還一直陪在她的身邊。

  她以為，迎春也是把她當作姐姐的。

  可如今，原來迎春隻是利用她，甚至嫉恨她。

  枉她曾是那麽的信任迎春，至今卻被迎春無情出賣。

  迎春雙眼散發著嫉妒的恨，還在繼續埋怨著。

  “後來，幾乎全江南的有錢男人都被你迷倒，竟是連江南總督也常常來聽你唱曲，還花錢贖走了你。”

  “自那以後，我便更恨你了，為什麽所有好的事情都被你這個賤人給攤上了？”

  “督爺要贖走你時，我和你上演了姐妹情深的戲碼，不過是想騙你，讓你求督爺連我一起贖走，因為我覺得督爺是這個世上最俊美無雙的男子。”

  “嗬，你也一定是這樣認為的吧？否則就不會總是用那種勾人的眼神望著督爺了，你以為她會將你領回家中做妾，可人家隻是把你當外室養。”

  “甚至，你連外室都不如，不過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他有那麽多妻妾和外室，但就是不碰你，還把你轉手送給了別的男人，將你送進了宮！”

  柳才人：“......”

  迎春說得沒錯，她確實妄想過督爺會領她進總督府大門。

  那時她在樂坊出名後，認識了督爺。

  他會花大把大把的銀子，成天聽她唱曲，聊天談心。

  她們從琴棋書畫，聊到詩詞歌賦，再說說江南水鄉的趣事。

  他知道她小時候的遭遇後，找到了那家牙行，讓那牙行老板跪在她麵前道歉。

  甚至於，他當著她的麵，一劍取了那牙行老板的命，說是給她妹妹一命抵一命。

  說實話，那時她是有些迷戀那個在江南權勢滔天的男人。

  因為他動動手指頭，就可以一劍解決她一直想要報仇的牙行老板，撫平她的心結。

  她以為跟了他之後，就可以不被人欺負。

  她以為等她到了合適的年紀，他就會領她進門，哪怕是納她為妾。

  不曾想，他卻教她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

  等她到了適婚的年紀，他直接將她送進了皇宮，讓她成為人下人。

  還教她用“鎖麟囊”這首曲子勾引皇帝，在後宮爭寵。

  那時候她不明白，為什麽他那麽多女人，多收她一個就不行，偏偏要將她推到別的男人懷裏，為什麽？

  或許...他聞名找上她時，就已經想好了要將她獻給皇帝的。

  一開始進宮時，她除了想要吊住皇帝的胃口，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忘不了督爺。

  當她跟皇帝多次接觸後，她發現不是她在吊皇帝胃口，而是他在吊著她。

  皇帝每次見她，不與她談兒女情長，風花雪月。

  隻與她說詩詞歌賦，琴棋書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