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Hey!Satan(二)
作者:藤蘿為枝      更新:2020-04-18 17:08      字數:6545
  十月, 貝瑤的窗前的爬山虎凋零了。  貝瑤看看冷淡的裴川,她的思維並不成熟, 雖然舍不得, 但是小時候的貝瑤一直是聽老師話的乖孩子。

  她小手揉揉眼睛, 把課本和水杯裝進書包裏,收拾著自己的東西。裴川看也不看她,隻盯著自己語文課本的圖畫。

  貝瑤怕他孤單,想了又想, 把自己書包上的小熊貓解下來。

  她柔軟的臉頰不舍地蹭了蹭它,然後把它放到裴川桌子上。

  裴川的視線從書上移到它身上,小熊貓圓乎乎的, 呆坐在他課桌前。

  他知道她很喜歡這個玩具, 上課有時候下意識就會去揪小熊貓的耳朵,每天來之前也先安頓小熊貓。

  他終於抬了眼去看她,她依依不舍極了,那樣可憐的眼神, 不知道是舍不得他還是舍不得小熊貓。

  他無言地把她心愛的小熊貓推了回去。

  她舍不得的,大概率不會是自己。

  貝瑤傷心地抱著小熊貓,他不喜歡她, 也不喜歡她的玩具。

  貝瑤背著書包朝方敏君走過去,方敏君傲嬌地看了她一眼,轉頭和後桌說話了。

  五歲的裴川用盡所有意誌力, 才能不轉頭看她走過去的背影。

  貝瑤坐在陽光璀璨處, 金色的光線溫柔地綴上她的小腦袋, 他在她的對立麵,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把竹蜻蜓放進了書包裏。

  ~

  看熱鬧的孩子們轉眼就忘了換座位這件事。

  貝瑤和方敏君成了同桌。

  如果貝瑤有高中的記憶,肯定會覺得很別扭古怪。萬幸她現在以小孩子的心態,覺得美美的敏君也很可愛。

  一整個秋天,貝瑤第一件學會的事情就是控製少喝水,因為方敏君並不會像裴川那樣把自己的水給她喝。

  方敏君分外要強,如果貝瑤的頭發梳得好看,那一整天她臉色都不好,下意識去整理自己公主裙。到底是孩子,雖然母親灌輸的觀念讓她牢記於心,但她不至於對貝瑤有太大的敵意。

  畢竟小貝瑤長得沒有她纖細清秀,而且貝瑤好欺負。

  垃圾可以讓小貝瑤去丟,作業可以讓貝瑤一起帶給小組長,小貝瑤聽話又乖巧。

  裴川看在眼裏,臉色很難看。

  然而這到底是他選擇的路,貝瑤不再是他同桌了。

  秋天過完以後天氣轉冷,貝瑤被趙芝蘭打扮成了一個福娃娃——大紅色的棉襖,又厚又喜氣。

  那棉襖不是新的,是趙芝蘭用舊衣服改的,雖然俗氣,可是很保暖。大紅棉襖裏麵還有秋衣、兩件毛衣,貝瑤小短腿也被裹得厚厚的。

  恰好趙秀抱著方敏君下樓來串門,貝瑤用小奶音喊:“秀姨姨,敏敏。”

  趙秀險些笑岔氣:“芝蘭啊,遠看還以為瑤瑤是個火球。”

  趙芝蘭聞言下意識去看方敏君,小女娃被打扮得清秀好看,嶄新的粉色棉襖外麵配了一條粉色圍巾,洋氣又不臃腫。方敏君賴在趙秀懷裏,趙秀也由著她。

  趙芝蘭心裏翻了個白眼,這麽冷的天,誰管好不好看,暖和了才是正經事。麵上總得客套一下:“喲,你家敏敏這身不便宜吧。”

  “棉衣30多呢,圍巾是她小姑送的。”

  30多塊錢讓兜裏沒錢的趙芝蘭閉了嘴,趙秀眼睛裏都泛著愉悅。

  趙秀抱著方敏君回家的時候,方敏君說:“爸爸說棉衣二十六塊錢。”

  趙秀瞪了女兒一眼:“媽媽說是三十就是三十,你們快期末了吧,一定要考好知不知道?考好了媽媽還給你獎勵。”三十多的棉衣讓她也肉痛了一把,但是一想到期末考完兩家比成績的時候,趙秀就覺得愉快。

  為了“獎勵”,方敏君小雞啄米一樣點頭。

  冬天孩子們第一次期末考試,饒是趙芝蘭也有些緊張。她怕早早送貝瑤去學前班讀書是個錯誤,看著小貝瑤天真無邪的臉,趙芝蘭歎了口氣,算了,成績不重要,孩子健康平安長大就是最大的福氣了。

  期末考試這天,貝瑤早早就被趙芝蘭送去了學校。

  學前班的考試不像小學打亂了坐座位,每個人都坐在原位考。

  貝瑤一點也不緊張——她的知識麵停留在三年級。

  “重生”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太遙遠,她自己時而也有些茫然,為什麽她這些都會啊,還能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然而心中的緊迫感告訴貝瑤,這是個很重要的秘密,媽媽也不可以說。

  餘茜老師來發的卷子,發完就守著大家做題,鄭老師也來幫忙,這年學前班考試不分語文數學,基礎知識就隻有這一張卷子。

  小孩子們第一次考試,狀況百出,一會兒請假要尿尿,一會兒鉛筆斷了一直削不好,老師都得幫幫忙照看著。

  方敏君的手成一個彎彎的弧度,她邊寫邊遮住卷子。趙秀說了,不能讓貝瑤抄她的。

  貝瑤看著卷子上數小花花有幾朵,小朋友有幾個的題。

  貝瑤:“……”

  裴川寫之前偏了偏頭,他漆黑的瞳孔看著陽光的那一處。小女孩正在認認真真寫名字。

  他看不出她會不會,裴川轉過頭,她會不會都不關他的事。

  貝瑤很快做完了,她覺得好簡單啊!

  ~

  小孩子的試卷批閱很快,兩天後就能去拿成績,對於孩子們第一次考試,家長們都抱了很大的期待。

  九六年C市的學前班實行的是一張卷子百分製。

  孩子們坐在座位上,老師一個個念名字,然後孩子們上講台拿卷子。餘茜老師沒有排高低,對她來說,教書育人成績不是頂重要的,何況學前班隻是個過渡。讓她意外的是其中兩個小朋友的成績——貝瑤和裴川。

  方敏君先拿到卷子,她卷子上一個紅彤彤的“90”分,方敏君忍不住喜悅地彎了彎唇,念及“常雪”的形象,她把唇角壓了下去,隻是眼睛裏的高興擋都擋不住。

  然後是裴川的卷子,他看了一眼,就放在了書包裏。

  貝瑤是全班倒數第二個拿到卷子的,她看到上麵喜氣的數字也忍不住杏兒眼彎了彎。

  方敏君心想,估計考70分她的同桌都該笑了。

  她遮住自己的分數,不讓貝瑤看,然後問道:“瑤瑤,你考了多少分?”

  貝瑤把卷子攤開給方敏君看,頂部一個紅墨水打出來的“99”——貝瑤畫圖題畫得不直,扣了一分,本來該是一百分的。

  方敏君看著那個鮮紅的99,晴天霹靂,大冬天,她的喜悅散得幹幹淨淨,仿佛被人潑了一桶冰水。

  完了!

  回家要是趙秀知道的話……

  考完試領到卷子以後就要放假回家過年了,裴浩斌來接裴川,他們像是往常一樣從校門口開過去。

  裴川回頭,那個小紅球站在第一排,用力朝他揮手,眼睛像是兩個月牙兒。

  她心無芥蒂,乖得要命。

  裴川握緊摩托車冰涼的金屬杠:“爸爸,帶上貝瑤吧。”

  裴浩斌納罕:“她媽媽來接她怎麽辦?”

  “路上遇到了可以說一聲,或者給老師說一下。”

  裴浩斌不由得看了眼兒子,裴川斷了腿以後寡言少語,鮮少說這麽多話。對於裴川的提議他是讚同的,一個四歲女娃娃,每天上學放學要走將近兩公裏多的路,他不是她父親都有點心疼。

  裴浩斌把摩托車拐了個彎,問小貝瑤:“叔叔載你回去好不好?”

  貝瑤想坐摩托車,她記憶裏三年級時貝立材才買了摩托車。坐在上麵像是踩著風,五分鍾就到家了。然而貝瑤小時候有些怕生,她怯怯看了眼裴川,裴川低眸看她,眼睛裏沒有排斥。

  她害羞地點點頭,小奶音軟軟的:“謝謝裴叔叔。”

  “餘茜,那我順路就把貝瑤也帶回去了,她媽媽如果過來,你講一下啊。”

  餘茜當然放心老同學,笑著點點頭。

  裴浩斌讓餘茜幫忙把小貝瑤抱上後座,又用皮繩綁了綁,將小貝瑤固定好,以免孩子力氣小掉下去。

  後麵排隊的孩子們都看著,有些羨慕貝瑤。方敏君沒忍住嘟起嘴巴,她爸爸有輛很大的自行車,每天載著她回家,可是她還沒有坐過摩托車回家呢。方敏君有些委屈,大家都住在一個小區,裴川的爸爸為什麽隻帶貝瑤不帶她?

  自從換了座位,裴川第一次離貝瑤這麽近。

  仿佛空氣都沾上了她身上的奶香。

  裴浩斌發動車子,柔和了嗓音問貝瑤:“貝瑤考了多少分啊?”

  裴川也不由凝神去聽。

  她的聲音像是鈴兒響:“九十九分。”

  裴浩斌知道她年紀小,約莫是班上最小的孩子了,本來問貝瑤也就是逗逗她,沒想到這麽小的娃娃能考這麽好。

  他真心誇讚道:“貝瑤真厲害,好聰明。”

  貝瑤知道要講禮貌:“謝謝叔叔。”

  裴川坐在最前麵,冬天的風吹過男孩子短短的頭發。他全程沒說話,自己都不知道,他唇角淺淺彎了起來。

  ~

  方敏君被方鑫老師的自行車載著回去,她小臉有些白,非常害怕回家。

  要是媽媽問起來成績的事情怎麽辦?

  考試之前她沒有想過自己考不過貝瑤的,可是發下來卷子一切成了事實,她坐在爸爸的自行車的橫杠上,有些想哭。

  方敏君哪怕小,可是家長的情緒還是能感覺到的。

  趙秀最在意的就是兩件事,第一是方敏君和玉女“常雪”相似的清麗長相,第二就是比贏趙芝蘭。

  第二件趙秀已經遙遙領先了二十多年,趙芝蘭什麽都比不過她,可是如今竟然在女兒的成績上麵敗北了。

  方敏君忍住眼睛裏的淚意,不能讓媽媽知道。

  她覺得又害怕又丟人。

  貝瑤那麽傻,為什麽自己沒有考過她?下次一定就可以考過貝瑤了,這次是失誤。

  在她渾渾噩噩的狀態中,父女倆回了家。

  趙秀早就等著了,立馬迎上來:“怎麽樣啊敏敏?卷子給媽媽看看。”

  方敏君不得不從書包裏拿出試卷,趙秀一看九十分,眉開眼笑:“我家敏敏就是厲害!”她在方敏君臉上狠狠親了一下。

  趙秀接著問方敏君:“貝瑤那丫頭呢?考了多少分?”趙秀和女兒一個想法,方敏君這麽優秀,不可能考不過貝瑤。

  方敏君臉色一下子白了,她小手扣緊,低頭說:“六十六分。”

  撒謊讓她不安極了。

  趙秀聽了,差點笑出聲,她就說嘛,趙芝蘭的女兒能有多厲害。她又親了一口方敏君:“媽媽的好囡囡!”

  貝瑤慢吞吞去廁所。

  四年級的小姑娘,穿著自己的豆綠色衣裳,頭上高高束起馬尾。她沒有留額發,一雙大眼睛水晶一樣亮。

  裴川扶著課桌借力站起來,等所有人走光了,他一個人慢慢往學校外走。

  他背著一個黑色的書包,書包上沒有同齡人包上那些動畫片戰鬥俠,他的隻是簡簡單單的純黑色。裴川走路姿勢有一點奇怪,他走得很慢,一如蝸牛攀上綠枝,每一點都在努力。

  貝瑤悄悄探出小腦袋,她背上自己書包,小跑著跟上去。

  到了他身邊,這個快十歲的男孩子敏銳地回頭。

  她訥訥頓住腳步,透過十月寒涼的雨後看他。

  裴川眼神冷淡,貝瑤趕緊低下頭,從他身邊走過去。

  等她走出一段路了,裴川才繼續往前走。

  這段回家的路還沒修好,他們隻能走小路。小路遠一些,要足足走三十分鍾。裴川則需要更久,他才裝上假肢沒多久,殘肢接觸的地方走久了會隱隱作痛。裴川隻能走一會兒歇一會兒。

  他不喜歡認識的人看見他這樣吃力地走回家,所以往往是等所有同學走完了,他才起身慢慢回家。

  裴川看著前麵女孩子的背影消失不見,心裏微不可察多了一分惱怒。

  她是什麽意思?故意走晚了留下來看他笑話的嗎?就那麽好奇殘廢是怎麽走路的?

  麻雀躍上枝頭,她青蔥可愛的背影越來越遠。

  ~

  六年級的丁文祥在玩沙子。

  道路還沒修好,大路上堆滿了水泥河沙,他夥同三個六年級的男孩子一起在玩沙子。

  他是這群人的老大,成績差,他.媽說要是再不努力初中都不給他念。

  丁文祥知道媽媽是嚇唬他的,但他的人生本來就毀了,所以也不在意還念不念書。他聽強哥說打工也能賺不少錢呢。

  沙子從他指縫漏下去,他的右手上,沒有無名指和小指。

  這是由於小時候農村的奶奶沒看好他,被砍豬草的閘刀斬斷的。

  十二歲的丁文祥比其他三個男孩子都高得多,有人推倒沙牆,說起了新鮮事:“丁文祥,你知不知道我們學校四年級有個沒有腿的男生啊?”

  丁文祥當然知道,他拍拍手:“見過,坐著輪椅。”

  “對,但是我前兩天聽說,他又有腿了,還可以走路了。”

  丁文祥瞪大眼睛。

  “真的,不騙你,就是可以走了,這段時間他都走路回家了。你說他是不是安了一個假腿啊?假腿怎麽能像真腿一樣走路呢?”

  “假腿?”丁文祥看看自己殘缺的右手,“我一定要去看看。”

  他當即沙子也不堆了,有個六年級的男孩子說:“我知道,他放學走那條小路,走得很慢,烏龜爬一樣,我帶你們去。”

  丁文祥一群人繞過大路,書包搭在肩上,風風火火往小路走。

  裴川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卻很穩,他眼瞳漆黑,頓住了步子,看著麵前幾個來者不善的大男孩。

  他不認識他們,所以他頓了頓,繼續往前走。

  丁文祥眼也不眨盯著他的腿,伸手拉住裴川衣領:“小子,不許走,給我看看你的假腿。”

  裴川瞳孔漆黑,一言不發伸手去掰那隻手。

  丁文祥本來以為這看起來很弱又比自己小兩歲的殘廢沒什麽威脅,沒想到那隻手擰得自己左手生疼。丁文祥被迫鬆手,但是他更生氣了。

  十二歲的孩子有無窮的破壞力,也開始尤其好麵子,丁文祥說:“把人按住!”

  幾個孩子一窩蜂湧上去,把裴川按在地上。

  “滾開!”裴川也動了怒,然而他手臂力氣再大,也抵不過一眾比他大兩三歲的小少年。

  小路滿是泥濘,他的假肢本就不熟練,重心偏移後,他被按在地上,臉頰旁就是髒汙的泥水。才下過雨的路麵,泥土的腥臭味鑽入鼻腔。

  他們按住他的臉頰和手臂,裴川知道他們要做什麽,他臉上的平靜不見,像頭發瘋的小獸一樣掙紮起來:“放開我!你們放開我!”

  丁文祥手還在痛,他踢了裴川一腳,學著他.媽罵人那樣:“小畜生。”

  丁文祥蹲下,去解裴川鞋帶。裴川的鞋帶很長,纏繞了幾圈以後,綁在褲腿外麵——他不想露出顏色有異常的假肢。

  鞋帶解了,如果再撩開裴川褲腿,裏麵就是沒有絲毫溫度的假腿。

  這個時候正是放學高峰期。

  三年級和一二年級的小同學玩鬧著走在小路上,很多人看見了這一幕,然後有人悄悄說:“那個是六年級的丁文祥。”

  在學校就很渾的丁文祥。

  三三兩兩的孩子們睜大眼睛看著,沒有一個人敢上前。

  裴川手指摳進泥水裏。他第一次生出想讓所有人去死的念頭,要是他們死了,他們都死了該多好!

  裴川右腿的鞋帶被解開,丁文祥吹了個不成調的口哨。他去撩男孩子的褲腿。

  後背狠狠一痛,丁文祥尖叫了一聲,他惡狠狠回頭。

  一個綠色外套小姑娘,拿著一根三指粗的樹枝,又打了他背一下。

  貝瑤害怕極了,她有限的記憶裏,兩輩子都沒有打過架。

  丁文祥瞪著她,她手都在抖,然而她還是握緊了樹枝,站在裴川前麵。

  “你們放開他。”她挨個去打那幾隻按住裴川的手。

  六年級的孩子們痛得哇哇大叫,有人踹了貝瑤一腳。

  她也哭了。

  她好痛哇,貝瑤咬著嘴唇,依然不肯丟了那根樹枝。

  裴川半邊清雋的臉在泥水裏,仰頭冷淡地看著這一切。

  他第一次見貝瑤哭,她邊哭邊揮舞著粗壯的樹枝,打在那群人身上。她說:“我要告訴我們蔡老師,還要告訴我叔叔,我叔叔是警察,讓他把你們都抓走!”

  丁文祥大罵了一聲,然後說:“要不是看在你是女生,今天弄死你!”又轉過頭看聽見‘警察’嚇怕了的同學們,“走啊,還站著做什麽!”

  他們全走了。

  那些不敢過來的低年級孩子,也一步三回頭回了家。

  等到小路上沒有人了,貝瑤才抽泣著哭出來。

  她記得這一幕。

  一模一樣的記憶,隻不過上輩子她是那群低年級孩子中的一員。裴川的褲腿最後被撩了起來,她看見了和正常的腿不太一樣且冰冷的假肢。

  所有孩子都露出了怯意和驚奇,她被好朋友拉著退了一步。好朋友說:“那個假的腿好嚇人啊。”

  他在泥濘裏,漆黑的眼睛看著她,慢慢沉寂下去。

  此後,貝瑤再也沒見過裴川戴假肢,他重新坐上了輪椅。

  這輩子她跑回來了。

  貝瑤拿著一根很重的樹枝,踩過了數年的光陰,蹲下在他身邊,淚水花了白皙柔軟的臉頰。

  “嗚嗚嗚……”

  裴川死寂的眼珠子動了動,轉頭看她。

  她丟了樹枝,身體發顫,似乎比他還害怕。裴川皺著眉,手臂支撐身體坐了起來。

  他的衣服被泥水打濕,原本的體麵幹淨全然不見。

  裴川麵無表情,咬牙從地上站了起來。

  路邊的野草割裂了他掌心的肌膚。

  他低頭,貝瑤那雙杏兒眼盈滿了淚水,她抽泣著,不知所措。這樣的小姑娘,也許一輩子就隻會打一次這樣的架。

  裴川慢慢往前走。

  走了許多步最後還是忍不住回了頭,她依然蹲在那裏。

  “貝瑤。”他第一次喊她名字,平靜道,“回家了。”

  貝瑤回頭,她大眼睛紅通通的,像小兔子一樣。她抽泣著:“哦。”

  然後她努力顫巍巍站起來,跟在他身後。

  遲遲到來的夕陽露了半邊臉,他不安慰,也沒有給她擦眼淚,聽著她哭了一路。

  “裴川,我有點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