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安鬱還是會恐懼的。

  他正前往黑白魔山，打算重回曾經和安娜短暫停留過的那個山穀。

  或許他該考慮一下自殺。

  死去很容易，可活著是件難事。

  可惜他又無數次向安娜承諾過，不但不會自殺，而且還要找一個珍視他的人，並且活下去。

  如今安鬱孑然一身，沒有仇恨，沒有親人，隻有無數個可怖的回憶。

  為安娜報了仇後，安鬱的解脫感僅持續了一會兒，緊接著就被恐懼掐住咽喉。

  死去的人的臉，像幻燈片一幀一幀的不斷浮現在安鬱心頭，這個殺了一百餘人的人，現在終於害怕了。

  這一百餘冤魂，凝聚成了一個個漆黑的幽靈，圍繞著他旋轉，密密麻麻，將他圍得見不到任何一絲光芒，並且把他不斷的往深淵裏拖拽。

  黑暗。

  隻有無邊的黑暗。

  安鬱完成了想做的事情，心情卻並不暢快。

  怎麽辦？

  他感覺自己是黑暗中沉睡著的嬰兒，想醒過來、想沐浴陽光，可是無論怎樣都醒不過來，反而向黑暗的深淵裏漸行漸遠。

  安鬱顫抖著，在月光灑滿的道路上靜靜彳亍，周遭景物皆為銀白色，地上是軟綿綿的落葉。

  唯有的聲音，隻有自己唦唦的腳步聲、心跳聲。

  他仿佛聽到了冥冥間的呼喚——死去的母親、父親的呼喚，他們的呼喚是那麽的輕柔，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記憶中年輕父母溫柔的笑顏、體貼的照顧。

  他們衝他笑，向他張開雙手，他幾乎沉溺於那種溫柔裏。

  他流淚了。

  他很懷念那兩個久遠的懷抱。

  白夜裏，一人行，煢煢孑立、形影相吊。

  他猛然收起眼淚，冷笑，自語：“這兩個人，已被我殺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直到去了那個山穀，進入了水簾洞，安鬱的不安才平定。

  他雙手抱膝，久久難眠。

  安娜的臉龐，出現在他大腦內、牆壁上、水簾上、幹草上、岩石上，安鬱看著周圍，彷徨失措。

  原來思念一個人的時候，她真的無處不在啊。

  那個習慣沉默的妹妹。

  那個柔弱無依的妹妹。

  那個勇敢堅強的

  妹妹。

  那個敢愛敢恨的妹妹。

  他在山洞裏半夢半醒睡著，月光透過水簾，沉沉浮浮，恍如碎銀，淺淺的夢幻中，他仿佛又回到了許久之前。

  她的低吟淺唱、撒嬌弄癡，她的依靠期盼。

  往事一件件，又浮上心頭。

  安鬱的心。

  他的心是怎樣的呢？

  他的心很痛。

  原來安娜不在了呀……

  可是安鬱仍時常聽見，安娜靠在自己身上附耳低語，還會調皮地爬上他的背，捏著他的耳朵。

  還會背著手，低垂著頭，嬌滴滴，笑盈盈地呼喚“哥哥大人”！

  流水潺潺，安鬱睡意全無。

  睡不著，他又開始漫無目的地思考。

  他有些懷疑自己對安娜的心意。

  為什麽，安娜會讓我另尋所愛呢？

  我喜歡的人，是你啊……

  讓我喜歡上別人，今生已是不可能。

  可惜，如今伊人，已在水一方，再想也沒用。

  可他還是忍不住往下想。

  兩個月，安鬱和安娜真正以夫妻的身份，過了一段羨煞神仙的日子。

  不過那是在沒人認識他們的情況下。

  要是安娜還在的話，他們還會麵臨更多困難。

  繼續相愛。

  結婚？

  生子？

  後一件事情，安鬱想都不敢想，他心中也沒有答案。

  遠走他鄉並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兄妹戀這個矛盾自始至終都擺在那裏。

  想到這裏，安鬱進入了夢鄉。

  終究是太累了，累的不僅僅是身體，還有長久以來壓抑的心靈。

  夢中，安鬱見到了安娜，兩人遠遠對立相視。

  一個純黑色的世界。

  安娜戴著眼罩和手套，身著女仆裝，茶色長發梳得很整齊，亭亭玉立。

  “哥哥大人……你來了。”

  安娜微微一笑。

  “這是你的心靈世界。”

  “我是在做夢麽？”安鬱搖頭。

  “哥哥，我有話跟你說。”安娜收起笑容，背著雙手。

  “安娜。”安鬱想走上前方，擁住安娜，可是安娜輕輕伸手阻止。

  “呐，哥哥，忘了我吧。”安娜笑道。

  “可是，你讓我怎麽忘記你？”安鬱偏著頭，痛苦說道。

  “哥哥，你看，你的心靈世界，出人意料的一片黑暗呢，要知道，即便是再大奸大惡的人，心中也會存在哪怕一個光點的。”安娜忽然旋轉一圈，說道。

  “這又有什麽關係？”

  安娜沉默，忽然露出懇求的樣子：“安娜不想讓哥哥變成窮凶極惡的大壞蛋。”

  “可是，我已經殺了許多人，在子爵府，許多人本來是無辜的……”安鬱說道。

  “哥哥，過去的，就忘記吧，你能回到南方的那個城市，連著安娜的份，一起幸福悠哉的活下去嗎？”

  “好吧，我答應你，不過，我什麽時候還能再見到你？”

  安娜笑了，眼中卻有眼淚流下：“哥哥，你忘記我吧。我們早已陰陽兩隔，安娜實在掛念哥哥……也許是我們的血脈相連的緣故吧，我的靈魂在你身上停留了一段時間，但今晨之後，我將會消失。”

  “怪不得……”安鬱喃喃道，“我總感覺你就在身邊，原來不是錯覺。”

  少女最後仍舊在凝視著安鬱的臉頰。

  “再見了，兄長。”

  她的倩影慢慢淡化。

  安鬱衝了上去！

  抱住了那漸漸消失的少女。

  眼鼻一酸，淚水、鼻涕涔涔流下。

  少女也摟住了他。

  在無盡的黑暗裏，兩個人緊緊相擁。

  “好啦，別哭啦，天上有星辰哦，哥哥想安娜的時候，就看看天上的星星吧。”她撫摸著他髒亂的頭發，沒有貪戀。

  “活下去、忘了我，請答應安娜。”

  那身影終究消失。

  安鬱驚醒過來，全身已被汗濡濕，已經暖陽高照了。

  他熄滅火堆，來到太陽下，把身上的冷汗曬幹。

  他感覺身邊空蕩蕩的，安娜果然已經走了。

  他沒有能力留住安娜。

  安鬱明白，這世界很神奇，魔法能夠做到許多不可思議之事，因為他的無能，他失去了最後拯救安娜的機會。

  安鬱哈哈大笑。

  他好想殺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