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亡息 第二百八十七章 曠野
作者:風蕭條      更新:2020-06-14 00:28      字數:3811
  漸入佳境的盛典讓白家主城在近些日子以來徹底封閉了自己城門,以至於當中不少曾經喧鬧不斷的街道如今顯得門可羅雀。

  就算是在這兒餘萬人的常住居民,近日裏也不曾怎麽拋頭露麵,為人乃是女子的則大都居家打理,男子則大部分都自願奔往盛典所在之地,想要去為這場十年一遇的浩大選舉獻上自己的一份薄力。

  哪怕是平時熙熙攘攘的人潮都很少會將注意轉至甚至連大街的陪襯都算不上的縱橫小巷,更別說是現在暢行一路,卻連半個人影都不曾見到的寂寥了。流於大街上的視線少得可憐,當中更不會有憐憫施舍給哪怕豔陽高照,都幽深不減的暗巷。

  拜此所賜,那道躺臥在陰森中的活板門至今還能享受著來之不易的安然寧靜。

  那塊木板已經微微發黴了,黴菌就像是一團團纖小的棉花,被人用膠水黏附在深棕色的木板,密密麻麻地肆意點綴,以至於光是望上一眼就覺著有些惡心。

  索性那負責將活板門整個往上拽的鐵環把手的交接位置還沒有被侵蝕到一觸即碎的程度,提起這塊其貌不揚,實則有近百斤中的木門還是尚有餘力的。

  不過這一次,木板門的啟開並不來自於巷外人力,而是被那隱藏於地底的某人所震起的氣機翻滾,將其自下往上地掀了起來。

  本就是年久失修的鏈接經此一記由內至外的倒翻,整塊木板便是徑直倒飛而出,撞入長空,越過一棟三層高的樓房,一頭砸進不知是哪戶人家的院內池堂,激起水花飛蕩。

  那戶人家裏正好有一人撥冗出一段閑情雅致,正負手欣賞著自家池塘美豔綻放的蓮花呢,卻不曾料想竟會從天邊飛來橫禍,當頭便將其砸進池塘,前額重重地磕上底部的堅石,向外染出鮮血淋漓。

  這家主人就這樣死了。

  曾幾何時,他還是本屆盛典中強而有力的候選位競爭者,如果不是因為在對敵白以樊的時候被人視作晉級最大障礙,群起而攻之,造就以一敵十的窘迫局麵,進入候選之列本該是綽綽有餘的事情。

  就是這樣一位人物,今日卻是被一塊木板直接拍死在自家池塘,要是傳揚出江湖,保不準讓人貽笑大方。

  能夠參加十年一度的盛典的,其中向來都絕不會有濫竽充數的家夥存在,就算是當中實力最差的,也起碼都是些煉成了全年無休的護體罡氣的人,像這種從天而降的木板,一般而言,別說是實打實地撞上腦袋了,就連近身都做不到。

  罡氣近剛至烈的,便會將木板瞬息大卸八塊;罡氣近柔至軟的,則會在木板臨身的瞬間陷出一道隱約的彎弧,而後將之震飛至別處。不論是哪一種罡氣,護體之用都會體現得淋漓盡致。

  就連一般參加者都做得到的東西,生前作為奪魁熱門的他,又怎麽可能沒有呢?畢竟吐納收息中擷取出三分精粹作為罡氣護體,已是修者常理。

  因此,此人暴死於池塘邊上的狼狽,其中玄妙要是有有心人刻意想要深究,必能牽扯出一大段說不清言不明的奧秘。

  突然開封的門下幽暗久晌卻仍未見有人踏步履徐徐踱出。

  若是按捺不住性子深入其中觀望,小心翼翼地走下幾階可有可無的石梯,向右望去,便可看見一扇全然鑲嵌於堅固石牆內部的鐵門。門上正中位置有幾棟筆挺直豎的銀杆配成鏤空柵欄模樣,透著其間縫隙凝望那伸手不見五指的幽冥,則是一點光景都窺探不見。

  徘徊在間隙中奮力向內嚐試觀望,大概

  過了一刻鍾的時間,一張古樸消瘦的蒼白臉頰瞬息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幽暗中浮現。

  兩頰的塌陷巨甚,以至於能夠從其中一覽牙床的部分輪廓,縱橫交錯的溝壑掛滿一臉,其匯聚之所則多在兩眼眼角,那兒的深邃隻需要眼睛轉上一轉,便能褶皺出足以夾死近萬隻蒼蠅的紋路。

  白須從兩個鬢角飛流直下,垂進其腳下近乎無底的深淵。

  “來了。”他神神叨叨地念了一句,同時左半邊身子做了個劇顫的動作,牽起一連串的清音悅耳。“他來了。”

  清脆的金屬碰撞聲順著他全身永無止盡的抖動而變得不絕於耳,漸漸的,兩條蔚藍色的絲帶逐漸自幽冥中放出光亮。

  “白正極!!!”這位老人仰首嘯出根本他不是這個年紀所應該具備的尖銳刺耳,聲浪也不借助於任何媒介,就這樣透過鐵門間隙翻騰而出,不消片刻便已震蕩整條暗巷,轉瞬就蓋過了旁邊聲嘶力竭的哭喊。

  電光掠影,萬裏無雲的碧藍長空竟是毫無征兆般劈下一道淩冽驚雷,轟然而落,在這小小地窖中炸出塵煙茫茫。

  “先知大人。”自打成名以來就再沒被人直呼其名過的七旬老人此刻正滿心畏懼地雙膝跪地,縱使擁有著一身已經讓其在江湖之上留名百載的實力,他卻是一點也掀不起反抗的風浪。

  既是不敢,也是不能。

  “他來了,他衝著我來了。”這位白須足有三千丈,不知活了多少世的老人語氣中第一次泛滿顯而易見的忌憚,曾經打壓銀發魔女的囂張氣焰,如今分毫不存,而剩下的,則隻有歇斯底裏:“攔住他,一定要攔住他!!!”

  盡管這位先知大人沒有給出任何關於“他”的描述,可光是聽著他的尖嘯,白正極的心中大抵有了一人的輪廓,於是乎,他深吸一口濁氣,緩緩點頭道:“是。”

  隨後,他雙手高高托起,又是引來一道淩冽悍然下劈,借此勢隱去身形。

  “魔女,魔女魔女!一定是這個魔女帶來的禍患!我一定要除了她!”病態的猩紅逐漸占據了這位老人的眼白。

  “轟——轟——”當老人立下覺悟,接連兩聲的爆鳴便是當即回轉於地窖之中......

  暗巷異變,又是有兩道驚雷短促,危立在塔樓頂峰的白霄眼神肅穆:“破鏈等於主動斷去自己的續命根本,這隻三世寄生蟲,終於是打算要拚命了啊。”

  “這樣難道不好麽?”與白霄尚未有夫妻之實的南宮淩不知何時出現在丈夫的背後,纖纖玉手繞上白霄的臂彎,語意聽著像在巧笑嫣然,但麵上神情卻是凝重如霜:“至少再無後顧之憂,可以全力以赴地對付白龍了。”

  “他這次是衝著我孫女去的。”白霄右手被南宮淩擁入懷中,左手則是置放於胸前兩寸位置,握拳的大拇指正不斷地摩挲著食指肌膚。

  “可別忘了你的女婿是誰啊,這世上,又有誰能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傷了他女兒?”南宮淩嘴角勾起由衷的微笑。

  一時半會兒想不到該如何反駁南宮淩,白霄沉寂半晌後,隻能是幽幽地長歎一口氣,柔聲道:“希望是我杞人憂天了吧。”

  “這邊的事兒十有八九已經沉了底,現在還是把注意放在白龍那邊好一些。畢竟擎神木那邊,前夜就已經出了血案了。”南宮淩鬆開白霄的手臂,從腰帶上拿下一張卷皺的黃紙,遞給丈夫。

  後者接過一看,上頭的字可謂是比鬼畫符還要晦澀難懂,豎不像豎,橫不似橫。寫

  字要是如此歪歪扭扭,想必那人在執筆的時候,慣用手一定是在顫抖不已。

  瞧見向來寫得一手好字的白霄如今隱隱皺眉的動作,南宮淩順便提了那麽一句:“是倆從白龍手中死裏逃生的家夥寫的,據說寫這信的時候,褲子裏還兜著屎尿呢。”

  “以白龍嗜好血殺的性格,倒不是不能理解他們。”說是這麽說,可白霄卻是立馬將這張黃紙掃入半空之中,任由其隨風飄蕩,在即將消失在視野盡頭的那一刻催起兩光高亮,將其碾作飛塵。

  “潔癖還在呢。”南宮淩踮起腳尖,仰望遠方的同時,輕笑道。

  從白家主城的後城門出去,一路直行百步,便是一片間於白家主城與天靈帝國的曠野。此時此刻,一人獨臂正悠哉地走著。而在他的正前方,則有一列列的天藍淡衣嚴陣以待,大概有四十人的樣子,他們每一個的眼神均是躁動難耐,但氣息卻是出奇沉穩。

  躍躍欲試的情感穿梭在他們每一個人的身上,至於對象,自然是那位單臂的孤狼獨影。

  “算上你共計四十一人,還全都是精銳。”敦煌停於人陣的百步開外,並不是因為他不想走了,而是因為有一位已經不再陌生的臉龐迎了上來。

  這是二人第三次會麵,也是彼此鋒芒最甚的一次。“值得麽?為一個腐朽且不識變通的老人搭上性命。”

  “先知大人他活了三世,近三百年。這三百年間,他救了很多無家可歸的孩子,把他們帶回白家,甚至還為無名者給予天下推崇至極的白姓。我們的命是他救回來的,所以我們必須要擋在你麵前。”

  白正極語氣平靜地說道。

  “三百年。”敦煌冷哼:“三百年的老命,卻仍是改不掉他的陳腐麽?真是可憐。”

  “聽著,我此次前來,目標隻有那個老頭子。你們要是想逃,我便會放你們一條生路;但若是你們跟他一樣執迷不悟,必殺之。”

  這番話響徹天地,回蕩在這四十一人的耳畔,無一例外。說罷,敦煌淩空取出一柄黑鞘,氣焰長虹,不過轉瞬,便已飆升至在場所有人都無法窺見其盡頭的高度。

  “這就是天下第一的劍聖麽?”四十人先是一陣竊竊私語,但緊接著便是不讓分毫的氣息澎湃,縱使有四十人的氣息齊齊翻騰,但彼此交互的氣機,卻仍是不及敦煌所爆發出的一半。

  孰強孰弱,高下立判。可就算是這樣,他們眉宇間的狂熱卻仍無半分消退的跡象,反倒有些愈演愈烈。

  “歸陣吧。”敦煌向近在咫尺的白正極挑了挑眉,後者則是微笑著納了這位劍聖的好意,飛速掠陣回營,加入進氣焰翻騰的行列。

  得正極天雷的助陣,四十一人的氣機這才勉勉強強地達至與敦煌不相上下的層次。

  “請!”

  “請!”

  這一刻,劍氣貫射萬裏。這一瞬,外家靈氣匯成銅牆鐵壁。

  站在天靈帝國城牆上的南宮羽遙望密林外的曠野,把雙手握得死死的,在其身後列陣排開的文武百官各個噤若寒蟬。

  秘境之中,正搜尋著複原關鍵所在的白龍亦是受此氣機牽引,滿目詫然地仰起頭,心中震撼久久不能自已。

  “動手了啊。”盤膝坐於擎神木下的劉墨嘴角輕勾,像是早已洞悉一切般淡然道。

  至於行天大陸上的某處陰霾之所,一人則在感受到那永世銘記在心的劍氣翻滾如龍後,便是悍然捏爆了手中的玉杯瓊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