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亡息 第二百七十四章 人前人後
作者:風蕭條      更新:2020-06-14 00:28      字數:3569
  弈者以木為棋盤,凡人以生活為盤,至於君王,則以國,以世界為棋盤。無論是當中哪一個,都大抵背離不開大動腦筋的前提,爾虞我詐更是尋常到遍地亂走。

  維係關係至關重要的一點便是坦誠相待,此點不僅作用於交人交心,就算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之間,也理應如此。故而要是攤上了一位成天鍾意心機無限,不保證算無遺策還不肯罷休的兄長,兄弟二人之間的關係會降至冰點倒也無可非議。

  南宮玄的兄長南宮羽,當今天靈帝國的九五至尊,便是如此一位以大城大國大世界為棋盤的弈者,以落子的精確鋪墊將晶瑩大道一步步引向獨尊共融。

  先皇膝下共四子二女,當中以南宮羽為嫡長子,南宮玄為二子。其餘兩子則是在帝國遠征時,不幸殞命道中。至於女兒,大女兒南宮淩嫁入了白家,二女兒南宮安則是早早夭折。

  這六位繼承了帝皇血脈的後代皆是各有專長:遠征二子武學天賦堪稱拔尖,鋒芒一度直追甚至隱隱蓋過了大陸霸榜多年的白家。

  而大女兒南宮淩的文采飛揚更可謂一絕,那本空前到被四片大陸的文人墨客相繼追捧的《嗜戀花》便是出自其手,唯獨可惜她在八年前已經封了筆,就此告別文界。

  但在這六位之中,真正做到了文武結合,甚至能夠同上巔峰的,卻隻有過早夭折了的南宮安,這位壽命僅僅隻有十二年的女孩子,登上天靈武榜榜首的那一天,才隻有七歲。

  世人皆曉《嗜戀花》的大名,卻很少有人知道這本號稱以淡墨便可記下整個江湖,以輕筆便可點下萬千情感的曠世之作,其背後的原創並非南宮淩,而是南宮安,那一年,她八歲。

  為什麽常言會道世上無天才?因為天妒英才。南宮安去世的時候,天靈帝國為之穿了六個月的白衣。

  六子之中,並非南宮安一人文武雙修,如今的帝皇南宮羽亦是行此路之人,隻不過是前者的光芒實在過於耀眼,加上後者多傾向於韜光養晦,如此,南宮羽才會一直顯得籍籍無名。

  但要說南宮六子之中誰才是最安靜無聲的哪一個,那麽答案便是直指一人:身為二哥的南宮玄。

  他文不像大妹南宮淩那般有著時可飄逸如仙,時可溫柔細膩,各種變化拿捏得恰到好處的文采奕奕;武又不像兩個弟弟那般天賦異稟。

  要說文武結合,他更是比不上早就珠玉在前的六妹南宮安和大哥南宮羽,從各種意義上來說,或者再通俗籠統一點的說,南宮玄活像是一個生來湊齊六福之數的累贅。

  可事實真的如此麽?

  “你大哥為了你們,辛辛苦苦地一人扛下了整個帝國,結果卻是換來你的一口濃痰在地,真是不值啊。”劉墨挽袖笑道。

  “他要是真的如此就好。”南宮玄側眸將視線捎向巷口邊緣,似乎是在確定周遭沒有旁人跟隨。

  “算了,反正是你們兄弟之間的事情,我這個外人,就不多加評論了。”劉墨聳聳肩膀,很自然地將話題轉到了另外一個方向:“對了,你這次來是為了什麽?就是為了給敦煌道個歉?這點小事不至於你一個王爺親自跑一趟吧?”

  “當然不是。”南宮玄的眼神第一次正式無比地落到了敦煌的身上,原是二人的竊

  竊交談,如今終是納入了第三角的存在。“我這次來,其實是有事相求的。”

  “讓我猜猜,是關於那個老板娘的吧?”投身江湖數十載的敦煌,這點察言觀色的能力早就練得爐火純青了。

  “閣下所言極是。”之前在七樂雲霄前,不論是麵對敦煌抑或是麵對紫旦,南宮玄的眼神都可謂是犀利無比,又或者說大有紈絝子弟那般的張揚跋扈。可等他隻身步入這道暗巷之時,眉眼中的深意卻全部轉換成了畢恭畢敬的溫煦神采。

  “我此番前來,正是想拜托閣下幫我一個忙。”

  “這件事不必談,我是不會幫你的。”甚至還沒等南宮玄說出來那個請求是什麽呢,敦煌便是立馬揚起單手,如劍般的五指在半空中斜劃出腰斬的軌跡。

  “為...”南宮玄才剛要問出口的問題卻在其瞥見敦煌那一對閃爍著毫無婉轉可能的混色雙眸時煙消雲散,將唇瓣上的深紅抿入嘴中,沉下腦袋,略作幾番思索後,還是點頭應道:“我明白了,打擾您了。”

  “不過他應該可以幫你。”南宮玄心中的希望之火在將要熄滅的那一刻,卻又被敦煌的一記拇指輕勾給撩撥了起來,順著他後揚的大拇指望去,一臉尷尬的劉墨就在那裏。“而且你們兩個應該可以互幫互助。”

  “劉宰相?”南宮玄稍稍瞪大了眼睛,他與劉墨的交情固然不假,但卻還沒有達到那種可以凡事都能敞開心扉的友人境界,所以自然對後者隱藏極深的武學天賦一無所知。

  “他喜歡青旦。”敦煌用平靜到容易惹人心悸的語氣娓娓說道,也就是這番平靜,換來了南宮玄的恍然大悟。

  “喂!別什麽事都在沒有經過當事人同意的情況下跟別人說啊,你遲早沒朋友的!”劉墨有些氣急敗壞地蹦上前去,帶著一身油膩貼上敦煌的旁側,用手死死地蓋住了敦煌壓根不知收斂的嘴巴。

  “宰相大人您....原來如此....”南宮玄饒有韻味地笑了笑,但很快便恢複了初來時的正經模樣,緩緩搖了搖頭:“不行,絕對不能把劉宰相或是其他人再牽連進這件事了,這樣,他們是會有生命危險的。”

  “那怎麽我就行?”敦煌震手拍開劉墨死死捂住自己嘴巴的爪子,瞪著一隻大眼,縮著一隻小眼,變著怪聲尖銳說道。

  “因為閣下,隻身震懾了整個皇室。”沒有半點猶豫的答案。

  “你也在那裏?”敦煌側了側身子,擺渡往後的左手看上去毫無異樣。

  但也僅僅隻是看上去,到了敦煌這等心身劍相繼合一的至高境界,出鋒根本不需掛慮速度或蓄勢。

  “不,那個時候我並不在那裏,是我的親信將這件事情告訴我的。”興許是感受到了敦煌的隱晦敵意,南宮玄嘴角輕輕一張,單字——梨——便是伴著一張栩栩如生的女子畫卷一同印入敦煌的腦海。

  “原來是她啊。”思緒稍作翻滾,敦煌很快便在記憶裏的金殿中找來了與之一模一樣的女子。

  “大哥已經將計劃提上日程,他的手,很快就會伸至整個行天大陸,到時候,一切膽敢忤逆他的人便將不複存在,尤其是一些領銜之人,必定會被其當作殺雞儆猴之用的祭品......”

  “所以你想讓我保護紫旦

  ?”敦煌一針見血地揭示了南宮玄這番說辭背後的衷心請求:“可你為什麽不自己去呢?”

  “因為我說不過大哥,也敵不過大哥,更勸不動那個她。”南宮玄幽幽長歎。“當初為了護她性命,我選擇了最傷害她的那一條路......”

  敦煌與劉墨並肩而站,側耳傾聽著南宮玄喟歎中的故事。

  行天大陸中部,在未進白家領地的無垠平原上,有一處植滿梨樹的小地段。已過春季花期,此時的梨樹叢間,故而綴滿了綠油油的色彩。

  梨樹被有心人以套圈的方式層層環繞,由圓心向外共攏了十二層,跨越一層層屏障,等抵達正中,現於眼前的則是一座尤為樸素的土堆隆起。

  這是一座墳,沒有碑文的墳。

  雖然沒有碑文,沒有任何華麗的裝飾,卻絲毫難掩當中沉睡女子的身份之尊貴。

  已然不著龍袍的九五至尊此刻換上了極其輕便簡單的衣物,此時此刻,正垂手站在這座土墳前,眼中泛濫著隻能夠永遠遲到的寵溺。

  他的右手握著一本封麵為深藍色的書,是墓中人的著作。

  梨花是她生前最愛的花,所以他為她種了整整十二層。簡單是她最崇尚的風格,所以這兒的一切,包括前來祭拜的他,都遵循了這樣的風格。

  “那邊過得可還好麽?”南宮羽空出的左手抬起,想要去撫摸那結實的土堆,卻又在即將觸碰的那一刻怔怔收回,慢慢放下。“大哥我可是一切安好呢,不用你操心了。”

  “安啊,我們的行動順利提上了日程,針對於白家的打擊也來到了至關重要的階段,隻要一切處理得當,那人就必死無疑。到時候,我定要提他的頭前來見你。”南宮羽下意識地攥緊了雙拳,有藍本作為阻擋的右手還好,而無遮無掩的左手,則是將指甲深深嵌進了掌心的肉中。

  “安啊,你放心吧,我絕對不會辜負你不惜以壽命作為交換也要得到的天機,我一定會好好地保護住我們的家,保護好這個我們從小生活到大的天靈帝國。”

  南宮羽慢慢彎下腰,將手中藍本平躺著置放於土墳正前,雙手在合攏的那一刻,不知怎麽的竟是翻出三支飄煙的蘭香,下拜牽著鞠躬九十,他一連向無名無姓的土墳拜了三次。

  將三支蘭香穩穩當當地插入墳前故意留空的一塊平整沙地,南宮羽靜候著三香焚盡最後一絲,目送著最後一縷白煙飄向遠方,這才向後撤出一步,準備離開。

  恍惚間,一陣和風吹過,剛好刮著折起了一角的藍本書翻到用黑墨綴下寥寥幾字的一頁,那兒寫著:白龍未死,必亂天靈。

  不過就是這簡單至極的八字天機,卻是讓南宮安的壽命永遠定格在十二歲的浪漫年歲了。

  光是看著白龍二字,南宮羽的眼神便已是凝滿肅殺之氣,他抬手入空,兩指夾住無形的虛空,隨後猛然下拽,刹那間,一條火龍呼嘯而下,轟在藍本書上,卻無可對外帶出哪怕一點點氣浪翻滾。

  甚至等到火龍自龍首到龍尾悉數奔入藍本書中,後者卻是依舊完好無損。

  南宮羽似乎早就對此有所預料,彎腰拾起堪稱堅不可摧的藍本書,嘴角微動,道出十足決心。

  “我必殺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