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亡息 第二百六十一章 湖上
作者:風蕭條      更新:2020-06-14 00:28      字數:3515
  隨後,一切明了。

  晚年喪子,無論何夕伯怎麽掩飾,都再也扮不回原本的泰然自若。所以上書乞骸骨,告老還鄉;皇帝表麵上哀其子喪,又讚其文書之能,一生赤膽忠心,權衡利弊下,終是封了塊地贈予他,次日便叫人快馬加鞭,護送著何夕伯及其家眷出城去。但其實不堪留的意思很明顯了。

  “靈子,你自己先去玩會吧,何叔叔我想一個人靜一下。”被無忌的童言觸及心角痛處,何夕伯唯能勉強擠出微笑,略微有些僵硬的手為田雯靈掃開掛落於眼簾前的青絲,隨後淡然起身,單手扶著背後佝僂處,在二人的注視下緩步登上台階。

  “爸爸...我是不是說了什麽不應該說的啊....”如果說田叔的厲喝隻是依仗著嚴肅便讓田雯靈縱使不明所以,也為何夕伯遞上了抱歉的說辭,那麽,現下眺望著那道佝僂身影緩步漸離,田雯靈終是逐漸明白了對不起背後的涵義。

  “唉,也不怪你。”田叔憂歎一聲,看著眼中不乏愧疚之意的親閨女,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先自己找些事情做一下吧,或者去找雪兒帶你一起玩,我現在得去陪陪你何叔叔了。”

  “嗯,爸爸去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田雯靈鄭重其事地頷首答應道,盡管有些時候,她會因為像忘記買冰粉涼麵這等芝麻蒜皮的小事而向爹爹發脾氣,可一旦來到大是大非麵前,她便無愧於乖乖女的稱謂。

  對於自己女兒可謂是了如指掌的田叔僅是回眸望了自信滿滿的田雯靈一眼,便是放心地闊開大步,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便在頂層甲板追上了身影略顯蕭條的何夕伯。

  這兒的天氣有些變了。原是同屬水天的一色碧藍逐漸換作涇渭分明的兩部分,不知哪裏是出處的深煙幽雲攀上天際,將萬裏無雲的一望無垠鍍上一層又一層深意無限的屏障。

  經驗老道的漁夫杵著單槳,右手輕抬置於額前,順勢遠眺,幾個來回便操著地方口音,嘴中振振有詞地說道:“那個要落雨了哇。”

  發舟出湖的他原本打算捉幾條大魚做晚上食糧,沒曾想在路過樓船時,卻被如今坐在船頭的銀發公主伸手攔下,給了自己一塊銀子便說要借船遊湖一用,有此等便宜賺的大生意不做,那還是人麽?

  對於銀發的絕麗,一路上,樸素的漁夫都沒有流露出太多的欣賞抑或是垂涎之色,對已有家室的他而言,任由街上偶遇的女娃如何漂亮,都不及自家姑娘半點風貌。

  但無論怎麽說,那半倚船頭,望著湖心漣漪怔怔出神的銀發女子都是自己的客人,而且還是給了自己大價錢的顧客,出於禮貌,還是要問一問的:“女娃子,要落雨咯,你有沒有帶傘呐?我這邊除了這頂草帽之外也沒什麽別的東西能拿來避雨了,要不你將就一下噻?”

  說罷,漁夫從腳邊靠內的船板中取出一頂寬邊草帽,做工不算精細,鏤空點也挺多的,讓人不禁懷疑它究竟能否戴得住所謂避雨的名號。

  但畢竟是別人的一番好意,所以,被人用呼喚從自我陶醉的世界中喚醒的雪兒微笑著遞出雙手,接過那一頂圓圓的草帽,便是直接蓋在了自己的頭上。

  “看這天變的,該是要落好大的雨了,女娃

  子,還要往前走嘛,還是先回去,等雨下過了再發船啊?”船夫微微動了動船槳,看著天邊縈繞的烏雲在眼皮子底下更甚幾分,心裏頭難免有些擔憂,畢竟這葉小船可是撐不住霎那的傾盆大雨的。

  “嗯。”論專業,身為遊客的雪兒自然不比常年在湖畔摸爬滾打的漁夫,所以當後者給出了略帶遲疑的建議後,她立馬點頭答應了。

  可也就是在點頭的那個瞬間,幽暗籠罩的雲端猛起驚雷,從中掠出一道人影,以無與倫比的煊赫徑直衝向這一葉小舟,光是伴身而來的壓迫感,便叫這艘木船整體向下沉了數寸......

  田叔踏入上層甲板,當即映入眼簾的便是何夕伯憑欄而立的蕭條身影。老友的悲涼,對他而言無異於感同身受,是故無言踱步至其並肩位置,同是倚欄遠眺。

  “你想好怎麽做了麽?”一番沉寂後,田叔的率先破冰並沒有衝著安慰去,而是轉言提起另外一個問題。

  “怎麽做?”何夕伯含摻怒意向外索取一大口涼氣,隨後又萬般無奈地長歎出聲:“我還能怎麽做?”

  “害死旭光的罪魁禍首是誰,你我是心知肚明了,可那些人呢?就算是你我將這件事不分巨細地告訴他們,又能有幾個會相信我們?又能有幾個會幫助我們?狡兔死便走狗烹,功高蓋主則必亡,麵對這最尋常不過的道理,除了不甘地接受以外,還能怎麽辦?”

  “唉。”田叔撫膺歎息,想要理解何夕伯的無奈甚至不需要費什麽心思,而理解之後,他便再無言可說。

  片刻的寂然無聲後,何夕伯緩緩說道:“他遲早還會對我們動手的,隻有在滅盡了先皇的餘黨後,他才能無所忌憚地集中全力,去完成他的宏圖大業。”

  “老鄧你還記得麽?”何夕伯回眸望向田叔,後者輕輕頷首,既得了肯定答複,何夕伯便不多賣關子,直言道:“他們一家上個禮拜就死了,而官方給出的解釋是遭受土匪襲擊。”

  “那究竟什麽樣的土匪才能打得過一代名將呢?”田叔冷笑著哼道。

  “嗬,誰知道呢,反正沒有人敢多嘴說,也沒有人敢多言問。”何夕伯的嘴角彌漫著苦澀,“老田啊,聽我一句勸,趁早帶著你家閨女離開行天大陸吧,這樣的選擇,才是取舍下的最優選。”

  “你是知道我的。”田叔心領了何夕伯的好意,凝眸望向天邊逐漸翻滾的烏雲密布,沉聲道:“小姐沒有離開,我便不會離開。”

  “隻是一個諾言而已,值得你如此恪守麽?”何夕伯揚聲問道,可這次,田叔卻沒有給他言語上的答案。

  轉瞬間,一道轟然爆鳴震徹湖心,衝天的白浪瞬間勾起了這兩位年逾百半的至交的注意,田叔極目遠眺,匯集的靈氣以瞳孔為中心,燃起剔透如水晶般的光澤,輕而易舉地洞穿升騰氤氳,不費吹灰之力地鎖上正在其中騰飛的身影。

  “哼。”冷厲自嘴角哄出,田叔頓時一腳踏落前端甲板,同樣喚得一聲嗡鳴,令其身影頓化狂風淩烈的一員,禦風奔往湖心。

  就在田叔消失無蹤的那一刹,另一道黑影便已踏空而來,感受到那明顯來意不善的殺氣,何夕伯攜著冷眸驀然回身。

  “丞相大人。”黑衣銀劍的殺意噴湧,其口中卻是道出一聲畢恭畢敬,如此模樣著實諷刺。“別來無恙啊?”

  “剛才還說那小兒絕對不會放過我們,現在就來了,真是說曹操曹操到。”直麵銀光利刃,何夕伯縱使一身武力蕩然無存,筆挺的身形卻依舊分毫不讓。

  “誰叫一朝君主一朝臣呢?”黑衣手腕輕轉,原是將橫麵銀光展露人前的長劍頓時斜切往上,以鋒銳直指何夕伯的脖頸。“先帝留下的,未必都合陛下心意啊。”

  “嗬,所以你以為自己就合他心意了?哈哈哈。”何夕伯放聲大笑,“你可別忘了,招安,乃是我向那小兒提出的呀!”

  黑衣暴露在外的瞳孔略作收縮,五指輕放,長劍瞬息翻滾下墜,當鋒刃與地成垂直時,垂下的五指便再度回收成拳,下一秒,他踏出一陣疾風,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衝向毫無還手之力的名士何夕伯。

  “鐺——”削鐵都可如泥的劍刃分毫不差地斬在何夕伯的脖子上,卻沒能帶起如刀切豆腐一般的順滑,反倒是奏起一聲短兵相接時才有的清脆。

  黑衣凝神一望,隻見在何夕伯脖頸外大抵一寸的位置,正有一團並不起眼的紫光蠕動著,而擋下鋒刃的,也正是這一小團紫光。

  見仿佛有生命的紫光欲要沿著劍身向上攀援,仍不知其組成的黑衣不敢冒險,頓時收力回躍,穩穩地落到他所出現的位置。

  “什麽人?”黑衣警惕無比地掃視著周圍的一切,不消片刻,常年披著一襲紫衣的江鳴羽便是悠哉悠哉地從樓船下層走了上來。

  “難得的好天氣,可不要打打殺殺的啊。”江鳴羽的嘴角勾著微笑,左手食指在空中稍稍舞了那麽幾下,浸入銀劍的紫光瞬間光芒大放,由內而外地炸出暴戾,將那柄長劍瞬息粉碎成齏粉。“何不坐下喝杯茶呢?”

  ......

  自烏雲密布中扶搖而出的浮光掠影來勢洶洶,握於其手中的九環大刀更是凶厲滿溢,不由分說地豎劈而下,明顯是衝著一擊斃命而來的。

  臨雨的造勢,烏雲中的突襲,這一切都增加了大刀淩空的得手概率,更別說其目標不過是一個十四歲的小女孩而已。

  然而,就是這樣種種的有利因素,卻是紛紛敗在了那道粗袖黃袍的手上。

  負手而立的陳芒興許是在第一次雷光乍現的時刻出現在這一葉小舟上的,高揚的左手僅僅彈出兩指,便將那柄鈴鈴有聲的九環刀連帶其使用者一並架於半空之中,任憑騰空的黑影如何掙紮,陳芒依舊不動如山。

  “你沒事吧?”陳芒側眸望向雪兒,看著銀發映襯下的那張出奇平靜的臉蛋,陳芒心中略有驚訝。

  “沒事。”雪兒雲淡風輕地搖了搖頭,相比之下,那位劃槳的漁夫倒是被嚇了個不輕,臉色煞白地跌坐在地,同時顫抖不已地在心裏發誓:以後再也不貪便宜賺快錢了。

  “對於你們的到來,田將軍早就有所預料了。”確認了雪兒的安全後,陳芒則將注意重新放到那停於半空,抽刀不得,亦不行放刀的刺客身上。“隻是沒想到,你們的手段竟會如此奔放。出奇確實有了,但製勝還不至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