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五年 第一百八十二章 雪峽亡穀
作者:風蕭條      更新:2020-03-03 01:27      字數:3301
  “準備一下吧,馬上就要出發了。”敦煌淡歎道,左手熒光四起,嬌小得不過一般手掌大的紅船便是瞬息騰空,於懸浮中擴出數十米之長,落海激浪,卻是巍然如山,不受半點浪濤影響。

  “馬上就要出發?”鍾世擎微微蹙眉,腦海中回響的乃是敦煌不久前所言的破曉之晨。“但大人您不是說要於破曉才出發麽?這才剛剛入深夜...”

  “破曉時分的雪峽亡穀固然浪濤趨於平靜。”敦煌振臂揮出淩冽,當中彌漫的空靈頃刻回蕩於紮營之境,讓全軍為之一震,彼此急忙從坐臥的泰然中站起,匆匆忙忙地趕來海邊。“但若是等到那個時候才出發,就有點太明顯了,我們是去殺人的,又不是去鬧事的,這個時候,出奇製勝就顯得重要一些了。”

  “更何況,我們的船可是出自神匠之手,就算浪濤再怎麽驚人,也傷不到其分毫。”清越橫空,本是空無一人的紅船卻是自動自覺般放下斜板,供眾人行上。百人之軍徒步而登,各樣駿馬則是停留原地,由東方家專門派人看守。

  東方穎霄並沒有與敦煌一同前行,哪怕前者再怎麽想去,在敦煌與其父親的雙聲否決下,其計劃隻好作罷,而是改作為眾人牽馬看馬,不能化作人形的蒼風與之作伴。

  瑾峽聖上鍾世擎、曾經的天下第一:敦煌、雪兒、薑樂冥、受影之術侵襲而導致沉睡的李昭苒、碧爾、杜夜雪再配上一隻所謂的百人精銳,這就是紅船上的全部戰力。

  且不論瑾峽國中拎來充數的士卒,光是敦煌這一行人就足以於江湖掀起驚天駭浪,能夠傾巢而出,眾人對的恨意與討伐的決心也就不言而喻了。

  揚帆,。一如太陽般光耀大地的靈氣刹那以紅船為始點席卷天地,如烈火般的灼燒之意扭曲著周遭光景,以凜然之陽在陰氣肆虐的海洋上辟出一條康莊大道。

  掌舵人是鍾世擎欽點的一位船夫,足有三十七年航海經驗的他,對於這個神匠所鑄之船可謂膜拜得五體投地,每每轉舵,眉眼中都泛濫著若狂的欣喜。

  百人兵一半居於甲板之上,彼此重弩傍身,小心翼翼地提防著周圍看似平靜祥和的海麵;一半駐足船艙,船體兩側重炮各二十五,剛好一人一頂。

  至於船長室的位置,當中所坐的並沒有身份無上尊貴的鍾世擎,而是敦煌一行再多加一個杜夜雪。

  “雪兒,等到了地方,你就和薑樂冥還有昭兒一起呆在船上,我會給你們落下結界,等事情差不多解決了之後,我再放你們出來。”此刻,敦煌正蹲坐在抓耳撓腮的雪兒身旁,語重心長地說著。但很明顯,後者壓根就沒心思去聽。

  未了的棋局被雪兒端著抬上了紅船,這已是第四回了。薑樂冥這個所謂的象棋“菜鳥”僅僅花了一局便掌握了雪兒所傳授的一切,融會貫通亦會舉一反三,除了第一把雪兒贏得很是輕鬆之外,後幾把就全都對了個勢均力敵。

  “知道了知道了,叔叔你好煩呀!”雪兒努著嘴,縱使周遭有他人傍身,她也不給敦煌留一點情麵,揚手便輕輕地給了後者腦袋兩下,敦煌也不惱,隻是緩緩站起身,走到憋著一臉笑意的碧

  爾身旁,迎著杜夜雪那有些驚訝的目光坐於蒲團之上。

  “天不怕地不怕的劍聖,終是有了命定克星呀。”比起不敢發一言的杜夜雪來說,與敦煌交情頗深的碧爾則要大膽得多。

  “你心理建設建設好了?”敦煌單單跳起左眉,不甘示弱地數落道。見碧爾遲遲不給答複,他便是幽歎一句,冷聲道:“沒好還拿我來開涮?”

  “這不是不想讓氣氛太嚴肅麽?”話雖如此,可碧爾臉上的微笑卻看不出一點真誠,就像是強行擠出來的一樣。

  “這種時候就不用放鬆自己了,繃緊好些。”敦煌難得的鄭重其事,推開船門,凝望著前端那此起彼伏的紫浪,他的雙眸中卻是隱隱閃爍著掙紮之色。

  “你有心事。”碧爾沒有開口,至少在別人眼裏,她沒有實質開口,但她的聲音卻實實在在地回響於敦煌的耳畔。“我跟你認識了這麽多年,你不用瞞我的。”

  “出去聊會吧。”敦煌側臉顯出一抹微笑,碧爾頓時會意,起身跟著敦煌一並步出,二人結伴同化晚風中的掠光,於轉瞬登上桅杆頂部的平台,在這兒,不會有其他人打擾。

  “到底怎麽了,我還沒見過你這個樣子。”等到四下無人,敦煌終是顯露出一副深憂的模樣,再無神的雙眸不複曾經的光澤,就像是病了一樣。“是因為昭苒麽?”

  “碧爾,”敦煌深深咽了一口唾沫,無力地哽咽道:“我害怕。”

  “害怕?二三十年了,我還從來沒聽你說過這個詞。”縱使是調侃的話語,碧爾語中點綴地卻不是開玩笑時應有的態度,而是正經之色。“你在怕些什麽?”

  “我害怕再體驗一次失去。”在碧爾的麵前,敦煌第一次於人前低下了他驕傲的頭顱。“那一次,讓我痛徹心扉,我不想再去回味那種感覺,那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你可是劍聖啊。”看著這個話裏點綴顫音的男子,碧爾仿佛又一次看見了初遇時的敦煌,那個時候的他,身體亦跟如此一般脆弱,但心裏卻遠比此刻強韌。

  “劍聖又怎麽樣,那個時候我不也是劍聖麽,不一樣沒能護住她。”敦煌嘴角泛著苦澀,眸中晶瑩自眼角淌下,滴落木格。

  “昭兒她從小就喜歡跟著我,而身為哥哥的我,本應該保護好她才對,可是我還是失敗了。十多年了,我以為我會有進步的才對,但如此看來,我隻是在原地踏步。”

  “還有呢?”碧爾端起雙手,碧眼中凝出鋒銳菱形,她雖然不知道敦煌現在需要的是什麽,但她有預感,那絕不會是施舍般的憐憫。“你還有什麽說的?”

  “什麽修行,什麽醫術,什麽登峰造極,到頭來能派上用場的,一個都沒有,一個都沒有。”敦煌自嘲地笑著,在瑾峽國大殿中,他曾信誓旦旦地稱自己對影之術有過研究,然而,讓敦煌信心崩潰的,卻也是這抹研究。

  影之術一旦附身成功,就絕無解法可言,至少敦煌所翻閱的古籍中,從未記載過。額間的黑霧一旦成型,即象征著附身的成功,在此情況下,被附身者的神識會被剝奪,徹底淪為影之術使用者的換命玩偶。

  李昭苒的情況還不同於杜夜雪,雖然二者都是被附身,但杜夜雪的是即時附身,而且時間較短,神識侵蝕程度輕,再加上其頗深的執念,才讓他得以幸存下來;但李昭苒卻不是這樣的,她被附身時處於毫無防備的狀態,執念並不如杜夜雪那般深,且這種延時性質的附身讓其神識被侵蝕的時間更甚,就算後期真的有驅散之法,李昭苒也大有永遠不會醒轉的概率。

  這就是敦煌所害怕的失去,這就是他所不能接受的失去,但更甚者,李昭苒作為換命玩偶,如果有意用她的身體進行續命,也就意味著......

  所以,哪怕是要在浪濤最為凶險的淩晨出發,敦煌也會義無反顧,博得一時,則能有更大的希冀。

  骨肉相殘,左右均失。兩難的處境讓敦煌第一次在碧爾的眼前流露出無力,直到此時,人們才明白這傳說中的劍聖,也不過是個會為左右而糾結的平常人罷了。

  “啪——”清脆悅耳,寂靜的海洋下這突然宛若霹靂般的奏鳴瞬間吸引了眾人的眸光,但見桅杆上的單臂身影,所有人都噤若寒蟬,各司其職,誰都不敢打擾其中。

  這記巴掌砍得利落,不拖泥帶水,實打實地轟在敦煌的臉上,烙下鮮紅張印與火辣辣的痛。

  “就這樣?就因為這樣你就否定自己了?你可是敦煌,你可是劍聖,光是修煉上來,你就解決了多少不亞於失去的難題?眼下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挫折,你就打算放棄?”碧爾唾沫橫飛地罵道,眉眼中顯現的盡是對於敦煌消極的不滿。

  “這樣的你絕不是真實的你,我認識的那個敦煌,是會迎難而上的敦煌,是哪怕遇到百折也不會屈服的敦煌,是永遠能化絕境為生的敦煌,而不是這個因為一點點問題就選擇放棄的孬種。”

  碧爾再度揚起一巴,憤然砍在敦煌的右臉,打出兩個尤為對稱的巴掌印。“我不知道你之前發生了什麽,但過去的已經過去了,逝去的也已經救不回了,然而李昭苒還活著,她還活著,那就一定有方法的。”

  “逝去的已經救不回了...”敦煌帶著脹痛的雙頰,默默咀嚼著這句話,混濁無光的雙眸中,也在夜幕下漸漸蒙上光澤。

  這兩記清越的巴掌徹底打醒了他。

  “你一直不是個鑽牛角尖的人,想明白就行了。”凝望著那對終現涇渭藍紫光澤的眼眸,碧爾微微一笑,抽身若仙,輕飄飄地落到地上,在飛身之前,她回望敦煌,僅僅是做了做嘴型,就讓後者驚詫不已。

  她的嘴型在說著:“更何況,附身這種東西,我又不是不明白。”

  碧爾落定的身形迅速遠遁,眨眼衝進船長室,僅僅留下敦煌一人佇立於海風之中,帶著兩頰的火辣疼痛。“看來,她就是存心想給我這兩巴掌啊。”

  重黎再世雖然再三強調自己並非神匠,他距離這種傳說級別的層次差得還不止一點半點,但經其手所鑄之紅船卻是在海麵一路暢行無阻,風馳電掣的速度甚至堪比陸上汗血寶馬,本該是南極的隱蔽之境,在不過兩個時辰內的功夫,已是近在咫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