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五年 第一百七十五章 隱情
作者:風蕭條      更新:2020-03-03 01:27      字數:4050
  遍體鱗傷,四肢骨折,肋骨近乎全斷,如此傷勢擺在常人身上,若無誇大,便或是足夠衝擊痛疼的至高境界;而鍾世擎堂堂一名萬人之上的九五至尊,又以國為誓,想必當中說辭不該有任何偏頗的嫌疑。

  “那你呢,你有沒有什麽好解釋的?”敦煌眉眼中的淡然說不出其究竟有沒有把鍾世擎的話聽到耳朵裏去,他隻是默默將雙眸從至高的身上挪到了沉頭不發一言,隻因愧疚而啜泣的杜夜雪身上。

  “都是我的錯,全都是我的錯。”感受到風輕雲淡的注視,杜夜雪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清脆之餘,一個通紅的掌印更是迅速成形。“他們說的對,我就是個恩將仇報的小人,我就是這樣的人......”

  “就算你說的全是真的,”敦煌的精神力修為於此早已成冠絕一方的存在,因此,他很容易便看出了杜夜雪精神狀態的過分浮動,無與倫比的自責終匯江河,侵占了杜夜雪腦海中的所有。“但以他現在的狀態,我們又能問出什麽東西?”

  “這...”對於杜夜雪現如今的情緒波動,鍾世擎也犯難。他之所以會抱著跟敦煌交惡的風險前來營救,就是因為他相信杜夜雪,相信這個十幾年來都不忘初心的清官,可就算是鍾世擎知無不言,若杜夜雪不親口道出當年,這一切也僅是徒勞罷了。

  “碧爾,你想聽他解釋麽?”敦煌故意壓低聲音,將碧爾從深思中喚了回來。後者剛一抬頭,隻見敦煌用手刀象征性地在喉前一抹,進而開口道:“如果不想的話,那就依計劃行事吧。”

  “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死有餘辜......”由混亂思緒所構成的道道霹靂不留餘力地轟在杜夜雪的心海,各式各樣的光景於其眼簾前一閃即逝,當中有所重複,但出現次數最多的,卻是女聲在一片漆黑中的撕心裂肺。

  看著杜夜雪那因愧疚而扭曲的麵部表情,碧爾卻是攥緊了雙手,曈眸豎立,凝出鋒芒畢露的菱形;見碧爾有此反應,敦煌也不甘示弱,故意抬高的左手於空中作出虛握,道道掠影流轉於虎口處,僅需他攥握左拳,一柄銀劍必將瞬息而至。

  “杜夜雪!”左高位那近在咫尺的鋒芒已然逼身,可鍾世擎卻壓根沒有任何阻攔的法子,隻能轉頭向那呆滯的瑾峽宰相大喝一聲,希冀著能借此喚醒他沉淪於過去的心神。

  “我的錯...”不盡人意的結果。

  看著那一心求死的杜夜雪,那淚流滿麵的滄桑臉龐,碧爾隱有殺意浮現的豎眸中卻是緩緩騰出一縷僅屬於本我的同情之色,鬆開雙拳,她幽歎一聲,輕輕地靠向敦煌耳畔。

  “我明白了。”得到了囁嚅的答複,敦煌微微頷首,虎口倏然的光箭頃刻破碎,於空中重組為柔順的白光布匹蓋落掌心。

  敦煌一腳踩上桌角,以令人目眩的急速掠到杜夜雪身旁,高揚的左手不偏不倚,直接印上了他的額頭,將摻雜了敦煌精神力的光暈輕而易舉地打入後者腦海。

  當係列動作如行雲流水般完成之時,敦煌向後撤出一小步,唯一留有長指甲的大拇指凝氣劃開食指指尖,從中彈出四滴粉紅色的晶瑩落上紅毯,匯成一個恰到好處的正方形。

  敦煌未有任何停頓,就像是揚開撰著草書的毛筆,他將帶血的左手指尖探入虛空,瀟瀟灑灑地寫出一行不知所以的古文字。

  待完成之際,其指尖的傷口便是瞬間縫合,仿若從來都沒有受過傷的左手回探,在受了其主人的一次深呼後再度震出,將那浮空的古文徑直拍落正方形的中點。

  刹那間流光溢彩,紛然的光暈以彩虹七色充斥在整個皇宮之中,彼此纏綿的光紋一如微風吹起落葉,將完全失神的杜夜雪易如反掌般送入半空,令其閉眸懸浮於眾人眼前。

  “陛下!”當震撼的流光不作任何掩飾地形顯於天地之間時,過分澎湃的靈氣便是席卷整個皇宮所在,縱使有免打擾的聖上口諭在先,可這顛覆了所有守城士兵認知的一幕,卻還是讓那些焦急的呼喚響徹雲霄。

  “朕沒事,你們無需過來!”沉穩而渾厚的男音自粼粼浮光中悠然作聲起,勸住了那些險要不顧生死地邁入炫目光芒的侍衛。

  “也結束了。”待到敦煌穩住身形,其本紅潤的麵貌已然蒙上病態的蒼白,落地踉蹌兩下,稍顯有氣無力地舉起左手,在無數光紋的糾纏下震響一記清脆。

  恍惚間,一記波動自殿堂中心轟然而起,本是七彩的氤氳瞬間以四方的形狀迅速退散,隨著那些叫人睜不開眼的光暈盡數消散,一個足有一半大殿高的立體正方形早已悄然巍立。

  一道自外隨心飄蕩的深綠如受牽引,緩緩融進了那本是透明無色的六麵體中,將一片森林中的小部分栩栩如生地呈現出來。

  “吼!”猛虎的咆哮震徹這片置於山穀中的森林,嚇出驚鵲百餘,爭相恐後地投身碧藍,順帶眼露同情,搜索著那不幸被山中霸王選上的獵物。

  一瞬間,一身橘黃間著深黑的山虎奮然一躍,流線型的軀殼配上顯盡靚麗光澤的皮毛,讓它自出現的那一刻便成為了全場焦點。

  隨著猛虎於林中的疾馳,本以為是定格一處的森林卻更是隨之迅速變幻,待其轉過最後一棵參天大樹,一道狼狽不堪的身影已然映入眼簾。

  他穿著破布麻衣,於藤枝縱橫交錯的森林中吃力地奔跑著,豆大的汗珠混雜恐懼,墜了整整一路。他的左腳有些一瘸一拐,凝神一望,可見其小腿處有一枝斷椏刺入其中,深紅的鮮血正不斷流淌。

  他不時地回頭,確認著身後那索命的追兵是否已被甩開,可在地形複雜的森林中疾馳,若不仔細前望,很容易便會迎頭衝入死地。

  所以,他悶頭撞上了一塊巨石,而那塊足有四人高的巨石顯然不通人性,並不會因為人的生死攸關而隨意讓步。

  他被封死在這了。

  暈頭轉向的他剛一爬起身,低沉的呼吸卻已近在咫尺。他深咽一口口水,緩之又緩地側過臉,果不其然地望見了那額間撰有王字的猛獸。

  “吼!”猛虎以前足踏上他脆弱的胸膛,足有人頭大小的血口啟開,當中泛黃的利齒正墜著饑腸轆轆的晶瑩。

  不知是胸間的疼痛,還是將死時世界給予他的最後仁慈,他感覺周遭的時間變慢了很多很多,本該是迅速咬上脖頸的利齒,在此刻卻如輕羽慢慢飄落。

  “完了完了...”可即使如此,來自死神的邀約卻是沒有半點停頓,這讓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萬般恐懼地合上雙眼,股間更是不爭氣地濕潤起來。

  “咚!”將在一切塵埃落定之際,一記悠揚的鼓聲卻是毫無征兆地響徹整片森林,轉瞬之間,碧綠色的流光不點鋒銳,隻以純粹的衝擊悍上猛虎的龐然身軀,將之輕而易舉地掀翻,飛上一棵大樹倒掛。

  “我不是跟你說過麽,不要來這裏打擾我。”盡管意識已顯模糊,可他依舊能聽出這陣略顯幽怨的清越屬於一位女生。

  用盡吃奶的力氣,他睜開了緊緊貼合的雙眼,也因此瞥見了那道一如寶石般璀璨的身影。點綴著碧綠鱗片的蛇尾蕩開細草,撐著那婀娜多姿的身形來到此處。

  飄揚的綠發與精致到僅有畫上才有可能出現的麵龐,這完美無瑕的搭配瞬間便引住了他的全部注意。

  此時的她正用單手托著下巴,一對如綠寶石般晶瑩剔透的眼眸正散著責備之意,凝視著那隻發出同家貓一般嗚咽的猛虎,嘴巴輕輕嘟起。

  “算啦,看你長這麽大隻也不容易,我就讓你走吧。”她歎息一聲,靈動的蛇尾從後方勾來一隻已死的野雞,將它拋給了肚子正咕咕叫的小老虎。“這個人我要啦,你就吃雞肉吧。”

  “啊嗚...”老虎似乎是聽懂了女生的話,如漆如墨的眼睛不甘地瞥了一眼那躺臥於草坪之上的男子,散出一聲可憐兮兮的悶哼後,叼起野雞轉身就走,也不多做停留。

  “唉,

  你也是的,這麽不學好,自己一個人就敢進森林呀,要不是遇見我,你就算有九條命也不夠丟喔。”女生轉身一晃,修長的蛇尾當即蒙出氤氳,化作一身連衣青裙。弓著腰,她點了點好不容易才撿回一條命的男生鼻子,輕笑道。

  “啊...謝...謝謝你救了我...”片刻的呆滯後,男生勉強道出了感謝的話語,卻在語畢的那一刻仰天噴出鮮血,胸間的劇痛更是讓他痙攣起來。

  “你受了挺嚴重的傷啊,算啦,幫人幫到底,我就抽點寶貴的時間來幫你療個傷吧。”女生麵點輕鬆,雙手閃現出兩道霧蒙蒙的光暈,在男子感激的注視下,貼上了他那塌陷的胸膛......

  至此,立方體中的光景停滯。

  “原來是這樣......”親眼目睹碧爾與杜夜雪相逢的敦煌發出一聲語重心長的感慨,似乎是知曉了往後的情節發展。

  “怎麽了?”碧爾的聲音就像是剛從寒窟中走出來一樣冰冷。“接著往下看啊。”

  “你確定麽?”敦煌眸中閃現深意,輕輕地瞥了碧爾一眼,“我的意思是,你做好心理準備了麽?”

  “都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了,用得著心理準備麽?”碧爾盤起雙手,仰頭望了懸浮空中的杜夜雪一眼,冷哼道。

  “但當中有些東西,是你我都判斷出錯了的喔。”敦煌提醒道。

  “判斷出錯?”剛一皺起眉頭的碧爾便迎來了立方體中的躍動,墨綠色從中漸漸褪出,改以鮮豔的火紅色取而代之。

  療傷的過程一筆草草帶過,墨綠的森林中迎來了四個日夜交替,到了那時候,誤入森林被虎追的杜夜雪已然完全恢複了。

  他本想和那位從未跟自己提過名字的女蛇妖道謝,卻在第四日清晨起來的時候被直接下達了驅逐令,但他也不惱,隻是向其深鞠一躬,便照著她的意思,退出了森林,安然無恙地回到了家鄉。

  浮光掠影飄然過,轉眼已是夏末。

  這一晚,杜夜雪卻是沒由來地心生急躁,坐立不安的感覺讓他翻來覆去都無法入眠,隻好站起身,推開樓邊小窗,呼吸著靜謐麥田中的新鮮空氣。

  可一直以來無比祥和的麥田在今晚,卻是在瞬間火光衝天,他看見了一道巨鋒從天而降,將一所民房利落地切成兩半,此起彼伏的哀嚎與尖叫更是折磨著他的耳朵。

  他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所以來到門前,想要外出一探究竟,可前腳剛動,大門就被一股完全無可抗的大力轟然踹開。

  當即映入眼簾的是一位身穿錦衣的男子,瑾峽二字就寫在左胸位置,而伴他左右的,敦煌與碧爾更是熟悉:正是之前那橫死於敦煌劍下的海盜船長,斬去碧爾前半生修為的罪魁禍首。

  “那隻蛇妖,在哪?”借著火光,那身穿錦服的男子露出了右半張深邃的臉龐,那兒有一大塊深黑色的胎記,一路延綿至下巴。

  “什麽蛇妖?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杜夜雪匆匆忙忙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語氣不顯膽怯,肯定地說道。

  “不不不,你知道的。”那無名的男子拍響手掌,身旁的幾位壯漢便是從外頭架來了幾位雖然無辜,但與杜夜雪乃是至交的好友,當中還有僅為年逾花甲的老人,正是杜夜雪的父母。“你隻是不肯告訴我罷了。這樣,我們做個交易,你告訴我,這些人就不用死;但如果是我每多問你一次的話,那我殺一個人。從現在開始記起。”

  “那隻蛇妖,在哪?”

  “我不知道!”

  “啊!”

  手起刀落,人頭落地。

  “那隻蛇妖,在哪?”

  “我不知道......”

  “灑——”鮮血飛濺至牆壁。

  “那隻蛇妖,在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