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五年 第一百七十章 龍脊之穀
作者:風蕭條      更新:2020-03-03 01:27      字數:3728
  “颯!”一桶冷水照頭潑下,換來的旋即為席卷四肢各個角落的清爽,昏闕之感全無,取而代之的是眼簾前自朦朧轉而清晰的雙瞳:碧綠而不點半分生氣,杳無神光,就像是死了一樣。

  待到景象逐步清晰,那名男子才驚覺自己原來正被倒吊於一棵大樹之上,那條繩索唯一勾住的僅有自己的左腳尖。雖然他離地麵不及入雲之高,但倒懸的危機卻仍若一把匕首架於脖頸,稍有不慎,就得為之殞命。

  所以男子根本不敢掙紮,左腳尖更是拚了老命往內縮,就差沒將整條繩子都繞在自己的小腿上了;反觀一旁的女子倒是冷眼相待,不對將死之人的掙紮露出半點同情。

  “醒了?”低沉凸顯,接踵而來的便是一聲木盆磕地的響音,恍惚間,一道獨臂的身影儼然形顯於眼前,攝人心魄的混色雙眸微點譏諷,正稍稍昂著下巴,凝望著這位繃緊心弦的男子。“別緊張,我不是來殺你的。”

  敦煌的聲音不近冷峻,隻是保持著與常人交流一樣的語氣,可響在那男子的耳中,卻一如惡魔低語,叫其額間冷汗直冒,嘴角抽搐,卻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別怕啊。”敦煌幽歎一聲,瞥了一眼死氣沉沉的碧爾,無奈地聳起肩膀。“我隻是想從你這了解一些事情而已,等我得到了我想要的,自然就會放你走了。”

  “真...真的?”強撐著血液衝上大腦的眩暈感,男子支支吾吾地說道,這滿是懇求之意的希冀飄到碧爾耳畔,卻仿佛是這整個世界上最為汙穢的存在,這讓她不禁攥緊了自己的雙拳,氣息稍稍變得急促起來。

  感受到身旁的驚變,敦煌回身衝著碧爾比劃了兩下,這才叫後者收了神威,再回眸,他敷衍地點了點腦袋,微笑道:“真的。”

  “那...那你們想知道什麽...我一定...一定知無不言...”倒懸於樹的男子一邊吞吐不清地說著,一邊奮力勾起腳尖,將幾近滑落的繩套重新係回根部。

  “你是來自瑾峽國的地方官,對吧?”稍加思索,腦海中記憶猶新的畫卷漸漸浮現,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多餘黑字中,敦煌終是尋來了某個較為重要的資訊。

  “對...對...小人..小人是瑾峽國的地方官...管得地方是...是..西城的一個小地方...小人叫李景璨...”這可是生死攸關的大場麵啊,他哪還敢藏著掖著,敦煌不過是順口一問,李景璨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身世全盤奉上。

  “行行行,我知道了。”眼看其將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敦煌立馬打斷了他的自我介紹,同時心中暗啐一聲,罵的內容大抵是為何有這樣的人渣與其家族同姓。

  “西城?西城不是才被瑾峽國給收回去麽?這麽快就有地方官了?”在啟程之前,敦煌曾問過蕭厲一些關乎於瑾峽國的資料。

  從他口中,敦煌得知了在煜弓國崛起之前,瑾峽國曾分為兩個部分,以大峽穀為界,大峽穀東麵的是內城,或稱東城,是瑾峽國的核心所在;而西麵靠近中原地帶的則為外城,或稱西城,與內城多為附屬關係,曾因煜弓國的大肆侵略而一度被強占數十年,直到前些日子的戰爭得勝,瑾峽國才拿回了這古往今來的固有土地。

  “皇...皇上勤於修整...自打收回土地後...就委派了許多官員分管西城不同地帶...”李景璨顫顫巍巍地回答著。

  “那你說你不好好管城,跑這麽遠來找三尾狐麻煩幹什麽?吃飽了撐的?”敦煌皺皺眉頭,話雖是這樣問,但實際

  上他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瑾峽國的西城在煜弓國的統治下必然不會比邯國中原土地好得到哪裏去,其荒涼程度應與此前行經的襄顥城差不了太多,在此前提下,誰能加緊做出改善民生的偉大功績,誰就能得到其王上的嘉許,後來的為官之路,也勢必一馬平川。

  而最能表現功績且效率最快的方法,那就隻有為民除害了啊。

  盡管從李景璨口中說出來的答案有些誇大的修辭,但萬變不離其宗,其大抵內容都跟著敦煌腦海中的劇本一路走了下去。

  “所以說,我其實很討厭你們這些政客,一天到晚都在謀權謀地位,勾心鬥角的,累不累啊?”敦煌砸吧砸吧嘴,絲毫不掩眼神中對於政客的輕蔑:“而且,你認為這樣的偽造真的能保你一生人高枕無憂麽?你就不怕被皇上知道了?那可是欺君之罪啊,腦袋有十個都不夠他砍得吧?”

  “負責...負責審查斬妖功績的人是由宰相大人委派的...隻需要跟宰相大人打好關係...皇上是不會知道的...”都到這時候了,李景璨也就根本不掩飾那些為官中的陰暗了,但凡敦煌的語氣泛有點星疑惑之意,他都會立馬為其解釋。

  “哇,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可算是見識到了。這個人是這麽走上去的,他下麵的人也效法這樣走。嘖嘖嘖,瑾峽國能活到今天,還真是萬幸啊。”聽著李景璨的回答,敦煌不禁笑出了聲,眼神向後微瞥,隻見碧爾的臉色則是更顯陰沉,似乎隻要自己讓開一定距離,她便會立馬衝上去將眼前人撕成碎片。

  “跟我說說吧,你們這個宰相大人,究竟是什麽身份?”敦煌將左手悄悄地橫了一下,用極小的弧度示意碧爾稍微克製一點,自己則是側起臉龐,用單眸輕挑地打量著倒懸的李景璨。

  “宰相...宰相大人姓杜...是十幾年前通過斬妖登上的...登上的宰相位...”李景璨說得上氣不接下氣,可不論他怎麽支支吾吾,話語間有關瑾峽宰相的資料卻始終在原地轉圈。

  “你是在玩我麽?說來說去,你除了告訴我宰相姓杜以外,就壓根沒一點有用的東西了。”深吸一口氣的敦煌顯然不滿意其答案,故左手食指輕勾,那本被李景璨糾在腳跟的繩套便是刹那前傾,伴著尖叫,又一次滑到了他的腳尖位置。

  “大俠饒命啊大俠...除了這些以外,我就真的什麽也不知道了..我隻是個小官..前些日子才被選上的地方官...這屁股都沒坐熱....又哪可能了解宰相大人啊...”李景璨哭得不成人樣,就連胯下也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數而染上溫熱水漬。

  “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了?沒有騙我?”望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李景璨,敦煌不禁一顰,本還想更進一步的左手緩緩放了下來。刹那間,一陣輕柔飄然而起,承著李景璨倒掛的身子慢慢以雙腳落定,將他從隨時都有可能頭破血流的提心吊膽中解放了出來。

  “好歹是給了些我不知道的東西吧,也算是有收獲,你走吧。”敦煌揮了揮手,先前的嚴冷之意如今盡去,來去自如的轉變一時間讓李景璨慌了神,杵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比起李景璨的進退兩難,敦煌倒是更顯隨性,向來習慣說一不二的他徑直邁開大步,於轉瞬間與呆若木雞的李景璨擦肩而過。

  “我是說過放你走啦,但這隻是我的個人意願,並不代表其他人。”錯開的聲音很輕,很淡,就像是秋天來臨的一片落葉,盡管不引人矚目,卻象征著改變的到來。

  現在的李景璨不明白敦煌故意壓低的聲線中究竟透露著什麽,但三次呼吸之後,當黑影呼嘯而出,他頓悟了,卻也遲了。

  在那鬼哭狼嚎般的尖叫聲中,敦煌化作一道掠影,匆匆離開了這僅屬於碧爾的私人空間。不拈半點清風,卻在四影並肩處稍作停留。

  “吱吱...”或許是感受到了敦煌獨有的氣息,那兩隻小狐狸卻是高聲啼著喜悅,未曾開眼的他們早有靈力相伴,因而準確無誤地找到了敦煌所處,萬分依賴地爬上了他的臂彎。

  “大人。”不論狐族中的哪一種,但凡化人,他們永遠都是世上最好看的那批俊男美女,獨特的氣質配上若隱若現的毛絨尾巴,走到哪兒都會贏得萬千回眸,當然,前提是不傷人。

  “如果那人真的是瑾峽國西城地方官,那這片森林可能就不安全了,你們一家要不挪個地兒吧,往南走是邯國,其境內有延綿千裏的金剛樹林,那邊適合你們。”敦煌將兩隻小狐狸還給了三尾狐夫人,同時善意地提醒道。

  畢竟官這種東西再怎麽小,突然沒了,總會引起不少人的注意,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衝突,隱姓埋名,避之鋒芒絕對是最好的選擇。

  “大人所言,我等必會仔細斟酌。”身材較偉岸的男子躬身,衷心地感謝著敦煌為他們一家作出的長遠考慮。

  “好好考慮吧,畢竟祈禱這種東西,可不是隨時都會奏效的。”端詳著那兩隻發人心憐的小狐狸,敦煌露出了寵溺的微笑。恍然間,聲聲清脆從遠端揚來,一道倩影旋即撥開灌木,帶著毫不掩飾的肅殺之氣大步走來。

  其手中忽上忽下的錢袋子,正是那如風鈴般的聲音來源。

  初生的嬰孩對於氣息尤為敏感,當兩隻原本還生龍活虎的小狐狸驚覺那宛若從血海屍山中走出來的氣息時,彼此立馬相擁一處,蜷縮在一起,一並顫抖著。

  “走吧。”敦煌深吸一口氣,左手氤氳流轉,於輕柔中催著睡意,將兩隻小狐狸送入夢鄉。隨後轉身,領著碧爾大步離開了。

  橙火漸止,亦迎來了破曉的第一縷和煦金光。駿馬昂身,嚼上一口點著露水的芳草,便是自動自覺地穿上轡頭,靜候著其主人的揚鞭為令。

  掠影入空甩出爆鳴,可真正打落駿馬的勁道,怕是就連一根小草也不一定拔得出來。自通人性的駿馬旋即踩出鐵蹄,一鼓作氣,衝出遮天蔽日,於一望無際的草原上,盡情奔馳。

  接下來的行程不再有插曲流轉,自消了片怒之後,碧爾也不再沉默寡言了。縱使其一身戾氣未去,但也不礙她加入雪兒和李昭苒的對弈。

  雪兒和李昭苒的對弈在幾天的磨練下,逐漸沒有了曾經的一邊倒,盡管雪兒依舊是輸多贏少,但縱觀前期躍子布局,卻能和李昭苒鬥個不相上下。

  與敦煌同坐車夫台的東方穎霄在逐漸靠近瑾峽國後,她的話也是多了起來,在最大限度保持言簡意賅的同時,更多了幾分對敦煌的冷嘲熱諷,顯然是還沒能原諒其曾在凝冥城中對自己的所作所為。

  要說進展最快的,恐怕也隻有蒼風和薑樂冥這一對歡喜冤家了。薑樂冥習慣了蒼風的風馳電掣,甚至還一改初登時的趴臥姿勢,換以騎馬之姿乘著這天下獨一無二的暗影狼皇;而蒼風也是絞盡腦汁,想著該怎麽把腰杆上的小混蛋摔個七葷八素,成功次數更不算少。

  幾天來的打打鬧鬧,他們終於來到了那將整個瑾峽國一分為二的大峽穀——龍脊之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