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燎原 第九十八章 寄托
作者:風蕭條      更新:2020-03-03 01:26      字數:3714
  “爸爸...”雙手捧著那一本就厚度而言相形見絀的日記本,可辰淩的渾身卻是止不住地顫抖著。父親蒼勁有力的書法點落黃紙,於一筆一劃中透著無上柔情,光是將這簡單的描述掃過一遍,都不難從那略顯歪扭的字體中看出其父親的欣喜若狂。

  短暫的放空後,辰淩把自己激動的神情略作收斂,纖纖玉指掠過眼角,帶起水霧流轉之餘,也順勢牽走了礙事的朦朧模糊,緊接著,她迫不及待地翻開下一頁,滿蘊希冀的灼熱眼神深鎖其上,生怕錯過任何細節一樣。

  接下來的每一篇日記有長有短,長得最多有三頁紙,而短得卻隻有匆匆兩三句話便已草草收尾。但不論長短,其中語句卻無一例外地泛著他對女兒濃鬱的歡喜與寵愛。

  在日記當中,有的時候,他會裝模做樣地以主觀視角抱怨幾下,說:“小魔女又去惹了誰誰誰家,害得我要給她抹屁股,真是個不省心的小怪物。”

  有的時候,他仿佛充當了一位畫家,以好詞佳句描繪著所謂小魔女的動與靜:女兒喜歡蹲在池塘邊,上半身傾在前頭,好讓自己肉嘟嘟的小手指探進水裏,招來一幫誤以為開餐的錦鯉爭相躍起,然後她又迅速收回手,看著那一群錦鯉幽怨地散開,發出銀鈴一般的笑聲。

  還有的時候,他又成為了言簡意賅的哲學家,用點到即止的句子形容著身為人父的不易,譬如是“帶女難”,又譬如是“不知從何而來的老鼠屎壞了我的一盅好藥”,在這些句子的正下方,都有一個小小的半身圖,是一個女生俏皮地吐著舌頭,擺出一副鬼臉,無數箭頭便從這些句子拉出一道弧線,盡數指向那個看上去便調皮搗蛋的女生。

  但無論他怎麽寫,寫什麽,其日記的大致內容卻永遠都圍繞著一個主題來寫:女兒的成長。從七星三十九年的九月六日開始,他便一直續寫著這篇日記,從中呈現給現今辰淩的,也隻有父女之間的融洽與歡欣。

  但這種和諧,卻僅僅隻是持續到了七星四十五年的八月六日,也就是辰淩六歲前的一個月。在那一個月裏,這向來風雨無阻的日記,卻是唐突地空出了很多頁。除了日期以外,這些黃紙的上麵沒有任何文字,也沒有半點圖畫,光禿禿的樣子像極了逢上嚴冬的森林,樹葉落盡,唯有枯枝挺立。

  當辰淩看到了這足足有三十多張的空白頁時,她便已經明白了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也正是那一個月裏,她先是額頭上莫名其妙地出現了一道暗色的蓮花花紋,隨後又喪失了她的味覺與嗅覺,而父親對她的態度也因此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父親對待辰淩,不再是以往無時無刻的關懷寵溺了,反而是轉換成動不動的破口大罵,甚至還在辰淩六歲生日前的那一天,以無能為由,將她永遠地趕出了家門。那一個月內,父親近乎判若兩人的變化,便成為了辰淩心中永遠揮之不去的存在。

  哪怕是因為那朵蓮花的出現而顯得有些紊亂不清的記憶,可辰淩卻仍然記得當初父親將她掃地出門時所說出的那一句話,那一句幾乎粉碎了她內心所有的話:“我們歐陽家,沒有你這樣的子嗣!”

  在記憶還沒有因遇上林楓懷中的那封信而恢複的那段時間裏,每每當辰淩回想起有關父親的影子,腦海中首當其衝的便是這樣一句話,緊接著席卷內心的便是近乎無窮無盡的不甘與憤恨。直到現在,哪怕以往與父親相處的甜蜜記憶回歸了,辰淩也沒能對這句話感到完全的釋懷,當初它所帶來的衝

  擊,便可想而知了。

  “究竟發生了什麽...爸爸...”一個月的空缺,換來足足三十多頁的空白,辰淩不斷地翻閱著那些空白的頁碼,希冀著能夠從中找到關於過去哪怕隻有一丁點的線索。然而,當這三十多頁空白的紙都快被辰淩翻爛了,所謂的線索卻仍是沒有半點蹤跡。

  辰淩有點感到絕望了,捧著薄書的手開始顫抖,並在其過程中,逐漸變得無力,到最後,甚至連一本輕飄飄的日記都抓不住了。

  隻聽見一聲啪嗒,那本日記便是斜著掉在了書台上,清脆頓時回響,將一旁沉浸由淩霄木所帶來的震撼的林楓給打醒了,後者連忙轉過頭,順著回響找到了那道落寞的身影,心中暗歎,同時邁步而行,不一會兒的功夫,便趕到了辰淩的身旁。

  “你沒事吧?”林楓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光是從那極其輕微與溫和的語氣中便不難聽出他的小心翼翼。林楓的眼神如今約莫分為兩段,當中最主要的部分均落在垂淚的辰淩身上,而餘光,則是在律動中落到那平攤在書桌的黃紙書上。

  當林楓眼角的餘光碰上那空空如也的日記時,在這幾乎完全密封的地下室中,卻是刮起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微風。其勢不大,卻足以讓那對開日記自動翻篇,一路直到它翻到倒數第二頁的時候,那陣微風這才停了下來。

  這倒數第二頁其實跟前麵沒什麽大的不同,也僅僅隻是寫了個端正的日期而已,雖然時間跨度顯得有點大,直接跨到了七星六十七年,但依舊還是空空如也的。

  “七星六十七年...”對於離開大陸長達十多年的辰淩來說,這些日子的變化她自然不會有所留意,但對於自打被收為徒弟後便一直生於斯長於斯的林楓來說,這七星六十七年,卻是一個不得不被銘記的日子,因為在這一年的九月六日,他的恩師——歐陽心蓮——因病而駕鶴西去了。

  不知為何,當林楓看到這由毛筆所寫的日期時,一種冥冥中的牽引正促使著他將手遞上前去,向來隨心的林楓雖有些不解,但卻還是選擇了順應那一種呼喚,將自己右手緩緩抹上了那依舊空白的黃紙。

  而當那馬紙的粗糙與其五指相撞的那一刻,神奇的事情便發生了。隻見那本一直維持著土黃色模樣的日記竟是頃刻泛起璀璨的金光,並於瞬間將整本書渲染出相同的顏色。在金光的映襯下,本是空無一物的倒數第二頁,如今卻在辰淩與林楓兩人驚詫地注視下,緩緩映出筆挺的文字,默默地躺在金洋之上。

  “我的日子已經不多了,菱華冥散的毒,我終究還是攻克不了啊,能夠僥幸多活個十幾年,已經是萬幸了。”開頭的句子如是寫道,當中流露的不是絕望,而是惋惜,對於無法攻克奇毒的惋惜。

  “林楓他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對於我傳授給他的東西,不論是技巧還是知識,都能夠完美吸收,隻要他能夠改正自己有些偏激的作風,做到絕對的中正醇和,假以時日,他的成就也應該不會在我之下的吧。”

  “離當初的異變已經過了十多年了,不知道辰淩她還好麽,老四應該把她安頓好了吧。唉......哪怕她無比記恨我,哪怕她已經不願意認我,我還是想看上她一眼啊,就算是遠遠地,哪怕隻有一眼,也好啊。”

  “事到如今,我再談這些奢望也沒有什麽用了吧。我隻希望她能夠快快樂樂地,簡簡單單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不被世俗所困擾就好了,至於其他的,都讓我這個當爸

  爸的給她一並抗了吧。畢竟父輩的仇恨,可不能波及兒女啊。”

  “時間不早了呀,我也該睡了。不知道明天林楓看到我,會是什麽樣子呢,哈哈,真期待呢...真期待呢...”

  “七星六十七年九月六”

  至此,在金光渲染下得以重現人間的日記來到了屬於它的尾聲。在那最後落款日期的顫抖筆劃中,在那未盡的日字中,無不倒映著其作者心中濃濃的不甘與難舍。

  而在這一次閱完日記以後,便不光是辰淩獨一份的淚流滿麵了,林楓的眼角如今也是掛著豆大的淚珠,他死死地抿著雙唇,竭盡所能,為的就是不讓那抹晶瑩滴落,因為一旦有了先例,他的眼淚便會瞬間決堤。

  “爸爸......”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的沉寂裏,傻站在原地的辰淩嘴角嗚咽得隻有這兩個字,在這金光璀璨的日記上,她終於知道了當初那個接走自己的黑衣人究竟是誰,也總算知曉了父親對於她亙古不變的關照,也終於是在這個瞬間,她內心的一切芥蒂頃刻煙消雲散,並在騰飛而出的過程中,匯成朦朧卻真摯的水霧,凝聚在她的雙眸兩側。

  久晌,久晌。直到辰淩眸中打轉的淚珠流幹了,林楓眼眉輕垂的晶瑩消散了,他們這才從悲傷中緩緩走了出來。辰淩鄭重其事地端起了那一本仍是金光璀璨的日記,用自己修長的右手食指點在了那開頭第二句的四字詞語,向一旁的林楓低聲問道,“什麽是菱華冥散?你知道麽?”

  林楓的答複也是簡單明了,隻見他晃了晃腦袋,用一聲略帶顫音的無奈說道,“我不知道,哪怕是在有關毒的古籍上,我也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一種毒藥,但我覺得應該有一個人會知道。”

  “誰?”

  “劍聖敦煌。”

  ......

  敦煌站在小溪邊,一身偏暗色調的長袍正迎風飄揚,空蕩蕩的右袖揚起瀟灑,可就算是看上去如此逍遙自在的他,渾身上下卻幾乎布滿了幽怨與後悔之情。

  就在不久前,他被雪兒罵了,還被送了句狠話,說的是“再也不理你了”。在那個瞬間,敦煌仿佛石化了一般,整個都變得跟行屍走肉無異。比起收徒當場被拒,被雪兒討厭顯然是要更牽動敦煌的心的。

  這樣一來,搞得他幹什麽都沒有心機,就連跟匆匆忙忙趕回來的李朝陽對話,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久而久之,也就變成現在這個站在河邊思考人生的頹廢大叔了。

  “啊...雪兒不理我了...”敦煌滿臉黑線,鬱悶地自言自語道,對於後麵悄然到來的二人根本沒有半點警惕。“該怎麽辦啊...該怎麽辦啊...這次她好像真的生氣了...不會真的再也不理我吧...”

  “劍聖敦煌,你沒事吧?”看著那深陷漩渦中的敦煌,林楓好心地問了一句,卻換來一道如劍刃般鋒銳的眼神掃視。

  “是你們啊...”見來者就是不久前才離開的辰淩與林楓一行,敦煌稍加收斂了自己頹廢的樣子,輕咳兩聲,緩緩道,“這第一天都沒過呢,你們就回來了,是想通了嗎?”

  “額...這個...其實是我們有事情想問你...”林楓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你知道什麽是菱華冥散麽?”

  “你從哪裏聽回來的?”刹那間,敦煌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單臂猛然抬高,狠狠地敲在了林楓的肩膀上,一雙奇眸寒芒盡顯,正閃爍著極其不穩定的神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