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山泉終夜鳴(上)
作者:奧洛爾史官      更新:2020-03-14 13:04      字數:4047
  大胤欽天監最新章節

  那些剛剛還在圍攻霞衣女的人謹慎地看著周圍的景色,生怕不知何處竄出些什麽能夠輕易要了他們命的玩意兒。在看了許久之後,確定沒有什麽東西想要對他們做些什麽之後,他們開始緩緩地接近巨樹。

  剛剛霞衣女在那裏倒地,仍然沒有起來。從現實角度上來說,他們已經沒有接近巨樹的動機了。現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保證一會兒可能會爬起來的霞衣女,不會突然朝陳楠的那個方向跑去。

  但是好奇和憤恨讓其中幾個人止不住去看看那霞衣女到底怎麽了的。

  這個女人殺了幾十人,而現在,毫無疑問就是最好的複仇機會。

  他們穿過了花叢,看到了那個伏在樹前的身影。

  “她倒了!她倒了!”其中一個人興奮地歡呼起來,他們拿著武器,謹慎地接近著那個身影,而就在這時,包圍圈外圍傳來了一聲哨聲。

  “短長短短長。。。指揮使失敗,莊赦打過來了!”其中一人念叨出聲“快發信號,讓盆地外的人也進來!”

  空氣中頓時連連響起完全不同的哨聲,而莊赦,也出現在他們包圍圈的外圍。

  “小心他劍上的魔音,戴蜜蠟!”其中一個西陵衛高喊出聲,而每個人都紛紛從自己的懷裏掏出一對蜜蠟耳塞,塞進耳中。隨後以莊赦為中心展開陣型,將莊赦和盤發霞衣女兩人圍在正中間。

  他們每個人都清楚,莊赦才是他們最終的目標,現在毫無疑問並不是解決霞衣女的好時機。

  莊赦被圍在中間,他本來是想直接衝過來救下霞衣女,沒想到對方有這麽多的人。一眼望去至少有一百幾十人,再加上源源不斷從盆地外趕來的人,少說也有接近三百。

  他歎了口氣,心想這次是玩大了,而真正能夠大規模斃傷敵人的淚石劍,還被對方用蜜蠟耳塞這種東西屏蔽掉了。就算他身負三個龍子,也不可能強到以一敵百,人的體力,終究是有限的。

  就在他一籌莫展之際,他發現了一件事。

  他們腳下的草,還有花莖,在瘋長。

  野草不知何時已經沒過了膝蓋,而花莖上也生出了無數藤蔓般的東西,這些植物就像是草地中潛藏著的蛇群一般,在草叢中窸窣地響動著。

  突然,兩個人倒下了。

  莊赦看得清清楚楚,但是這些圍攻他的人,卻因為戴了蜜蠟耳塞,連尖叫聲都聽不到。

  兩個,三個,四個,終於,有五個人消失的時候,有人高聲喊了起來“快離開這個花叢!”

  蜜蠟耳塞並不能屏蔽一切聲音,他們聽到這喊聲,紛紛環視四周,卻發現周圍一個個地出現倒地隨後消失的人。他們的眼睛上留下了一個個驚恐的表情,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順著脊梁攀附而上。

  他們開始朝著花叢外跑去。

  但是就在他們開始朝著那個方向跑去的時候,他們看到了另一個身影。

  長發及地,以及同樣拖在地上的霞衣。光潔而飽滿的額頭下,是一雙陰仄而暮氣沉沉的眼睛。那個人手中提著一把刀,而左手的手腕被割開,血滴一點點地滲入土壤之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不知是誰最先開始高聲尖叫起來。他們是久經戰陣的戰士,但是卻無法理解,剛剛發生了什麽。他們不畏懼死亡,但是卻畏懼於不知因何死亡的未知。他們日夜同吃同住的兄弟,就在剛剛被這個身影的主人戮殺大半。此刻,憤怒已經全部被恐懼壓過,他們感覺到仿佛有什麽東西,在輕輕地觸碰著他們的小腿,他們以為,自己要死了。

  一個人的崩潰加劇了所有人的恐懼,除了那些剛剛趕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西陵衛和雁翎衛,幾乎所有從一開始就在盆地中的人都在尖叫著,嘶吼著,朝盆地的外麵跑去。

  長發霞衣女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她麵前不知何時長出了一棵小樹,這棵並不粗壯的小樹,長到一丈多的時候,突然從中間裂開,露出了裏麵的一杆長戟。

  長發霞衣女將長戟拔出,架在肩上,如一隻鷹隼一般一躍而起,撲向那些逃竄的人。一丈多的長戟在人群中掃出一陣血潮,血灑在草地上,屍體被雜草和藤蔓纏繞住,幾乎一瞬就被吸收殆盡。

  那些剛剛趕來的人根本不知道這樣的混亂究竟是因何而起,他們嚐試著維持秩序,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阻止逃竄的人群。

  終於,有一個人,有一個人觸及了盆地的邊緣,但是他,卻逃不出去。

  不知何時,盆地的邊緣已經生出了無數密集且堅韌的藤蔓,藤蔓織做牆壁,隨後朝著天頂緩緩延伸,最終,遮蔽了陽光,藤蔓變作了一片漆黑的天幕。

  而即便如此,這盆地中仍然不算漆黑。

  天空中無數拍著翅膀的蝴蝶放出了超越燈火的明亮光芒,它們在空中飛舞著,照亮了整個空間。而在這樣溫柔且炫麗的光芒下,長發的霞衣女,揮舞著長刀與長戟,哼著那最為久遠的歌謠,讓這片土地上綻放出了一朵又一朵暗紅色的花。

  此時此刻,就算是那些之前沒有見證長發霞衣女的凶狀的人,也在動搖。他們不知道該怎麽辦,而長發霞衣女展現出來的絕對的力量,讓他們呆在原地,像是一個個木樁。

  終於,七八個後來趕來的人,他們拔出武器,衝向了霞衣女。

  幾人的結局,是連同武器一起,被那杆鋒銳沉重的長戟掃成兩段。長發霞衣女僅僅有那杆長戟一半多高,卻能夠舉重若輕,仿佛長戟就是她手中的一把玩具。任何習武的人看到這一幕,都難以不動搖。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選擇逃跑。而這個盆地,仿佛都在幫助霞衣女一般,阻止著,戮殺著一切逃跑著的人。

  挖地刨坑的,被土中突然刺出的鋒銳藤蔓穿透了腦袋;嚐試著攀越藤牆的,被藤蔓勒碎了骨頭;而嚐試著躺在地上裝死的,則無一例外被草葉纏住,被活活抽幹,隻剩白骨。就連跳入巨樹後的小湖中的人,也被無數水草纏繞,生生溺死。

  越是死亡,天空中的蝴蝶也就越亮。千萬蝴蝶將這穹頂之下照得亮如白晝,而在這翩躚舞動的燈光下的殺戮場,也被那讓人如癡如醉的花香蒙上了一絲迷幻的色彩。

  霞色花、棲樹蝶,還有那樹上懸棺上不斷作響的鈴鐺,仿佛都在謳歌。他們在謳歌歸來,謳歌凱旋,謳歌這巨樹的複生,也謳歌為複生獻上的活祭。

  莊赦看到,穹頂正在慢慢地崩落,而長發霞衣女也在盆地邊緣走著,尋找著漏網之魚。金色的陽光灑下,白骨和血肉都已經被草葉吞吃,這片盆地上又恢複了以往的生機和和平。長發霞衣女在盆地邊緣走了一圈,將那些自以為逃掉的人斬殺。

  她回到巨樹邊上,跪下身,從懷中掏出了那個小鈴,輕輕地搖著鈴鐺,開口唱出了聲。

  那原本一直是哼唱著的旋律,在化為清脆響亮的歌聲後,變得高潔而神聖,樹的周圍不知何處,走出了一個個身著藍黑外褂的女孩,她們手中捧著香爐和鈴樹,圍著樹跪了下來,仿佛在進行什麽儀式。

  而就在這時,一個一直窩在花叢邊緣,沒有被吞噬也沒沒有被發現的極幸運的人,從那地方衝出,手中握著一根弩箭。

  莊赦看到了那人,高聲想要提醒霞衣女,然而,晚了。

  那根淬毒的弩箭插進了長發霞衣女的頸項。但是她似乎並沒有多麽在意,抓住了那人的手腕,將他拋起,隨後拎起旁邊的長戟,一戟穿過那人的胸口,將那人掛在了戟上。

  莊赦急忙趕到長發霞衣女的身邊,那奶白色的後頸上插著一根怎麽看都讓人心驚膽跳的弩箭。長發霞衣女若無其事地將弩箭拔下,笑了兩聲“不用擔心,樹活了。”

  “不是,樹活了,你受這種傷也。。。”

  “你不用擔心的,”旁邊的盤發霞衣女開口道“‘鳥’的生命之源在於樹,隻要樹活著,什麽傷都沒什麽影響。”

  旁邊的清正官正不知何時爬了起來,他仰頭看著巨樹“沒想到,我有生之年居然能夠看到靄蕈巨樹複活。。。”

  “是誰教你的這種東西?”長發霞衣女一躍,落在清正老人身邊“我很感謝你,但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清正站起來“這種東西已經完全超出了你們的想象,說實話,我也想不到。。。那個女人,那個來自西方的半神,她有太多超出我們認知的東西了。。。”

  莊赦也走上台子“清正官正,雖然很多事情我大概已經猜出了個不離十,但是還是希望您能跟我把話說明白,您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

  三人從祭壇上走了下來,莊赦、長發霞衣女、盤發霞衣女三人跟著清正,朝剛剛莊赦來的方向走去,而清正開口道“天數有變,神器更易,大胤到今日,已經二百九十餘年了。”

  “二百九十多年。。。”莊赦低頭念叨道“不細想還真的想不到,已經快要三百年了。”

  “是的,三百年對那邊那兩位來說,也就是個壽命的零頭,但是對於凡人來說,在這三百年間,是足夠讓一個曾幾何時開新政樹新風的大胤,變成今天這種離心離德的腐朽玩意兒的。”

  “您說得對。”

  “每一個王朝都會尋求龍子,但是每一個尋求龍子的王朝也都滅亡了,龍子本就不是能夠決定一個王朝興起或是滅亡的要素,”清正朗聲道“現在新帝登基,有中興之相,但是我覺得,這中興之相,不能長久。”

  “哦?為何?”

  “周震倚仗緝事廠,靠淫威壓服百官,遲早生變,大胤現在已經是一個沒有一處不腐爛的怪物,地方行政官員早就已經和朝廷同床異夢,京師的那些人和皇帝也都是離心離德。這樣的朝廷,就算再持續一百年,也不過是天下百姓的禍患而已。”

  “所以,您和清元官正的意思是,讓大胤死?”

  “改天換日,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現在對京師來說真正如臂如指的,也就隻有鄱州寧州加上個匪患猖獗的舜州,又何嚐不是個亂世?”清正歎了口氣“但凡為九州黎民著想哪怕那麽一丁點,都知道,現在的朝廷,已經不行了。”

  “那雲陟明她。。。”

  “她是烈宗皇帝的女兒,先帝的妹妹,”清正隨後說道“你應該也查到了巫蠱案相關的內容,當年烈宗皇帝殺了雲妃,她懷恨在心,出走西域之後,現在回來,目的大體上和我們是一樣的,所以,我選擇了和她合作。而這複活古樹的方法,也是她教給我的。”

  眾人穿過竹林,看到高坡上的一個小木屋“您各位一會兒和她當麵聊吧。”說著,他轉身要走。

  “您是要?”

  “有幾個漏網之魚,我要把他們處理了,省得給我留後患,”說罷,清正老人那略圓的身軀在竹林裏閃了幾下,便消失了。

  眾人走到木屋前,還沒等叩門,就見門自己打開了,而門後則是那隻純黑色的貓。

  “幾位請跟我來吧,”黑貓口吐人言,那聲音極為沙啞,像是門軸的吱嘎聲拚湊起來的一般。幾人跟著黑貓,走進了最裏麵的一個房間。

  “喲,好久不見啊,莊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