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河清海晏(上)
作者:奧洛爾史官      更新:2020-03-03 00:52      字數:2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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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鮫人的歌聲讓他的身體輕飄飄的,仿佛血管中奔湧著的暗流隨著那聲音一同躁動起來。莊赦看著那朝上遊湧來的鮫人,不知為何眼睛一酸,淚流了出來。

  他有一種歸鄉的感覺,或者說,見到鄉親的感覺。

  即便那樂聲他第一次聽,即便鮫人唱著的歌並不同於他以往聽過的旋律,即便這裏是寧州,而非崑縣,他仍覺得自己回到了故鄉,或者說,是他的血液,由這血液所供養的身體讓他覺得,自己回到了故鄉。

  鮫人們緩緩地遊到那水中發光的魚群所構成的龐大月輪之上,歌唱起來,而鮫人中有三人,朝著岸邊的方向遊來,為首的那個口中發出了高亢嗓音,在密林之上不斷盤旋,而莊赦聽到這嗓音,本能般地跪下,他暠曦的血告訴了他那嗓音的真意。

  “君上傳旨。”

  他走到岸邊,跪了下來。此時此刻的莊赦,體表的皮膚已經變成一片細密的白鱗,而在河中這樣粼粼的波光映襯下,莊赦的鱗片展現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冰藍色柔光。

  那三條鮫人湊到了岸邊,莊赦看到三人捧著三個大小不同的盒子,最大的那個有五六尺長,而最小的,則僅有飯碗差不多大小。

  正中的鮫人雙手托著那最長的盒子,她將盒子緩緩打開,露出了裏麵的一把看起來很是精美的長劍,劍鞘是已經被打磨光滑的老橡木,而劍鐔上,則有一個不大的孔洞。

  莊赦看那鮫人的意思,應該是讓他把劍取去。他雙手拿起那把長劍,放在麵前,朝著劍一磕頭。

  第二個鮫人同樣捧著一個盒子,隻不過比之前的盒子更小一些,鮫人將盒子打開,裏麵躺著一個卷軸。他將卷軸取出,放在麵前,又一磕頭。

  他看著那卷軸的材質,不像是布或是紙,倒像是某種皮料,他不知道這卷軸是用來幹什麽的。

  而最後一個鮫人托著一個更小的盒子,停在了他的麵前。

  莊赦打開盒子,嚇了一跳。

  那裏麵,是一顆眼珠。

  或者說,一顆並不是人類眼球的眼珠。

  那顆眼球的顏色是深色的,在河中閃耀著的白光的映照下,他隱約間看到那顆眼球帶著一種如同天穹一般的墨色。而螭晵給予他這顆眼球的原因,似乎也不難想象。

  莊赦苦笑著抹了抹自己的右眼窩,右手變成觸腕,將那顆眼球輕柔地拾起,而左手的指甲,則直接在眼窩底部扣開了一個傷口。

  右手將眼球放到眼窩之中,那眼球遇血而生,慢慢地與他的身體融為一體。而旁邊的盤發霞衣女則看著河中的景象,聲音顫抖著,幽幽說道“他們賜予刀劍血脈,賜予代行者眼瞳,你今日受了螭晵的眼瞳,便是他任你為他在地上的代行人,將他的意誌行在這地上,如他的意誌行在海上。。。”

  莊赦回頭看了盤發霞衣女一眼,小聲問道“這是什麽內容?”

  盤發霞衣女開口道“這是我們自幼便學到的東西,‘你若為我的刀劍,我將給你血,你若為我的手足,我將給你眼。得了血,你便能跨過腐朽與超凡之間的阻礙,而得了眼,你便能窺見諸聖眾神的奧秘’。這是我們自小便背誦的東西。”

  “這。。。”莊赦正要說些什麽,突然眼睛處傳來一陣劇痛,這劇痛讓他捂著眼睛蜷縮在地上,而那鮫人的聲音則不絕於耳,歌聲讓他的眼球愈發躁動起來,他隱約間感覺到眼球中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向他頭顱深處生長。

  他蜷縮著,劇痛很快令他失去了知覺,而當莊赦又一次睜開眼時,他發現自己站在一片焦黑的大地之上。

  焦黑,一片焦黑。除了焦黑以外,沒有任何能夠形容這片大地的話語或詞句。

  右眼的疼痛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他感覺這隻剛剛得到的右眼的視野似乎擴大了許多,現在他即使不用轉頭,也能輕鬆看到自己的右身側和正上方。而拜這隻眼所賜,周圍的一切,都映入了他的眼瞳之中。

  遠處有山,山是黑色的,有樹林,樹林也是黑色的,從那遠處的山和樹林一直蔓延到他腳下的地方,一切都是漆黑的。空氣中蔓延著一種什麽東西剛剛燃燒過的氣味,不僅僅是煙塵味兒,還有腥臭。

  他看到地麵上有許許多多已經被燒成炭塊的軀體,有人的,也有遠比人要大上許多的。就在他的身後數丈處,一棵仍燃燒著的巨樹安靜地躺在那裏。

  他的右邊,是向下延伸的一個下坡,而腳下,則是同樣黑色的沙灘。他順著沙灘朝更遠處走著,他看到了一片黑色的,同樣如樹林,但卻不是樹林的地方。

  那是一群,看似是人的東西。

  一丈多高的身體,表麵是融化後又凝固了的鐵,他們手中無一例外,拿著鐵塊一般的巨劍,而那些巨劍似乎也經過了什麽東西高溫的灼燒,看起來已然融化了許多。

  他走到那些立在那裏的許多一丈高的怪物身前,想要撫摸其中一個,耳邊突然出現的聲音,卻讓他渾身一顫。

  他的右眼眼球第一時間轉了過去,卻發現是那數丈高的怪物中的一個,嚐試著朝他的方向走出哪怕一步,但是顯然,那人失敗了。

  那個嚐試著走出一步的怪物倒在地上,右手朝前伸出,似乎想在地上寫下些什麽,但是他終究也沒有完成他想要寫下的東西。

  莊赦四處掃視著,這裏看上去像是一處戰場,太陽仿佛是唱著挽歌般向西方落去。他看著那倒在麵前巨大下坡底部一個個龐大且已經被燒得看不清形狀的身軀,緩緩地踩著沙子,朝下方走去。

  這似乎是一場陸地向大海發起的戰爭,麵前的慘狀告訴他,陸地的一方,似乎輸了。

  但海中的那方,絕不算贏。

  坡底比起坡上,更加慘烈,並不是因為這裏有更多的人或怪物被燒成焦炭,而是因為這裏的一切,被燒得都沒有多麽徹底。

  經過了那幾個山嶽般卻也已經被燒得看不出形狀的巨獸,麵前就是無數常人大小的,身上被燒得更加猙獰的生命。

  接近那幾隻巨獸的人,上身多數也都變成了炭塊,而枯槁且長著蹼和鰭的下半身,則幹癟的如同風幹了的魚一般。

  再往裏走,他看見了不止一具鮫人的屍體,那巨大的焦黑魚尾像是一個不入門的廚子的作品,而滿是瘡痍的上半身,有的嘴唇仍在翕動著,發出幹癟的歌聲。

  他繼續向下走,繼續向下走,他看到了數個爭搶水坑的鱗皮人像是被融化一般連成一體,他看到彩色的珊瑚上麵也覆滿了黑灰。

  天空灰白,地麵漆黑,而麵前,他剛剛才能看到的大海,則帶著一種毫無生機的藍黑色。

  他腳下是一支無比粗壯的觸腕,那觸腕從更遠處延伸過來,他跟著這觸腕,朝前走著,周圍的聲音,慘叫、號哭、呻吟也都越來越頻繁和令人不適。這是一片剛剛有死亡降臨過的土地,而等待著仍居於這裏的人的,似乎也隻有死亡。

  莊赦看到了第二條粗壯而龐大的觸腕,那觸腕比起三十年的老樹還要粗上許多,表麵則別燒得焦黑。

  他越來越接近海,越來越接近這海水已經被灼燒蒸發大半,自岸邊後退了數裏的海。他站在海邊,海水仍拍著波浪。隻不過,海水輕拍的地方,再沒有懸崖和沙灘,也沒有漁村。而是一個,幽深黑暗的海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