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月斜迷夢春城隔(上)
作者:奧洛爾史官      更新:2020-03-03 00:52      字數:3173
  大胤欽天監最新章節

  如果這個世界的他得到了螭晵、暎璽和靄蕈的恩賜,那麽他從手掌中冒出的些許血液沒有任何味道呢?僅僅是螭晵的真血,那股海鮮的味道就能夠如潮水般將嚐祀的祭壇籠罩其中,更別說三種神明的血液混合在一起了。

  莊赦看著旁邊急忙跑過來,幫他看傷口的白氏,開口道“你聞到什麽味道了麽?”

  一臉焦急的白氏抬起頭看了莊赦一眼,隨後搖搖頭“沒有啊老爺,有什麽味道麽?”

  莊赦冷哼一聲,望著天空,他過往經曆的一切讓真相在他心中愈發膨脹,這個塑造夢境的人,顯然不知道他所看見的真相和眾神蘇醒之後的結果。

  “在我麵前投影虛假,我來給你們展現一下真實是什麽樣子吧!”說著,他一揚袖子,原本僅僅漂著一兩片雲彩的天空,頓時覆上了一層彤雲,漆黑的雲層之後,閃爍著一陣陣的火光。

  周圍頓時暗了下來,而白氏的臉上居然看不見一絲一毫的惶恐,她開口低聲道“真實,這就是你所見的真實麽?”

  “是的,”莊赦點點頭“天空被雲層遮蓋,大地被烈焰灼燒,一切的一切都在毀滅。這是神明在蘇醒之後的真實,一切都在毀滅,一切都在燃燒。這就是你們所幻想的,我成為所謂‘崑侯莊赦’之後應有的世界。”

  “火會燒盡一切,燒盡一切我們所讚頌的、稱揚的、深愛的,”白氏聲音中不帶哪怕一絲一毫感情“但是在火燒過之後,灰燼之上,會生出一切嶄新的東西。正如,數萬年前,自我們的屍骸上生出了人一樣。”

  莊赦看著身邊的白氏,她的身形沒什麽太大的變化,但是體表卻變成了一片青藍色的鱗片,他笑起來“所以,你將我囚禁在這個幻境之中,是複仇麽?”

  “不算是,倒不如說是一個失敗者的自怨自艾,”白氏坐了下來“我曾為了複興我族,擺脫成為眾神的命運,來到這裏尋求靄蕈的果實,但是你也能看出,我失敗了。”

  “所以你便想拉著我一起失敗?”莊赦看著天空中那浮動著的巨樹此刻正燃燒起來,他歎了口氣“所以,這裏是你的夢境?”

  “不,這裏是你的夢境,所以你才能夠改變這裏,我不過是個侵入這裏的過客而已,”白氏轉身,走到莊府的池塘邊,回頭看了眼莊赦,冷哼一聲“祝君一切順利。”

  說著,她直接躍進水中,隨著撲通一聲,莊赦渾身一激靈,周圍的味道又變成了河邊的那種潮濕的味道,而他依舊安坐在鐵舟之上,麵前的魚鉤微微一沉,他雙臂繃緊,盡可能保證軀幹正直,隨後雙臂用力一提。

  一個白色的東西竄出水麵,莊赦看到那東西,微微皺起眉頭,那是一個頭骨,但是形狀卻有些奇怪。

  旁邊同樣坐在鐵舟上垂釣的老人斜眼看了莊赦一眼,冷笑一聲“哦,你釣到她了啊。”

  “啊?她。。。”

  “以前來找我的人,失敗了,沉到河底了,”老人恬淡地說出了這句話“繼續吧,看看今天誰運氣好一點。”

  莊赦歎了口氣,看著那個頭骨,或許這就是他剛剛夢境中的“白氏”,他無奈地笑了一聲,將那頭骨丟進了水中,給鉤上掛了一個小麵團,繼續垂釣。

  水聲、蟬聲,還有蜻蜓振翅的聲音,不同於死寂,在這裏的一切,都帶著種讓人仿佛沉入水中一般的安靜,這種安靜纏繞著莊赦,他望著水麵,就這樣看著水緩緩地流動著。

  “你在外麵,是什麽人?”

  老人突然又開口了,讓莊赦一驚,他調整了下重心,說道“在外麵。。。我是個做官的。”

  “哦?”老人的語氣變得有些好奇起來“做官的,什麽官啊?”

  “欽天監的靈台郎,就是。。。協助欽天監監正他們看星象的。”

  “欽天監。。。欽天監。。。這個名字倒是沒聽過,”老人幹巴巴地笑了兩聲“欽天監是做什麽的?”

  莊赦想了想,開口道“欽天監是觀天象卜吉凶,修曆法算命數的衙門,實際上也就是做一些玄學數術之類的事情。”

  老人聽了,突然發出驚呼“哦呦,那不是很重要麽?占龜祝蓍,觀星算卦,這都是王最為仰仗的人才能做的事啊。”

  莊赦愣了一下,隨後他恍然大悟,老人可能是設欽天監之前的朝代出生的人,而他稱呼君主的用詞也是“王”而非皇帝或是其他類似的稱呼。莊赦想了想,開口問道“老人家,您,大概是什麽時候進入到這個幻境中來的?”

  老人沉默了一會兒,隨後開口道“我?我是第一批進入到這裏的人,也就是大戰結束之後,最早的棲身於這裏的人。”

  “大戰,是什麽樣的?”

  “大戰?嗬,我沒見過,大戰的時候我連話都不會說,不過聽父母說,大戰的時候,的確是十分慘烈的,”老人低聲道“現在外麵是什麽樣子了?”

  莊赦想了想,開口道“外麵,已經不打仗了。”

  老人微微點點頭“不打仗了,不打仗好啊,不打仗就不死人。”說著,他歎了口氣“當年是十室九空,百不存一啊。。。”

  莊赦聽到這話,想起了金簡下那張紙條上的內容,幽幽道“老人家,如果任由幾位龍子醒來的話,那外麵,恐怕就又要被戰火吞沒了。”

  老人沒說話,而莊赦也就這樣沉默著,過了許久,莊赦突然自水中感受到一股異動,朝河流的源頭望去,竟然看到遠遠地仿佛有一片銀色的潮水朝他湧了過來。

  他看著那潮水湧來的方向,感受到了一種本能的恐怖,那種來自未知的恐懼將他整個人徹底吞沒,而端坐在鐵舟正中的他,卻一下都動不了,隻見遠處的銀色朝他撲來,越來越近。

  那銀色潮水的先鋒很快就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之中,他看清了,那並不是潮水,也不是什麽異常的東西,那是魚群,一群如同潮水一般朝他湧來的魚。

  那潮水般湧來的魚,在遊到了鐵舟周圍的時候,紛紛躍起,濺起無數水花,而遊到莊赦周圍的時候,這些銀色的魚紛紛以莊赦的鐵舟為中心遊動起來,那遊動的速度迅速地將莊赦的鐵舟席卷其中。

  在這銀色的旋渦中,他的船緩緩下沉,混雜著銀色碎鱗的河水緩緩地從邊緣處湧進鐵舟之中,不知何時,水沒過了莊赦的胯,他想要至少撲騰幾下,但是卻發現自己根本浮不起來。

  水慢慢地沒過他的腰、小腹、胸口,他望著旁邊的老人,終於,他看到了老人的眼睛。

  那雙眼睛幹癟且枯槁,沒有半分神采,死死地盯著下沉著的莊赦。莊赦仍嚐試著向上撲騰,他不知道在這河水中被淹死是否還會再蒼老一些,現在他的已經是四十多歲了,如果再死一次,他就會變成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到那時,幾乎什麽都做不到。

  “老人家!老人家!”他朝著老人的鐵舟伸手,但是水已經緩緩地沒過了他的脖子,而周圍不斷跳躍著的魚也嚐試著把他向下壓,最終,他被銀色的潮水般的魚群淹沒了,他沉入河中,望著上方的河麵,緩緩地朝下沉去。

  他從未想過這條河居然如此深,他沉了數丈仍然沒有觸及底部,而周圍的水草則緩緩地纏繞上他的身體,將他朝更深處拉扯過去。

  莊赦轉頭望去,河底並不是能夠看到的石底,而是一個巨大的黑色洞窟,而那些如同有意識一般的水草,則纏繞著他,將他塞入那個黑色的洞窟之中。

  他又一次沉入了黑暗之中。

  莊赦不知何時,感覺自己似乎已經習慣了黑色和黑暗,在黑暗中,他感覺不到恐懼和不安,因為他隱約間知道,這片黑暗之後,不用過多久,就會消去,而後展現在他麵前的,無非是幻境,或是現實,就跟無數有夢的睡眠一般。

  他閉上眼,在黑暗中向下沉,不斷地向下沉,就如同一個鐵塊一般,終於不知何時,他的背後傳來了一種極為微妙的觸感,柔軟的同時,讓他感覺到一種本能的安寧,仿佛踏足到了自己出生的土地上一般。

  沒錯,像是踏足了土地一般。

  他睜開眼,周圍水中那種濕漉漉的感覺已經消失,仰望正上方,是藍色的天空,上麵綴著幾縷無趣的纖細白雲。他站起身,之前那種蒼老的沉重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他腳下是一片柔軟的草地,站起身,遠處仍能看到那已經開始變黃的龐大樹冠,但是以樹為中心的城市已經變小了。

  若說之前的城市,是一座如同都城,甚至超越都城的巨大都市的話,那麽現在出現在他麵前的,則是一座沒有城牆的縣城差不多大小的城鎮,靠近城鎮邊緣的地方,是一片片稻田。

  而就在這時,他看見了兩個熟悉的人朝他走了過來。

  那是,那兩個他所熟識的霞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