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末大必折
作者:奧洛爾史官      更新:2020-03-03 00:51      字數:5293
  大胤欽天監最新章節

  朔州的寒冷讓江南成長起來的宋虎卿多少有些不太適應,他穿上了陸斌為他準備的甲胄,這套甲胄的內襯是厚重的駝鹿毛皮,穿起來格外暖和,而在他的執意要求下,朔州人同樣準備了數量巨大的冬季甲胄被服給北征的禁軍們。

  這次北征雖說規模不如先帝百分之一雄壯,但是這次北征某種意義上,也象征著上一次北征的延續,向那些外夷證明,大胤天威,並不是他們想冒犯就可以冒犯的。

  宋虎卿走出營房,四處掃視一圈,今天是個大晴天,正好適合大軍出城。而旁邊一個小兵看到他,急忙跑到他身邊“宋兵部,有匪軍在城外叫陣。”

  “叫陣?膽子倒是挺大啊,”宋虎卿笑起來“點親衛騎兵隨我出城,我要看看這群廢物到底能做到什麽程度。”

  說著,他披掛上馬,馬匹也都穿上了不算太厚但是姑且能夠保溫的棉甲,他帶著一千多名身穿重甲的親衛騎兵列隊出城,海北郡城外是一片漫山遍野的黑色身影,而在那彤雲一般的敵陣之前,則是一個壯碩男子,手持一杆銀槍,高聲叫罵道“來者可是皇帝老兒的龜女婿!?”

  宋虎卿聽到這話,心中壓著一股怒火,也高聲叫道“宋某在此,不知來者何人?”

  “我是北山大王顧八,看我砍了你腦袋,讓那小公主變成寡婦公主!”說著,那人拎著長槍便徑直衝過來。

  宋虎卿笑起來,抄起帶著鍍金槍頭的長槍,驅動戰馬,朝那人徑直衝過去。

  兩人馬匹在還有三四丈的距離時,顧八從懷裏掏出兩塊石子,徑直朝宋虎卿擲去。

  宋虎卿心道“小把戲”,長槍在空中抖一個槍花,便將那石子悉數擊落,而就在這時兩人的馬間的距離已經被縮短到一丈之內,而那顧八則一副詭計得逞的笑容,側身從馬邊直接一槍刺向宋虎卿的肋下。

  宋虎卿冷笑一聲,整個人不閃不躲,長槍直接自上而下劈到那人的腦袋上。顧八沒有頭盔,頭上僅僅戴了一頂皮帽子,被宋虎卿這樣一劈,頓時滿臉鮮血直流,而他刺向宋虎卿身上的長槍,則被宋虎卿用胳膊夾住。宋虎卿右手拎著自己的長槍,左手抓住顧八的長槍,想要將顧八整個人從馬上扯下來。

  顧八雖然被一槍打得滿眼金星,但是此刻也是清醒的,直接將自己的長槍甩到一旁的地上,馬上調轉馬頭,朝身後的匪軍大陣跑去。

  宋虎卿立住馬匹,從馬側掏出一柄火銃,這把銃雖然比起宋朔生帶回來的那些多少有些緩慢笨重,但是也算能用,他瞄準那顧八的背影,鉤動扳機,一發子彈直接穿膛而過,顧八登時倒落馬下,掙紮幾下,眼看便沒了氣息。

  見顧八一死,匪眾大軍頓時作鳥獸散,而宋虎卿則回到了城頭上,發現陸斌和郡守都在等著他。

  “宋兵部,”陸斌臉上滿是擔憂,見到宋虎卿,便焦急地站起身“今日,便起兵解遼郡之圍?”

  “嗯,今日用過午飯之後就出兵,”宋虎卿殺了個匪首,此刻也是心情舒暢“陸州牧有何交待麽?”

  “沒什麽,沒什麽,我隻想著您最好盡快動身,畢竟遼郡被圍已然數日,”陸斌繼續道“如果失陷遼郡的話,恐怕你我都不能保自身無虞啊。。。”

  “好,那我盡早出兵。”

  宋虎卿下了城牆,而城樓上,剩下披著厚重熊皮披風的陸斌和郡守。

  “陸公,接下來。。。怎麽安排?”

  “高岱州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還用我繼續說麽?”陸斌歎了口氣“剩下的,就看遼郡那邊的情況了。不過我猜也沒什麽問題,畢竟高家的老二在那邊。”

  “是。”

  巳時正,大軍便吃過了午飯,沿著海邊朝遼郡進軍。

  宋虎卿坐在馬上,手中捧著一個暖手的手爐,他四處望著周圍的風景,這一片白茫是他在江南從未見過的,就算是京師下雪,也不會變成這幅樣子,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雪埋住了一般。

  他坐在馬上,身邊也無人能聊天,而且朔州可怖的低溫也讓他沒有聊天的,便思考起來。

  他來到朔州之後,便一直很在意一件事,按理來說,朔州兵應該不少才對,他記得朔州各個衛所之中總共駐紮著三十萬左右的郡兵,而且讓陸斌做朔州牧的原因也就是為了保證朔州能夠成為一個獨立而穩固的北方要塞。

  但是現在,匪軍與外夷能夠輕易突破一座座衛所連成的防線,進入到朔州腹地海北郡城外,這件事太異常了,異常到讓他感覺恐懼。

  他對於這類的事情沒什麽經驗,隻能從以往讀過的戰史的角度來理解。

  一共有幾種可能。

  一是朔州兵的衛所被一個個分割包圍,裏麵的部隊被悉數消滅了。

  這個設想並不現實,稍微大點的衛所裏都有數千人,如果不是整個州的匪軍一同圍攻,攻下來幾乎是不可能的。而就算真的是這樣,朔州牧應該在第一時間,就派人告知京師衛所被圍的事情。這樣,京師才能盡早做出行動。

  二是可能有荒廢的衛所和防線,使得突破了防線的外夷和朔州匪會合,圍攻郡城。這個設想,在某種意義上更加現實一些。然而,外夷大軍如何以那麽大的規模穿過一個缺口,卻不被發現的,這也是個問題。

  而另一種可能,則讓他感覺有些恐懼。

  這種可能就是州兵成匪,守衛邊界的衛所中的那些士兵,要麽直接倒戈,要麽將一切都冷處理,假裝敵人不存在,因此才導致了數量巨大的匪軍和夷軍出現在朔州之內。

  這種可能性毫無疑問更加令人恐懼。因為這就意味著整個朔州的衛所兵,幾乎集體失聰失明,放棄了防守邊疆和鎮壓叛軍。而如果出現了這種情況,朔州牧卻沒有上報,那麽朔州牧陸斌,絕對也是暗藏禍心的人之一。

  他越想越害怕,不過開弓沒有回頭箭,他現在身在朔州境內,如果真的整個朔州都跟陸斌一樣與他為敵,那他這次喪師而還的可能性是極高的。

  他想了想,直接開口向旁邊的副官吩咐道“通告全軍,行軍的這幾天盡可能地減少每天用餐的量,保存好糧食,紮營的時候盡可能在周圍狩獵。”

  糧草是陸斌他們最容易做手腳的地方,他需要盡可能保證糧草的安全,減少用餐量。或許這樣會讓戰鬥力降低,但是這樣的話,如果有一天突然糧草被斷,也能讓他們保證留存有剩餘的糧食。

  “兵部,這不妥吧。。。”那副官低聲問道“減少餐食,如果真的遭遇匪軍。。。而且朔州天寒地凍的,不吃飽了,兄弟們沒力氣打仗啊。”

  宋虎卿皺起眉頭,想了想“那這樣吧,你去糧草中劃出全軍五日的量用作留存,剩下的是從現在到遼郡之前的食物補給。”

  “是。”

  宋虎卿自然能夠理解副官的擔憂,但是副官不會考慮他剛剛考慮這些,如果真的出現了糧食問題,大軍幾日無糧,那結果幾乎是災難性的。

  “還有,”他叫住了正要驅馬前往後方的副官“今天起,全軍上下,包括我的餐食,都要和普通士兵一樣。”

  “是。”

  減少配給必然會造成軍心浮動,但是如果把他和其他軍官的飲食對標普通士兵,這樣能夠盡可能降低餐食減少帶來的負麵影響。

  他就這樣想著,警戒著,大軍不知何時差不多走了半數的路程,而就在這時,他一直不想聽到,卻又等著的那個消息來了。

  “報,兵部,後方糧道被賊軍襲擾,糧食難以運到。”

  宋虎卿冷笑一聲,“被賊軍襲擾”這種鬼話居然也能當做補給斷絕的理由,海北郡的郡兵和朔州州兵不可能孱弱到連護送糧車都做不到。而這件事,斷糧這件事的導演是誰,他此刻也想明白了。

  陸斌,雖然見麵的時候一直都對他很是客氣,但是仔細一想,他是高彤的姐夫,也是東海派中的重要人物。自己取代孫正然做了兵部尚書,東海派這群人沒有想法是不可能的,而陸斌這一手,隻要能讓他宋虎卿喪師而還,孫正然馬上就可以回到兵部尚書的位置上。

  他越想,越覺得恐怖,開口向身邊的副官問道“夥食還夠幾天?”

  “稟兵部,不算留出來的五日儲備,還夠三日的。”

  “好,從這裏到遼郡,大概還有幾天路程?”

  “六日左右。”

  “好,”宋虎卿點點頭“剩下的八日補給,按四日來算,全軍急行軍,務必在四日之內抵達遼郡!”

  “是。”

  四日之內抵達遼郡,路程上並不困難,因為之前幾日,宋虎卿刻意放慢了行軍速度,在糧食減少的情況下,不可能還保持常規的行軍速度。

  他還記得當年一位將軍教他的事情:軍隊是一個很真實的東西,糧餉給到給夠,兄弟們自然給你賣命,而如果糧餉都不足,那就自然不可能讓部隊有哪怕一絲一毫的戰鬥力或是忠誠度可言。

  大軍在雪原上飛速地行軍,而在第三日的時候,他們便見到了被圍攻著的遼郡郡城。

  說是被圍攻,實際上就是被圍著而已,烏泱泱一片黑色的海洋,圍著並不算大的遼郡郡城。而圍城的部隊,僅僅包圍著這座城市,軍陣中停著幾座撞門用的衝車,但是也僅此而已了。

  他大概看出了,為什麽遼郡郡城被圍數日而未破,因為賊軍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攻城,他們對於拿下這座城市這件事,是缺乏熱情的。原因也很簡單,因為冬天本來就沒有多少人會進出城市,城市中的家家戶戶早就屯好了糧食和肉、菜,圍而不攻這種手段,對於一座朔州冬季的城市,是幾乎毫無意義的。

  除非他們是想誘來某支以解圍為目的的部隊。

  陸斌通匪這件事,宋虎卿心中已經愈發清楚了。圍而不攻這種重要的情報,竟然無人送達到海北郡。

  “全軍列陣!準備!”他吼了出來,而他身邊的號令手和鼓手經過了這樣疲敝的幾天,看到敵人,也都精神了起來。號聲和鼓聲,催動著五萬大軍展開陣型,在雪地中緩緩地朝圍城的敵人行進。

  圍城的敵人很快也發現了這支朝著他們進軍的部隊,旗幟飛舞,大軍雲集起來,迅速地在宋虎卿大軍的正對麵列陣。

  兩軍對壘,官軍的弓弩手先放箭射住陣腳,隨後,隻見那黑壓壓的一群匪軍朝著他們突擊而來。

  “神機營出陣!”宋虎卿大吼一聲,火銃的方陣迅速地列成兩排,瞄準著那些朝他們衝來的蠻夷輕騎兵,各方陣的軍官整整齊齊地叫了聲“放!”軍陣之前頓時揚起一陣煙霧,而那衝向他們的輕騎,則像是割麥子一樣一片片地倒下。

  “神機營撤!準備應敵!”

  因為北征的緣故,大軍的裝備是當年北征時一套固定的裝備,專門應對蠻夷的輕騎兵。九人的小組中,兩個手持高大蒙鐵皮盾牌的壯漢,兩個持短弩的兵士,兩人持短矛,三人持長矛,專門應對大量輕騎兵對陣線正麵的衝擊。

  果然,那些夷軍的大量騎兵直接撞到了禁軍長槍林立的陣線上,而鐵牆一般的陣線則如同堤壩一般難以撼動。

  宋虎卿看著這副場景,感覺有些奇怪,對方居然直接正麵衝擊陣線,沒有半點繞開正麵的意思,而就在下一秒,他知道了原因是什麽。

  就在他們的背後,冰海之上,忽地殺出了大量的漆黑色的鐵騎,徑直奔著他們陣線的後方襲來。宋虎卿心中大驚,這些敵軍不知從何處來,突然出現在陣線後方,隻會讓軍心大亂,他急忙下令道“輕騎重騎,到後方攔住敵軍。”

  下完這個命令之後,他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如果就在這時敵人出現在他的側翼該怎麽辦?果然,他想到的事情,很快就發生了。

  在官軍的騎兵和敵人接觸的一瞬間,側翼的密林中如螞蟻般殺出了數不勝數的輕重騎兵,直奔他們的側翼。宋虎卿頓時心中大亂,他隻能下令讓左翼稍微向後偏轉一些,將那些側翼衝來的敵軍一並攔住。

  但是這件事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麽容易,敵人還是如鐵錘般砸到側翼,而官軍和匪軍,直擊戰作一團。

  現在整個情況十分膠著,騎兵被敵人的騎兵牽製住,而步兵則和敵人的主力糾纏在一起,雙方都缺乏打破僵局的能力。這樣消耗,對他們是毫無疑問不利的,因為他帶出來的部隊隻有這麽多,根本經不起這樣消耗。

  宋虎卿也同樣挺著長槍,在陣中拚殺起來。敵人多是輕騎兵,基本上長槍一挑一個準,但是可怕之處在於敵人的數量太大了,這樣數量巨大的騎兵,對於步兵體力的消耗是極為驚人的。

  而就在這時,他終於看到,從遼郡郡城中衝出無數郡兵,他們朝著賊軍的方向徑直衝了過來,而賊軍回頭看到他們出城了,也都作鳥獸散,借著輕騎的優勢,鑽進了遠處的森林和雪原之中。

  數量巨大的屍體就這樣留在了田野之上,血流滿地,宋虎卿的副官迅速地下令清點傷亡人數,而宋虎卿則驅馬前往那郡兵的陣列之前。

  郡兵的領頭人是一個看上去三十出頭的男人,他一身披掛,宋虎卿看他的麵相有些眼熟,一拱手問道“請問閣下是?”

  “在下高宇,一介草民,曾有幸隨軍出征塞北。”

  宋虎卿聽他語氣,看他那副一看就知道堅固的全套甲胄,馬上就意識到了這個人到底是誰。

  “您。。。是高岱州高彤大人的?”

  “哦,您認識家兄!”高宇麵露喜色,也不下馬,拱手行禮“高彤正是家兄。”

  宋虎卿心中忽地騰起一股怒氣,如果他們郡兵盡早出城,哪會讓官軍受到如此損失,但是想了想,這高宇鐵定也是坑他的許多陰謀中的一環。而高家是遼郡郡望,朔州一霸這事,幾乎是人盡皆知,如果直接得罪高宇,恐怕日後行軍會步步受阻。

  他艱難地在臉上撐起一股笑意“高老爺,我們盡早進城吧,進城之後,再商議剿匪事宜。”

  “好!高某已在城中為大人準備好宴席接風洗塵。”

  宋虎卿進了城,用過晚宴,晚宴上,郡守幾乎沒說些什麽,一直是高宇在與宋虎卿聊著。宋虎卿當然也發現了,在這裏,似乎郡守已經被架空了,一切都是以高宇為中心運作的。而高宇和高彤的父親,高老太爺來了之後,周圍的人更是展現出一種皇帝親臨的架勢迎接那個老人。

  他回到營中,躺在床上,心中想著應該如何在高家可能處處讓他擎肘的狀態下,順利地出城剿匪。

  想了一會兒,突然他的副官在門口叫了他一聲。

  “大人,有人來訪。”

  “誰?”

  “郡守杜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