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形若槁木心如灰(下)
作者:奧洛爾史官      更新:2020-03-03 00:51      字數:2609
  大胤欽天監最新章節

  莊赦這幾日,都沒有做夢。

  這讓莊赦感到很是異常,以往時不時就能做一個的,明顯看起來好像和龍子有關的夢,這些夢似乎都能帶來許多啟示,然而這無夢的幾日,顯然是異常的。

  今天,又起了夜霧,而雲陟明仍在睡著,她已經睡了四五天了,仍然沒有半點醒過來的跡象。而莊赦看著屋外的夜霧,隱約間有一種感覺。

  這夜霧似乎在召喚著他。

  霧中隱約間傳來一種樂聲,不斷重複著的編鍾聲音,組成了一個最基礎的旋律,而這旋律之上,是兩聲一組的小鼓聲,每隔三四秒就會響起一次。這聲音非常微弱,似乎是極遠的人在輕聲演奏一般。

  他思考起來,這夜霧出現的時候,林中會有林魑巡弋,而這林魑和夜霧,都是在掩蓋著什麽?原山距離海邊算是比較遠的,周圍也沒有大湖,哪來的水汽生出夜霧?

  難道是龍子的神力?

  想到這,莊赦皺起眉頭,如果真的是龍子的神力讓這夜霧出現的話,那毫無疑問是龍子在用夜霧這種東西掩蓋著什麽。那麽問題就是這裏的龍子,究竟是靄蕈還是狙。他前幾天前往了樹邊,並沒有找到狙的蹤跡。然而,他想到了一種可能,一種微乎其微,但是切實存在的可能。

  狙隻有在這霧中才會真正現出真身。

  他想到這種可能性,思索了一下,想到自己有著深潛的能力,就算遇險,被林魑襲擊,也有反抗的能力,於是便直接推門而出。照著記憶的路徑,朝著遠處,朝著那個山中的盆地走去。

  林間的霧很重,重得仿佛將他浸泡在水中一般。這霧中的水汽仿佛壓服了林間的一切不潔,讓森林之中充盈著一種潮濕卻又格外潔淨的感覺。

  但是他走了許久,便嗅到了那種熟悉的腐臭。

  那種隻屬於林魑的腐臭。

  他嗅到這種氣味的一瞬間,開始朝周圍環視起來,果然發現了一個就在自己左側六丈左右,正在朝著山頂緩緩邁著它長而幹癟的腿朝山上行進的林魑。

  而當他看到一個之後,周圍的林魑仿佛從地裏長出來了一般,紛紛出現在他的周圍。

  每一個長相都十分相似,但是卻都而有不同,彼此之間的距離也都是約六丈。它們和莊赦一樣,朝著那盆地,緩緩地攀登著,而它們身上掛著的一串串風鈴,也仿佛是被某種魔力控製著一般,緩緩作響。這鈴聲,伴著鼓聲和鍾聲仿佛籠罩了整座原山一般。

  而這樂聲之中,則隱約間流淌著一個聲音。

  一個哼唱聲。

  比人聲更為低沉沙啞,但這哼唱,卻仿佛給了充作背景的鈴聲、鼓聲、鍾聲以靈魂。似乎一切聲音,都是這旋律的伴奏。

  莊赦的身體愈發疲憊起來,而隨著距離山頂越來越近,林魑間的距離也都越來越近,間隔已然變成了三丈左右。

  疲憊和對於周圍的恐懼,讓莊赦的神經愈發緊繃起來,他拿捏著自己的吸氣和吐氣,而不知何時,他居然發現自己也在無意識地哼唱著那個主宰著樂聲的調調。

  他看著地麵,看著那因濃霧而什麽也看不清的地麵,他此刻已然失去了周圍的視野,僅僅憑腳下的高低差,感受著山頂的所在。而他哼唱著歌曲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身體,開始變輕了。

  他的腳仿佛失去了知覺一般不停地朝山上邁去,而他的身體也是一樣,他感受不到那種仿佛把他向後拉的牽引力,反而如同在水中遊泳一般,沒有絲毫限製。

  他的腳步越來越快,而口中哼著的調調也變得不再舒緩,而是壯烈激昂起來,終於,某一個瞬間,他發現,自己腳下,就是山頂,他的麵前,應該就是前幾日來過的盆地。

  但是他什麽也看不清。

  盆地的濃霧顯然比林中的更為密集,山頂一帶有一道隱約之間能夠看見的分界線,森林這邊是灰白,而盆地那邊,則是一片牛奶、漿糊般濃稠的白色,讓莊赦甚至懷疑這盆地是不是一個裝了些什麽東西的大碗。

  但是他想了想,還是朝前邁了一步。

  朝前邁了那一步之後,他腦袋中忽地響起雷鳴般的巨響,讓他頭痛欲裂,整個人蜷縮在地上,顫抖著。不僅僅是頭,還有身體。他的血管和經絡之間,仿佛流竄著什麽細小的東西,在不斷地啃噬著他的身軀,讓他肉身之上的疼痛如千萬隻蟲蟻一同蠶食一般。

  他從山頭滾落了下去,但是滾落留下的傷口的疼痛,不及那血液中流淌的劇痛的萬分之一。他不知何時滾到了盆地之中,而整個人就蜷縮在荒蕪的黃色草地上,沒有任何動作或是什麽東西能夠緩和他此刻的痛苦,就像是無數小針在血管中流竄一般的痛苦。

  他拔起地上的草,連著泥土塞進了嘴裏,用力地咬著,似乎這能緩和些許的疼痛。

  但是不行。

  除了嘴裏被那草葉裏的不知什麽東西麻痹了以外,他身上的疼痛沒有得到哪怕一分一毫的緩解。他艱難地朝前蠕動著,他想要至少爬到那棵樹也就是整個盆地的中央,那是他唯一的希望,他相信著,那裏一定有著什麽,一定有著什麽能夠緩解他痛苦的東西。

  就在這時,他被不知是誰拎了起來,架住了臂膀,而一根纖細的手指直接塞到了他的嘴裏,耳邊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雲陟明。

  “含好。”

  一股帶著甜膩味道的花香仿佛在他身體裏流淌起來一般,過了一會兒,他隱約間感覺到雖然身體仍然劇痛無比,但是卻仿佛有一塊板子橫在脖頸處一般,隔斷了他的腦袋和身體之間的聯係。

  剛剛那突然的雷鳴一般的轟鳴帶來的頭部的劇痛隱約間消失了,他的頭腦變得清靈起來,身體的疼痛,仿佛被隔斷了一般。

  他四處掃視著,發現濃霧之中什麽也看不到,而雲陟明,卻仍帶著他一步步往前走。

  “雲姑娘,你能看到什麽麽?”

  “不能,但是我能感覺到,”雲陟明顯然感受到了莊赦的迷茫,於是又補了一句“流向,一切的流向。”

  果然不知何時,莊赦腳下仿佛踩到了一處凸起,他朝那個凸起望去,是一處樹根。

  這片盆地中隻有一棵樹,而他腳下踩著的,毫無疑問就是這棵樹的根係。

  他用手輕輕地撫上樹皮,果然,他並不能感受到這棵樹上有著哪怕半點生機,它就是一棵早就死去的,衰朽之樹。

  但是除此以外,他感受到了一些別的東西,而雲陟明似乎也顯然感受到了。

  霧以這棵樹為中心變得淡了許多,而這也讓他們得以看到樹身後的那平靜的,如同鋼錠表麵的湖。

  湖上彌漫著一種奇妙的藍灰色金屬光澤,像是封凍了一般,而武器漂浮其上,形成了一副冰湖秋霧的場景。

  但是莊赦無暇觀賞這美景,他在夜霧中出門,不是為了這個的,他想要找到狙,想要得到龍子的力量,想要繼續向前一步。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竄了出來,或者說,一團東西竄了過來。

  雲陟明似乎早就察覺到那東西襲來的方向,急忙把火銃抽了出來,抬手一槍打出,卻發現打在了空處,而那銀色的一坨泥漿一般的東西,則將莊赦包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