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見怪物皆曰神(二)
作者:奧洛爾史官      更新:2020-03-03 00:50      字數:2639
  大胤欽天監最新章節

  周圍的一切變成了血紅色,紅色的葉子、紅色的樹幹、紅色的天空、紅色的雲,紅色的一切,隻有一個東西,不是紅色的。

  天空中閃爍著的,藍綠色光球。

  莊赦一行人在那一瞬間,仿佛突然入夢一般,雙眼變得迷離起來,似乎進入了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而麵前的幾個鱗皮人,完全動彈不得,呆愣著站在那裏,不知是被眼前的場景嚇得無法動彈還是單純地動不了。他們不像莊赦,眼神仍然是“醒著”的,而在那渾濁的十二隻眼睛中,恐懼的大海如同驟雨狂風般翻湧著。

  朝前傾倒著,幾乎跌在鱗皮人鉤刀上的雲陟明朝後一仰,以一種極為吊詭的角度向後傾,正常地又立在了地上,而她的表情,卻變得有些奇怪。

  不知是被周圍的紅色染上,還是有些發熱,她的臉龐仿佛有些泛紅。眼神雖然凝視著麵前的幾個鱗皮人,但是卻變得格外迷離,嘴角掛著一抹顯然不懷好意的笑,像是個喝醉了酒的姑娘一般。

  她用自己纖細的手指,插進了胸口剛剛被切開的傷口,那裏的血隻是微微流出了一些而已,但是她卻開始用手指揉搓傷口,好像是嫌棄傷口不夠大一樣。她一邊揉著自己的傷口,一邊發出一種像是誘惑,又像是痛苦的低吟聲,隨後將手指伸進嘴裏,吮吸起來。

  “各位,常言說酒不醉人人自醉,我便想了,無酒的時候,人能醉麽?”說完,她“咯咯咯”地笑起來,繞著那幾個不能動彈的鱗皮人轉起來“答案是,當然能咯”說完,她又走回到幾個鱗皮人的正麵,雙手手指微微抻開胸口那已經被她揉得更大的傷口。

  不知是幻象還是真實,他們看到了此生最為駭人的景象。

  一隻赤紅色的眼睛出現在那傷口處,但是那遠不是第一個,她被紅光照映著的脖子上是第二個,細膩的左頰上是第三個,而額頭上,則在那一瞬之間睜開了七八隻各異的紅色眼睛。那些眼鏡中,有隻有一道橫線的羊眼,也有隻有一道豎線的蛇眼,還有再正常不過的人眼,這些各異的眼睛就這樣在她的額頭上睜開,直直地盯著這些鱗皮人,一下下地眨著。

  不僅如此,地上,樹葉上,空中,仿佛所有地方都被撕開了紅色的裂縫,有的微微張開的裂縫間探出了同樣鮮紅色的利爪或是觸腕,而有的則仿佛流過了什麽東西的驚鴻一瞥。

  他們是鱗皮人,是侍奉“神”的生命,按理說,不應該為此感到害怕。

  但是事實上,他們就是為這種未知感到愈發害怕。

  遠處的大海中此刻正在發生的一切,對他們來說是已知的一切,而麵前正在發生的一切,對他們來說則是未知的一切。他們信奉深海中的神,卻從未想過,除了那深海中的神以外的一切可能。

  他們呆愣著,看著麵前的血紅,像是黑暗的死寂一般吞噬著他們殘存的理智和神識,他們的鱗片仿佛正在被人生生一片片剝落下來,他們的皮膚那層極薄的柔軟魚皮,也慢慢變得幹燥開裂,像是花瓣一般掉落在地上。

  他們嚐試著驅動他們仿佛正在燃燒著的焦炭般的後頸,仰望天空中的藍綠色,漸漸變得幹癟的雙眼湧出了鹹腥的血淚。

  那是家鄉的顏色。

  藍的像是海,綠的像是藻。藍的像是魚群,綠的像是珊瑚。

  但是他們全身上下,一絲絲一片片傳來的劇痛讓他們知道,他們回不去了。旁邊中了一發弩箭倒地的鱗皮人也未能幸免,此刻已經被剝去了所有的皮膚和鱗片。

  他們想要喊,卻發不出聲音,想要動,卻發現驅動身體像是嚐試著掰斷自己的骨頭一般痛苦。

  雲陟明繞著他們,咯咯笑著,跳著舞,仿佛周圍的一切都和她無關似的,她口中不斷念叨著,幾個鱗皮人隱約間似乎聽清了她說的到底是什麽,她實際上並不是在說些什麽,而是在唱歌。

  “蟲既鳴矣,東方明矣,彼姝清揚,欣而長兮。”

  “蛙既鳴矣,東方矣,彼姝清婉,舞則選兮。”

  “魚既鳴矣,東方晦矣,彼姝清都,美目灼灼。”

  聽到這歌聲,他們的身體慢慢地垮塌著,像是被暴雨不斷衝刷的土房一般,無論是血肉還是意識,都在如泥土碰到巨浪一般,潰散著。而雲陟明,就像是個慶祝什麽宴會的小姑娘,一邊唱著歌,一邊跳著一種奇怪的舞步。

  “在我劈開他的墳之前,沒人可以攔住我,你們懂麽?”這是那些鱗皮人所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等莊赦一行人恢複神識的時候,他們就像是站在原地站了許久一般渾身僵硬,雙腿疼痛,原本出現在他們麵前的鱗皮人,已經不知道消失到哪裏去了,而雲陟明則像是呆愣著一般站在他們麵前。

  莊赦急忙跨過麵前的布袋,上下打量著雲陟明“雲姑娘,你沒事吧,我看那刀都切到你胸口了,況且。。。那幾個怪人呢?”

  雲陟明若無其事地微笑一下“沒事沒事,他們幾個的鉤刀鈍得很,我的骨頭直接就給擋住了,皮肉傷,皮肉傷,繼續走吧。”

  孫盤一咂嘴“雲姑娘,那,它們幾個呢?是藏起來了?還是逃了?”

  “逃了逃了,我懷裏有點香灰,撒過去它們就跑了。”

  孫盤半信半疑地點點頭,而莊赦則歎了口氣“繼續走吧,”隨後,湊到雲陟明旁邊。

  “你又用什麽巫蠱邪術了?”

  雲陟明擺出一副小姑娘般委屈的樣子,撅起嘴,小聲道“哪有?它們就是見了香灰就跑了嘛。”

  “騙鬼呢?剛剛我們出東海居士那裏,不到兩刻鍾,日頭的位置我記得清清楚楚,”莊赦也壓低聲音,手指輕輕指了指天上的太陽“你到底做了些什麽?說明白點,以後彼此幫忙也方便很多。”說罷,莊赦發現雲陟明的脖頸上又一次出現了那種淡淡的紅色細線。

  “問那麽多幹嘛?”雲陟明小聲笑罵起來“你要是無論如何都想知道,我就告訴你一句,它們都死了,一個沒剩,都死了,就這麽簡單。我能自保,不用你們擔心。”

  “也就是說香灰一說是假的,你一個人殺了六個怪人,”莊赦倒吸一口涼氣“怎麽做到的?更何況,那時候你幾乎撞進它們懷裏,它們但凡有一點點智識,都知道朝你下刀子,就算鉤刀不快,也能刺穿你的喉嚨和肚子吧,你說明白點兒,到底是怎麽。。。”

  “話真多,”雲陟明小聲抱怨著“你沒必要想那麽多,你隻需要知道,我就是你的一個普通的同行人,你不必擔心我的生死,就這麽簡單,你為什麽非要在意那麽多?”

  莊赦也覺得自己有些唐突了,突然湧上來的好奇心讓他有些過於著急,想要知道真相,他低下頭,想了想,最終還是開口道“你不想說我自然不方便逼你,但是雲姑娘,你我也已經做了這麽長時間旅伴了,一會兒前麵有什麽艱難險阻都不知道,現在你我不知根知底,怎麽能肅平禍亂?或者,你最少告訴我,你回到大胤的真實目的到底是什麽?你之前說的,都不像是能驅動你走到這裏,賭上性命的動機。”

  “你沒必要對我知根知底嘛,”雲陟明歎了口氣“我就是個普通人,回到大胤,也隻有一件事。”

  “什麽事?”

  “你不必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