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槍錄 景逸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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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鼎虛無 更新:2021-05-26 08:50 字數:3532
寂靜江岸,小船隨波起伏,燭火燃在靜謐夜晚,螢火對月,一副春暖尚好。
船內,輕輕傳來一支打油隨筆,愜意朗朗,正如空月鄉音。
“江兩雙曲,餘風嫋嫋;客棧青燈,鵲降月高;孤舟浮江畔,白歌婉瑩瑩;不慮是非曲直,不羨仗劍戎馬,半眠愜我心……”
船艙頂落下款款步踏,艙內人口銜青蒿翹著二郎腿笑道:“你還真是悠閑。”
艙頂人落在船頭,彎腰入艙,手中提著兩壺好酒。
“不喝,我就走。”
船夫趕緊起身,抱著那酒葫蘆像摸著骨肉爹娘般親:“唉唉唉!且慢~且慢,有朋自遠方來,豈有不迎之理?”
小燈掛在船頭,加了油火,欺淩著岸邊螢火小蟲的微光,倒映輪盤燈煌,在水中和天上的月亮爭輝,一片白茫餘波綿綿。
杯酒入腹,船中人看著對麵那滄桑且俊朗的麵龐,一道爪痕自耳根偏向鼻翼,有些滑稽,不由得嗤笑道:“老鴻,你這傷還未痊愈,怎的又去尋山野妖魔?死了怎辦!?”
男子淡然一笑,晃動著手中酒杯:“閑不住。”
他叫景逸鴻,曾是神族皇城威風凜凜的大將軍,戰功赫赫,忠孝兩全,
跟隨的老城主英年早逝,新上任的城主急於提拔自己的心腹,也擔憂他功高震主,言行間滿是疏遠之意;景逸鴻清楚,如果自己再不學聰明點,最後恐怕要落得個“一罪莫須有,從此聲名裂”的下場……
他借著已近半百之年的借口和回鄉贍養爹娘的美譽,讓出了將軍之席,成了庶民,好歹留下個名聲。
幾年侍奉,爹娘善終西去,他也沒了念頭,便每日遊走山野林間,救助那些被妖魔困擾的百姓鄉民,從一人之下的將軍,成了一個百姓誇讚的遊俠。
酒暖難遮心寒,有些發苦,景逸鴻咽著隻覺幹澀。
船夫被他救過,後來便常邀他垂釣飲酒,已是老相識,雖然性格迥異,但卻無話不談:“罷了,罷了,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而今太平盛世,你們這些能人都是鋒利的白刀子,人家放在身旁肯定會擔心割傷自己……換做我,我也不要你。”
說這些話景逸鴻並不生氣,反而心中暢快,船夫談吐直來直去,他卻覺得比那些道貌岸然的當庭官僚強百倍。
景逸鴻放下銅杯,不急不慢言道:“明日,我要離開這裏了,日後若能回來,再陪你垂釣。”
船夫嬉笑的神情戛然而止,有些失落,心裏卻明白。
“傳聞之事?”
“傳聞之事。”
他將酒一口抿盡,砸了咂嘴,“老鴻,此去凶惡你心知肚明,你已不是將軍身,何苦犯險?那可都是絕頂高手啊!”
就連這個不安鬧市的船夫都聽說了,曾經忽然銷聲匿跡的絕世高手所在之地被尋到,消息傳遍三界,就在凡間的空靈穀,幾大城主全都蠢蠢欲動,想要得到其中的力量。
如此境地,景逸鴻自然明白其中艱難,但他自有自己的想法:“我槍術已至瓶頸,單靠自己恐難再提升,本來有父母牽掛,故未敢遠遊……,現在父母已逝,我也沒了後顧之憂,所以想借此契機,突破一番。”
景逸鴻所言,船夫無話反駁,他所求的是今天有肉明天有酒,景逸鴻求的是登峰造極,雖然共飲於此,卻終究不是一路人。
他點點頭不再勸阻,說著些鼓勵的話,“老鴻,此去多保重…………以後要是聲名顯赫,成了一方聖人,到時候我帶著好酒去找你,你可不能拒之門外,不認我這個老夥計。”
船夫趣言讓嚴肅的景逸鴻忍不住的大笑,他斟滿酒杯端起,滿是自信:“若我當真能有所進階,到時候提著更好的酒回來和你敘舊,你可得把你釣【銀猿鯉】的法子教給我!”
“哎嗨!我那可是祖傳手藝,一瓶老酒就想拿走?反正你現在也不是那將軍了,到時候回來,把你那塊將軍符送我唄?我也當個稀罕玩意兒,平日上街還能和人炫耀炫耀。”
“嗬嗬,隨你吧……那就這麽說定了。”
……
把酒終有散,時光亦盡歡。
一轉眼二十年匆匆如煙,河畔一如曾經的蔥鬱,水鳥隨落日而躍,魚兒在清澈河流翱翔,河畔的翠柳也更生的高了幾丈,停泊樹下,那寬大的柳枝簇成一團隨風擺動,像個垂髫梳發的姑娘。
船夫駝著背靠在自己那破舊的老船頭獨自飲酒,今天捕到了大魚,晚飯不愁,懶得再動彈。
他眯著眼看向那通紅的夕陽,從身後抽出煙袋,點著,借著無限好的餘光,抽一口回憶的微香。
“老鴻啊……,你說話咋能不算話呢……,我的手藝沒跟任何人說過,就留給你呢……”
自言自語間,老船夫嗚咽哭泣著,用自己幹枯的手掌擦拭著紅腫的眼角,數不盡傷感。
他雖然沒啥本事,可說出去的話就要做到,半生都在這個河邊守著,可老友卻再沒有回來。
他多少次在夜裏還夢見,夢見那船艙上落下一聲腳步輕踩,然後他裝作沒聽見繼續睡著,卻被那飄散的酒香給惑的流著口水……景逸鴻輕輕坐在船頭點著那盞燈火,美酒進杯,把自己一路的經曆講給他聽,講到那月亮下了樹梢,講到太陽也露出了朝光,喝光了酒,找個柳下的陰涼處,釣著那稀有的【銀猿鯉】……
他也明白,老友比他更看重諾言,此去,是真的回不來了。
外麵的傳言熱鬧了幾年,出去打酒時都能聽到街邊人聊起,說那空靈穀打的厲害,幾乎把山穀都掀了,又說幾個城主的將軍法師去了都是灰溜溜的逃,說那裏有大妖魔。
偶爾焦急上前詢問,得來的也都是同一個結論。
“想來,是死光了吧。”
死光了吧……,沉重的言辭在別人口中如此輕描淡寫,可壓在船夫耳中卻如同千斤鐵墜。
“死光了麽?連老鴻你都對付不了?”老船夫思緒扯回,無奈的搖搖頭,將身旁的酒拿起來喝著,悻悻的咂嘴,有些酸苦。
自那天後,他喝過的酒都沒味,不知是那天的酒分外好,還是因為有好友相陪。
無所謂了,反正喝不到了便是。
夕陽為這條河畔鍍上了燦金色,唯獨美中不足,這裏沒有雨雪,那是凡間才有的季節,再美的景色,看得多了也容易讓人膩煩。
酒殤恍惚,船夫靠在船頭鼾聲大作,迷迷糊糊隱約聽到了有人在喚他。
“老船家……老船家……”
他揉了揉泛紅的鼻子睜開眼,麵前是一個風度翩翩的俊秀少年,一身白衣似雪,雙眸烏黑如夜。
見自己起來,那少年抱拳鞠躬,很有禮節:“老船家,晚輩打擾了。”
“啊……”他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撓了撓自己破爛衣衫下有些生癢的咯吱窩,“買魚啊?現在沒有,老頭子才剛睡醒呢。”
少年擺擺手,“您誤會了,晚輩不是來買魚的,而是來尋人的。”
“尋人?”老船夫聽了嗤笑一聲,“這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你來尋魚倒是啥樣都有,尋人能尋個誰?也就是尋到個你麵前的糟老頭子而已。”
少年淺笑,從懷中掏出一塊鏨金的牌子。
“那老船家,您可認得這塊將軍符?”
老船夫愕然,他一把拿過少年手中的牌子,用粗糙的大手揉搓,上麵那個“景”字如此熟悉,睹物思人。
他顫抖著嘴唇從船艄翻下,驚慌的望著少年,“少年郎!你這牌子從何而來!?”
見他如此反應,少年微微點頭:“看來,家父叮囑之人,便是您了,您莫要著急,聽我細細道來。”
這少年不是別人,而是從穀中逃出來的一位絕世高人之子,老船夫這才明白,當年的空靈穀之戰,並非所有人都死了,也有活下來的。
“那!這個牌子的主人呢!他現在是不是也活著?!老鴻他是不是好好地?!”
“……景大俠他……未出穀……”
少年語氣低沉,老船夫也隻能默默點頭,嘴角的笑容如此難掩:“…啊…是啊……我早知道的……早知道的……”
“家父是被景大俠所救……,穀內戰鬥惹醒了某個強大存在,家父等人在那裏棲息數載頓悟也都未能有終;還是景大俠天賦異稟,在最後的刹那遁破了進階,家父他們號稱絕世,可也未曾見過如景大俠那般驚天動地之威能,他隻身一人迎戰了穀內的可怕存在,為家父以及其他高人的封印和離去爭取了足夠的時間……最後,封印締結,家父和幾位高人僥幸逃生,景大俠卻和那些甘願犧牲的高人,永遠的留在了穀內……”
故事講完,少年起身再鞠一躬,“這是景大俠進階前交給家父的東西,他讓家父務必將此物帶到這個地方,尋一位船夫……家父身染重疾難出遠門,所以有我代送。”
老船夫點點頭,用掌根揉著自己渾濁的眼睛,“唉……,到頭來,說話不算話的,卻是我這個老家夥,……”
少年離去了,趁著風還沒來。
風來時,已是入夜,這裏隻剩下那艘老漁船,柳樹擺動著嘩啦啦的聲響在船頂,有些淒涼。
老船夫在船頭點著了那盞燈,而後鬆了拴在岸邊的繩子,讓小船跟隨著河流慢慢的飄。
河畔兩旁是夏夜的蟲鳴蛙鳴,在一片悉瑣的聲響中,他睡著了,睡得格外香,那塊將軍符放在桌子上,牌前還擺了一杯酒。
這二十年來,從沒有這般心裏舒適的安逸。
……
夢裏,他坐在柳蔭下垂釣著,靜靜看著魚兒快要咬了鉤,貼近水麵遊動著一串串漣漪。
船艙頂忽然晃動,驚跑了差點上鉤的魚兒,他有些惱怒的轉頭看著,那人盤腿坐在艙頂晃動著兩瓶好酒,瀟灑笑容別來無恙。
“老夥計,陪我……再喝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