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
作者:溪畔茶      更新:2020-04-14 11:06      字數:5267
  慵來妝最新章節

  許融問:“阮姨娘還在裏麵?”

  青棗點點頭。

  許融與蕭信對視一眼,院門開著,他們徑直進去。

  許融來過這裏一回,吃了韋氏做的一碗麵,當時沒想到日後還會有交集,也沒留意,此時略一打量,隻見院內的風格倒和蕭信那間書房有點像,還更空曠些,唯一稱得上裝點的隻有牆角種的一棵李子樹,這大概也是李院名稱的由來。

  此外一個人沒有,鴉雀不聞,想來是如紅榴所說,丫頭們都被嚇跑了,還沒回來。

  直到拾階而上,走到廊簷底下,才從西窗裏麵傳出了談話聲。

  “……姐姐,這不是我的意思,你千萬別誤會了。”

  一個陌生而悅耳的聲音。

  片刻寂靜後,韋氏怯柔地應了一聲:“嗯。”

  “侯爺那些話,你也別往心裏去,我知道,二公子不是不友愛兄弟的人,這不過是他跟蘇先生的緣法比儀哥兒深罷了。說起來,二公子日後有了出息,也是姐姐的福氣。”

  “福氣不福氣的我不敢想,”韋氏聲音輕輕的,隔著窗都能想見她的小心翼翼,“隻要二郎平安過活,我就放心了。”

  “這是自然。”阮姨娘笑了一聲,“二公子如今娶了妻,眼見著就穩重了不少,可見是長大了。”

  “嗯,二奶奶是極好的,”韋氏明顯歡欣了一點,“待二郎很好,二郎這孩子嘴上不說,心裏是高興的,我看得出來。”

  蕭信高興?

  許融下意識看了站在她旁邊沉默著一起偷聽的少年,她怎麽沒看出來。

  不過韋氏這個人也太實在了,許融兩回聽她背後說話,都是誇獎,久違地生了點不好意思出來。

  一時連韋氏的聖母都覺得不是事了。

  美人嘛,就是善良。

  裏頭阮姨娘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姐姐,你就好了,往後等著享福便是。唉,我那兩個冤家,儀哥兒叫侯爺寵壞了,一點兒不如他的意,心裏就過不去,前兒那場病生的,擔心得我兩天沒敢合眼,總算今天才好些了。”

  韋氏聽她又提起這個,顯得坐立不安:“我、二郎他——”

  “姐姐,你別多心,我說了不怪二公子。”阮姨娘善解人意地先笑了笑,而後聲音一變,又幽幽地,“儀哥兒雖然淘氣,畢竟年紀小,往後再慢慢地尋摸著好先生,也來得及。珊姐兒這孩子,就實在叫我憂心了。”

  “……”

  韋氏沒回應,她似乎茫然,不知該如何接話。

  阮姨娘隻有自己接著說下去:“過了年,珊姐兒已經十六了,不說我們這樣人家,就是在那些小門小戶裏,姑娘的親事也該看起來了,珊姐兒卻——唉。”

  韋氏恍然大悟,安慰她:“有侯爺呢,我聽說侯爺一直在幫珊姐兒相看。”

  “侯爺也著急,隻是這事他使不上力。”阮姨娘說著苦笑了一聲,“去年,侯爺也尋了兩三個不錯的人家,隻是我們知道人家的公子哥好,人家卻不知道珊姐兒怎麽樣,事提著拖著,就不了了之了——夫人總說珊姐兒身子弱,不願意帶她出門,雖說姑娘家要貞靜自守,可該見的世麵,也要見一見,不然到了別人家裏,兩眼一抹黑,一點兒交際高低都不知道,怎麽是好呢。”

  “你說的是。”韋氏聽上去很有體諒的意味,她還給出主意,“珊姐兒的身子弱,是個問題,不如先請一個好大夫來,把珊姐兒的身子調養好了,就好出門了。”

  阮姨娘:“……”

  許融隔窗有點想笑。

  韋氏說得太真摯了,以至於連她都無法分辨她是真的這麽認為還是在裝傻。

  阮姨娘沉默片刻後終於開了口:“姐姐,珊姐兒身體很好,她隻是模樣生得秀弱。”

  韋氏疑惑道:“是嗎?我記得珊姐兒常常往夫人那裏告假,侯爺也這麽說。”

  蕭侯爺那是舍不得女兒總去受委屈吧。

  卻生給蕭夫人留下一個話柄,在宅鬥這一位麵,蕭侯爺有天生劣勢,還真是玩不過蕭夫人。

  不過蕭侯爺畢竟是夫主,他同時又具有性別所帶來的優勢,於是他要偏寵阮姨娘,蕭夫人也奈何不得。

  許融想完這一串,終於聽見阮姨娘又開口了:“……珊姐兒從前是有些弱,現在早已好了。”

  韋氏毫不懷疑,鬆了一口氣的模樣:“是嗎?這就好了,二郎小時候也弱,我生他下來時,早了一個月,他像個小貓兒一樣,穩婆拍他,他都不知道哭,我嚇慌了,拚著讓人把他抱過來,我親自拍了好幾下,他才嚶嚶地哭了,聲也不大。唉,我真怕他養不活——”

  新生兒有“嚶嚶”地哭的嗎?

  許融不知道,她轉頭看了蕭信一眼,也不太想象得出他那麽哭的模樣。

  蕭信回瞪她一眼。

  他瞪人時眼睛並不睜大,隻是眼白會變得明顯,冷而帶點蕭殺。

  許融心裏覺得他不該知道她在想什麽,不過還是識相地板起了臉。

  窗內韋氏絮絮叨叨的,終於停下,阮姨娘的聲音裏出現了忍耐,她不接韋氏的話,直接往下道:“珊姐兒這麽大了,還總是在家裏悶著,我真是焦得不得了。姐姐,這個忙,如今隻有你能幫我了。”

  韋氏變得疑惑:“啊?我怎麽幫得上,我就是個沒用的人。”

  阮姨娘不管她的自白,殷切道:“你幫不上,可是二奶奶幫得上,二奶奶出身高貴,你幫我勸勸她,她要是肯拉珊姐兒一把,我必有回報!”

  原來如此。

  許融揚眉。她不算太意外,蕭珊的幾次靠近本就來得莫名而奇怪,答案卻在這兒。

  她沒如願,於是輪到阮姨娘親自出場了。

  到底不一樣,前後示恩,中間才夾了條件。

  蕭信的臉色沉了,扭頭要闖進去,許融及時扯了他一把,向他眨眼示意。

  她有一點想聽韋氏的回應。

  不知為何,她覺得也許會出人意料。

  “什麽?”韋氏驚呼了起來,她顯然毫無心理準備,一直低柔的聲音都響亮了,話語也直白到愣愣的,“我不敢的!我又不是二奶奶的正經婆母,怎麽好去吩咐她?而且,你不知道她的脾氣多厲害,早上連侯爺都頂了,所以侯爺生氣,剛才連二郎的份一起來說了我,隻是說我又有什麽用呢,她連侯爺都不怕,難道會怕我嗎?隻怕她不痛快起來,回頭要拿二郎一起出氣,二郎才高興了幾天——”

  許融實在忍不住了,抬手敲了敲窗,笑道:“姨娘,我沒有給二公子氣受。”

  ……

  裏頭像是被清了場,一下子靜得連呼吸聲都沒了。

  許融悠然轉身循門往裏去,蕭信無語地跟在後麵。

  屋裏三個人,牆角立著一個丫頭,當是阮姨娘帶來的,此外就是對麵而坐的阮姨娘與韋氏了。

  沒有她以為的那麽像。

  生活本身會在人身上打下烙印,自詡為“雀”的阮姨娘一身養尊處優的富貴氣息,從她身上既看不到翰林之女的清傲,也沒有曾險被沒入教坊司的那份跌入深淵的驚恐,她穿著銀紅色團花紋對襟長襖坐在那兒,手裏捂著一個喜鵲繞梅八角紫銅手爐,發髻斜挑,眉目間一派嫵媚安然,儼然侯門貴妾的形容。

  韋氏這個硬被派上的“鴆”就不一樣了,既不媚,更不毒,兒子那麽大了,她還有點少女的神態,像被時光凍結住了,入府這麽多年,還沒有回過神、接受這一切似的。

  蕭珊跟她像,大概因為蕭珊確實是個少女,於是兩人在氣質上反而更貼近了。

  “姨娘,阮姨娘。”

  許融比較完畢,笑吟吟分別叫人,她這聲一出,終於將屋裏的氣氛激活了。

  “二郎,你怎麽來了?二奶奶,你坐這裏。”韋氏紅著臉,要起來給她讓座。

  “不用,姨娘太客氣了,我是晚輩,坐這兒就行了。”許融一邊說,一邊把擺在桌子旁的一張圓凳拖到了韋氏旁邊,牆角阮姨娘的丫頭在阮姨娘的示意下慢半拍地想要幫忙,但許融已經落座,她隻好又退了回去。

  蕭信沒坐,隻是抱臂站在簾邊。

  “姨娘的意思,我知道了。”許融直接向阮姨娘道。

  阮姨娘掩不住詫異之色,又不由地鬆了口氣——這正主可比韋氏那塊軟泥好打交道多了。

  “二奶奶,那我也省了那些寒暄的閑話,就直說了。”阮姨娘坐直了身子,調整出笑意來,“我有求於二奶奶,以二奶奶的處境,在這府中早晚也有用得著我的時候,隻要珊姐兒這樁心事了了,我必全力幫著二奶奶。”

  她的承諾聽上去很有分量,也不可謂不誘人,許融笑了笑道:“哦?姨娘可以幫助我什麽呢?”

  “侯爺那裏,我可以替二公子多加美言。”阮姨娘並不怕她要條件,說得淡然而又篤定。

  “不用。”冷冷的回應先一步來自蕭信。

  他這麽說話不算客氣了,阮姨娘的臉控製不住地僵了一下:“二公子就是這樣,才總叫侯爺和眾人誤會,二奶奶是個明白人,該勸一勸他——”

  “二公子天真爽直,我覺得很好。”許融笑道,她沒察覺到蕭信忽然朝她看過來的一眼,心下隻是有點可惜,蕭信像個聊天終結者,這一下就把阮姨娘的嘴封上了。

  不過也怪不得他,從前肯定沒少受阮姨娘的所謂“美言”,叫他在這裏虛與委蛇,是難為了。

  她便道:“姨娘說的這個忙,我幫倒是幫得上,隻是不敢幫,我給大姑娘搭了橋,夫人跟前要怎樣交待呢?夫人要尋我的麻煩,老實說我倒是不怕,可尋二公子的就不妙了,二公子才拜了先生,正是用功的時候,分不得心。”

  韋氏讚同地連忙點頭。

  阮姨娘的臉則控製不住地冷了下去,從蕭信說話開始,談判的一點餘地和氣氛其實就被破壞了,勉強下去,也得不出什麽結果來。

  她知道,但還是失望。

  “不過,”許融話鋒一轉,“姨娘怎麽會想到找我?我就算能幫,幫的也有限,我娘家是什麽情形,姨娘該知道的。這府裏明明有比我更說得上話出身更佳對姨娘更有用的人,姨娘該去求助她才是啊。”

  阮姨娘疑慮道:“——府裏哪有這樣的人?你說的是誰?”

  要有,她也不用往許融身上打主意了。

  許融吐出三個字來:“大奶奶。”

  阮姨娘瞬間幾乎冷笑:“你!二奶奶不願幫忙就算了,何必耍弄我!”

  常姝音鐵杆的蕭夫人派係,怎麽可能冒著得罪婆母的風險來幫她!不踩她一腳就不錯了。

  許融笑道:“姨娘別急,大奶奶也顧慮著太太,想必是不願意的——但大奶奶難道就不顧慮侯爺了嗎?姨娘在侯爺麵前說話算話,求侯爺去請托大奶奶幫忙,不就可以了嗎?”

  阮姨娘:“……”

  她被這個思路驚呆並擊中了,腦中飛快地運轉起來。

  許融替她分析:“倘若侯爺不好直接尋大奶奶說話,那吩咐世子轉托也是可以的,且更名正言順了,做父親的叫兒子做事,兒子能說個‘不’字嗎?”

  阮姨娘下意識先去看蕭信。

  許融搖頭道:“姨娘別想了,二公子扛不住夫人那邊,可世子不怕的,夫人能對親兒子怎麽樣?世子頂多受一受夾板氣罷了。”

  阮姨娘說不出話。

  可誰都看出她已經被打動了。

  “大奶奶不會真心幫珊姐兒的——”她終於忍不住道。

  “那有什麽要緊,她也不敢害珊姐兒罷。隻要她肯將珊姐兒帶出去,事就成了一半,以珊姐兒這樣的品貌,各家的老夫人夫人們見到了,姨娘難道怕她不招人喜歡嗎?”

  那當然不怕。

  阮姨娘對此有十足的自信。

  “總之,主意我給姨娘出了,具體怎麽做,還是要看姨娘自己了。”

  阮姨娘明白。

  這看的是她對蕭侯爺的影響力,蕭倫平白無故地當然不會違逆蕭夫人,隻有蕭侯爺給他的壓力夠大,他逼不得已,才隻好夾在當中受一受父母的夾板氣。

  她要細想一想。

  阮姨娘坐不住了,站起來告辭匆匆就走了。

  韋氏傻傻地坐著。她還沒有太反應過來。

  許融笑著也跟她告了辭,攜蕭信出來。

  “你對大哥,”出了院門以後,蕭信忽然冒出四個字來,隨即停住,似乎不知該怎麽問,又似乎有點後悔問得冒撞。

  許融覺得明白,爽快道:“你知道,他欠我的,正好有機會,我討點債。”

  蕭信悶悶“嗯”了一聲,他似乎想問的不是這個,可是什麽,他分不清楚,也莫名地有點不敢出口。

  奇怪的情緒在心裏撞擊,迫使他尋一個出口,去質問許融:“你才說我天真?”

  又來了。

  次數多了,許融也習慣了,飛快甩鍋:“你娘還說你像小貓兒。”

  蕭信沒好氣道:“……你別聽她的!”

  又還是覺得不足,問她:“你是不是覺得我跟大哥不一樣?”

  “那當然——不一樣吧?”許融遲疑道。

  蕭信的態度把她也弄得有點發毛了,本來隨口就可以誇他一串的,這時候也不知該不該說了。

  蕭信卻又不問她哪裏“不一樣”了,他自己走了一會路,好像慢慢緩了回來,沒轉頭,注視著前方跟她道:“我剛才不是生氣,就是想到了,隨便問一問。”

  許融連忙點頭:“嗯,我知道。”

  她其實不知道,不過這時候跟著追問就傻了,不如混過去。

  蕭信再沒說什麽,看上去真的好了。

  回去他繼續讀書,至夜休息,早起新的一天,該去見蘇先生了,他沒驚動人,自己收拾收拾去了。

  蘇先生打著哈欠從堂屋裏出來,迎接了他:“怎麽這麽早,布置給你的功課都做了嗎?”

  蕭信行禮道:“是。”

  “那先自己去坐會罷,你先生我還沒吃早飯。”

  蕭信沒去,蘇先生刷牙,他在一旁看著,忽然問道:“先生,我要是很用功的話,今年可以下場試一試嗎?”

  “噗!”

  蘇先生一口水吐了個天女散花。

  他睜大眼,殘存的困意都飛了:“二公子,你到底世家出身,夠有雄心壯誌的啊!”

  “……”蕭信麵無表情,他衣裳下擺全被噴濕了。“先生,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蘇先生嗬嗬一笑,“你有這個誌向,不是不可以。不過我蘇某人的學生,既然下了場,拿不回個秀才,你丟得起這個臉,我丟不起,懂麽?”

  蕭信眼睛亮了,他躬下身去:“是。但憑先生教導。”

  作者有話要說:魔鬼訓練+起飛模式開啟。

  二公子還是應該好好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