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迷霧之主的見麵並沒有想象中的劍拔弩張。短暫的沉默過後，房間裏的氣氛竟然平和了許多。

  迷霧之主雙手交叉，饒有興致的打量著羅傑，他似乎想要詢問些什麽，可片刻過後卻揮了揮手，桌麵上浮現出兩副精致的卡牌。

  “來一局昆特牌吧！”

  說實話，在巫師的世界之中沒有比昆特牌更好的交流方式了。

  鬼使神差，羅傑居然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

  “我隻使用帝國卡組。”

  迷霧之主口中的帝國便是尼弗伽德。

  “你呢？”他隨口問道。

  “鬆鼠黨吧。”羅傑倒是無所謂，隻是房間裏這時的氣氛有些古怪，他甚至不願意主動破壞這種融洽。

  兩人使用的並不是簡易打法，而事實上輸贏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兩個異鄉人努力的尋找彼此間的共同點。

  這或許是一種本能。

  在出牌的過程中，迷霧之主經常失神，整場牌局也沒有什麽戰略可言，基本是想到哪兒打到哪兒。

  而羅傑也同樣如此，台桌上你來我往，可實際上都處於神遊物外的狀態。

  “你來自什麽地方？”迷霧之主突然開口道。

  羅傑張了張嘴，他已經意識到自己的情況和眼前的這個男人完全不同。

  迷霧之主帶著使命帶著記憶，甚至使用自己的身體來到這個世界，眼前的世界再大，他也隻不過是個過客。

  尼弗迦德才是他的故鄉。

  而他……

  “利維亞。”羅傑苦笑一聲。

  “哦……”

  打出兩張牌，迷霧之主回應道。

  “那是個好地方。”

  隨口嘟囔了一句，房間裏便再次陷入沉默。

  眼前的和平隻是假象，這更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身處於其中羅傑已經感受到即將到來的危機。

  捏著手中的卡牌，迷霧之主久久沒有動作，半晌過後他猛地抬起頭。

  “你離開的時候，那裏還好嗎？”

  說出這句話，他眼中的情緒湧動，那裏麵的渴望幾乎將羅傑淹沒。

  羅傑不清楚迷霧之主滯留在這個位麵多久，但那應該是一段極其漫長的歲月。

  哪怕鋼鐵一樣的意誌，無比堅定的決心，但麵對時光，這一切終將腐朽，他很難想象這個男人是如何堅持下來。

  “我……”羅傑張了張嘴，雖然腦海中有許多關於那個世界的記憶，可說實話他並不知道那是真實發生過的經曆，還隻是世界意誌為他強行灌輸的。

  他應該從何說起？

  談談凱爾莫罕的動亂，尼弗伽德的入侵，或者史凱利傑群島？

  “別說了！”

  迷霧之主的臉色猛的一變，他擰著眉頭製止了羅傑，然後粗暴的打出了手中的牌。

  兩人的心情顯然不在牌桌上，但不得不說，正是因為這副昆特牌才讓他們有了坐下來交談的可能。

  在這個男人身上，羅傑感受到浩瀚無垠的力量。

  甚至不需要動手，他便清楚自己絕對不是迷霧之主的對手。

  這種感覺很奇怪，在剛一見麵時就如同規則一般映入羅傑的腦海。

  麵對其他人，羅傑或許還有逆風翻盤的信心，可眼前這個家夥和他來自同樣的地方。

  那麽他身上也一定攜帶著世界意識留給他的饋贈，並且這份禮物應該比交給羅傑得更強。

  畢竟那時候的世界還比較完整，可動用的規則也更加強大，而不像羅傑這樣隻是一個基本的雛形，一切都需要自己奮鬥。

  “不用告訴我。”

  “我會親眼看看。”

  “等待了這麽多年不差這點時間。”迷霧之主的目光重新變得堅定，而這時他也打出了手中的最後一張牌。

  雙手交叉，他身體向後靠去，平靜的目光注視著羅傑。

  “該你了。”

  羅傑深吸一口氣，摩挲著桌上的紙牌。

  他明白迷霧之主話語中的含義，他詢問的是羅傑的態度。

  “你不殺我？”

  “畢竟哈姆紮是我殺死的，另外，我曾經遭受過數次來自你的襲擊，這讓我很難判斷你的立場。”

  “擁有我的心髒，一條狗都可以成為四環。”

  “外界關於我的很多傳聞都是錯誤的，人們對不了解的事總是充滿恐懼。而消解這種恐懼的最好辦法，就是讓未知變成已知。”

  “哪怕這種已知還帶有神秘強大的色彩，但比起徹底的不了解已經好上很多。”

  “實際上你們看到的很多事都是由哈姆紮來操控的，而他更接近於傳聞中對我整體的描述。”

  “我不喜歡你的裝束，不喜歡你的味道，畢竟狩魔獵人也隻不過是實驗中的某種產品……”

  “我知道這種說法會讓你不適，可事實就是如此，在我眼中你和擺在台麵上的吸血鬼、鹿首精並沒有任何區別。”

  “我不清楚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兒，畢竟你們的力量上限太低了，瞧瞧你現在……”

  迷霧之主注視著羅傑。

  “三環……嗯……似乎還隱藏著什麽，但充其量也隻不過是四環。”

  “這在你眼中也許還算得上強大，可實際上憑你現在的能力，永遠沒辦法在這個位麵再次突破。”

  “這不怪你，而是你的能力就該如此。”

  “狩魔獵人是什麽？”迷霧之主笑了笑。

  “怪物的克星？”

  “冷血的劊子手，或者是在普通人談論中的怪胎？”

  沒有任何隱藏，迷霧之主的不屑刻在臉上的每一個表情中。

  “你們隻是武器，像刀劍匕首一般，而我們才是握緊武器的人。”

  “也許情況真的很差，也許有千千萬萬個像你一樣的狩魔獵人，畢竟你們的目標更小，更不容易引起整個位麵的注視。”

  “積少成多，可能會有意外的收獲。”

  “所以，雖然不喜歡，但如果我們的目標一致，我還是可以勉強忍受……”

  羅傑明白了迷霧之主的意思，看來對於眼前的這個人，也許隻有初始之龍才較為了解。其餘的所謂了解，都是捕風捉影的猜測。

  但是被迷霧之主推到台前的哈姆紮。

  不，他可能並沒有這個意思，很多事都是哈姆紮自作主張。

  似乎在一瞬間羅傑就化解了籠罩在自己身上的最大危機，而他與迷霧之主來自同一個地方，彼此目標一致，看上去不但不是敵人反而有可能成為同伴。

  可注意到迷霧之主的表情，羅傑的心情卻並不輕鬆，他心中還有很多疑問沒有解決。

  “為什麽不離開這兒？”

  “你有什麽東西沒有得到，或者有人阻止你離開？”

  羅傑問道。

  迷霧之主比他強大的多，在這個位麵經營了無數年，他手中掌控的資源超出想象。

  而他心中的執念如此之深，如果已經滿足條件，應該早就離開這裏了。

  “是初始之龍？”羅傑試探著問道。

  “那個女人？！”迷霧之主冷哼一聲，“她也配？”

  “哼哼，上一次戰爭，如果不是被她偷襲，我早就控製整個位麵了，而不用辛苦的等上又一個輪……”

  話說到一半，迷霧之主卻突然閉上了嘴。

  “哦……你見過她嗎？”

  “應該沒有。”沒等羅傑回答，他就自顧自的搖搖頭。

  “一個隻會賣弄身體的下賤坯子。”迷霧之主似乎很不屑初始之龍的某些做法。

  “你在擔心什麽？擔心我們會失敗？”

  “擔心我們沒辦法回家？”

  “或者……”說著他身體前傾，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住羅傑。

  “你不想回去？”

  他的目光裏充滿了危險，似乎下一秒就會發動攻擊。

  “別被眼前的生活所迷惑，你是這裏的過客，你的家在利維亞，懷念那裏的麥酒嗎？”

  “還有熱情的姑娘。”

  “更何況……等我離開之後，缺失了位麵本源，這裏就算不會立刻毀滅，恐怕也會麵臨一場無法逆轉的浩劫。”

  “所以……”

  “我沒得選。”羅傑接著說道。

  他慢慢低下頭，查看著自己手中僅剩的兩張牌。

  古怪的局麵，如果羅傑打出最後的兩張手牌，那他將以微弱的優勢贏得這場昆特牌的對決。

  可如果他更改一下出牌的順序或者選擇放棄……

  所有的無心都是有心，不知不覺之中自己還是受到了影響嗎？

  “你根本沒給我選擇的機會啊。”羅傑長歎一聲。

  “我說過的，你們隻是武器，而我才是握緊武器的人。”

  “至於武器，何時揮起，何時落下，這取決於他的主人。”

  “嗬。”

  喉嚨中發出一個短促的音階。

  “如果我拒絕呢？”

  “那我隻能說你很蠢。”

  “很可惜，沒在你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時間發現你的存在。那時候的我還在沉睡……”迷霧之主含糊了一句。

  “不過現在也不晚，我可以幫助你成長，甚至幫你找到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

  羅傑低著頭，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回家的那扇門就隱藏在獵人小屋的最深處，隻要願意他隨時都可以推開，這樣的路根本不需要尋找，這是在羅傑力量達到某個層次之後自動出現的。

  可是按照迷霧之主的說法……

  “至於那個女人，這一次我會親手殺了她，哼哼，她恐怕還不知道，為了這一次的決戰，我給她準備了一個大大的驚喜！”

  “吱！”

  推開椅子站起身，羅傑走到距離自己最近的窗邊。

  微微用力，緊閉的窗戶打開，北風卷入房間之中，從他所在的位置向下看去可以看到一座雄偉的城市。

  此時所在的城堡應該建造在山巔上，空氣裏的濕氣和風聲呼嘯中帶來的寒冷，都讓一切宛如真實。

  羅傑的視線掃過，他看到了城市裏擁擠的人群，但遺憾的是，他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因為這裏的每一個人都隻是如同雕塑般矗立在原地，仿佛世界在此刻定格。

  “過去我曾經模擬了整座城市，可後來這一切卻讓我厭煩，他們看起來越真實就越讓我討厭。”

  “所以我寧願整個城市保持靜止，這樣就可以時時刻刻的提醒我自己，一切都是虛幻，這不是我的家。”

  低下頭，羅傑看到不遠處一個荒涼的墓園。

  墓園中唯一的一棵大樹上站著十數隻烏鴉，而在大樹下是隨意擺放的幾塊墓碑。

  墓碑上都刻著相同的名字。

  心髒猛地漏了半拍兒，羅傑回過頭看到了迷霧之主毫無表情的雙眼。

  “這局牌還沒有打完呢。”

  他輕輕的敲了敲桌子，擺放在上麵的昆特牌微微顫抖。

  現如今羅傑連置身事外的資格也沒有。

  要麽點頭，活下來。

  要麽陪所有人一起死。

  很快羅傑就有了決斷，他重新回到桌前坐下，然後深吸一口氣，按照順序平靜的打出了最後兩張牌。

  “嗬嗬，那些隻會在泥地裏打滾的普通人至少有一件事說對了，狩魔獵人的確和怪物一樣。”

  “一樣的沒腦子！”

  在他說話的時候，羅傑便想要發動攻擊。

  背後的長劍輕輕顫抖，五種劍印輪番綻放。

  可所有的力量都如同石沉大海。

  迷霧之主額頭上的太陽籠罩，將羅傑釋放的全部力量吞噬。

  “法印……更高級的應用方式？”

  不屑的笑了笑，“你難道不知道這些力量來自於哪裏嗎？”

  “在我看來，這真是拙劣的玩笑。”

  說著話他張開手，無形的力量擠壓，羅傑眼睜睜的看著長劍上的五種劍印逐一暗淡，幾乎被擠成一團！

  “噗！”

  這把武器幾乎無法被摧毀，但前提卻是羅傑本人的生命……

  “看在這局昆特牌的份上，我本來不想殺你，但可惜。”

  長劍悲鳴，化成一團廢鐵。

  而羅傑本人則被鮮血浸透，隨後他就看到了一具破爛不堪的身體。

  是靈魂。

  羅傑的身體與靈魂本已融為一體，可就在剛才的攻擊中，他的身體徹底死亡，成為一團毫無生機的碎肉！

  “你的靈魂還有用，真可惜，如果你願意配合，事情本來不必這樣。”

  迷霧之主伸手向羅傑抓去。

  羅傑的靈魂睜著眼，他知道死亡將至心中卻沒有任何恐懼。

  他也曾經想過委曲求全。

  但麵對像迷霧之主這樣的強者，謊言根本毫無意義，身體會說謊，可靈魂不會。

  實際上，當迷霧之主開口讓羅傑出牌時，他便已經洞察了羅傑當時的想法。

  所以才有了後來的解釋。

  而羅傑，也沒有改變自己的決心。

  “就這樣吧。”

  雖然充滿遺憾，但他依然保持微笑。

  死亡已經無法避免，除非有奇跡發生。

  嗤！

  一聲輕響過後，迷霧之主的手臂齊肘而斷，與此同時一個聲音響起。

  “那賽羅，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