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修的出行毫無征兆。

  半夜時，他乘坐石像機組秘密起飛，同行者隻有索伊與修羅。

  知道他這次夜訪的隻有吉賽爾、帕梅拉與烏鴉，這三人也將保持莊園正常秩序，為了不削弱莊園防守力量，馬修這回連劍徒都沒有帶走。

  煉獄石像越過海峽，迂回繞到了薩克森北麵領地，最終在一片海灘邊停靠。

  這裏也是馬修和維克多約定的地點。

  上次兩人見麵還是戰爭之前，那時候的“鐵王子”親自拜訪莊園，身著筆挺幹淨的佛若克軍裝，腰係軍刀，英姿颯爽。

  這回的維克多雖然穿著照舊，但身上已經沒有了那股和平年代的縐縐文氣，因睡眠不足而眼裏布滿血絲，臉上也有些許倦色，但非常沉穩，雙眼不怒自威，絞肉戰和死亡將鐵王子開出了利刃。

  “為了安全著想，有點晚點，抱歉。”

  馬修伸手。

  “安全第一，時間也正好。”

  維克多和他握了一下：“上車。”

  “索伊，你上次見過，我的管家助理。”馬修還是介紹了一下隨行者，索伊趕緊行禮：“維克多皇子，您好。”

  “你好。”

  馬修又指向旁邊另一個身披黑色僧侶服的高個：“這是修羅，其實不用介紹，你也能得到它的情報。”

  維克多目光在修羅身上停留了一秒：“先去前線陣地，這一輪的進攻又要開始了。”

  坐上魔能車，馬修有點好奇：“薩克森戰場的兵蝗，進攻這麽有規律的嗎？”

  “算是一種協定。”

  維克多解釋說：“早期，總指揮官阿爾布雷希特公爵也曾嚐試組織一些部隊攻擊兵蝗後方，尋找育蝗棲息地，也的確獲得了一些戰果。不過我發現一個現象，隻要襲擊兵蝗後方的育蝗，兵蝗就會做出同等的報複，對薩克森城市進行夜襲，造成不少人員傷亡。”

  隨著這個偷襲和反製的過程不斷進行，維克多進行了總結和計算。

  襲殺育蝗的成本很高昂，並且逐漸有了無限製互相殺戮的趨勢。

  維克多力排眾議，在首相梅特涅支持下，及時喊停了這一戰略。

  兵蝗越過城市襲殺平民實在防不勝防，隻會造成大規模恐慌，這是明顯的報複性軍事行動。

  維克多經過與兵蝗前線不斷交鋒，得出一個有些讓人難以接受，但可能最接近事實的結論：兵蝗軍團一直試圖在正麵戰場擊潰薩克森軍。

  至少在薩克森戰區，率領兵蝗的冥蝗地縛，有著明確的戰略戰術規範，他要利用正麵軍勢贏得這一場征服戰爭。

  就如維克多推斷那樣，薩克森人停止了襲擊後，兵蝗也從未再次進行遊擊與騷擾後方，雙方又回到了戰場棋盤，開始一板一眼出兵布陣。

  “現在我的對手，那位冥蝗地縛，可是一個相當驕傲難纏的指揮官。”

  馬修聽得出，維克多聲音裏並沒有任何譏諷，是一種重視與正麵評價。

  “他總會在太陽升起後開始指揮進攻。”

  維克多打著方向舵，魔能車一路駛過平原，朝著前方已經清晰可見的營地奔去。

  “按照你的說法，冥蝗王冠是不放過任何一點機會的戰術大師，那麽冥蝗地縛就是極其擅長軍團化作戰的元帥。”

  車子停下。

  維克多推開門，就開始對趕過來的傳令兵有條不紊地發布命令：“聽我命令，東線第一傀儡團後撤，前軍變後軍，後方第三傀儡團變前軍，分左右兩翼入場。”

  “炮兵團火力掩護，密集轟炸。”

  “第六傀儡團全體趕赴北線戰場，接管第十五步兵團防線。”

  “北線第十五步兵團全體後撤10公裏，隻守不攻，注意暴雨發箭機的載彈量，與第六傀儡團換防。”

  “後勤補給線調整，運輸兵團率先補充東線和北線的暴雨發箭機彈藥。”

  “命令行軍工坊，中午前必須修理好第二傀儡團，否則按戰時違令處理。”

  ……

  一道道命令有條不紊下達，維克多顯然早有腹案。

  馬修這時候才感覺到差距。

  卡爾馬戰區更像是兵蝗遊擊軍與人類防守軍的鬥智鬥勇，這裏才是真正大規模軍團互相對撞的正麵戰場。

  區別在於，這裏幾乎毫無取巧的機會，考驗的是雙方軍隊的綜合實力。

  包括前線指揮官調度與指揮能力，後勤補給能力，陣線調整能力等等。

  其背後邏輯，實則是對薩克森指揮官以及薩克森國力的正麵考驗。

  耳邊響起一聲炮響。

  馬修和維克多都看向聲源處，那裏是西麵的前方。

  “開始了。”

  維克多招呼：“上車。”

  魔能車高速駛向戰場前線。

  太陽從地麵線上緩緩升起，橘色半球將周圍雲層映出了一圈圈紅色，空中出現了一片烏雲。

  它們仿佛是從太陽裏飛出來的，很快就散開了陣型，變成了漫天沙塵，浩浩蕩蕩朝著這裏湧來。

  這些自然都是兵蝗。

  車在前方一處插有旗幟的山坡停下。

  維克多下車，旗旁士兵趕緊過來行禮。

  “根據炮兵傳聲，兵蝗已經越過了昨天我方標記的第一陣線，距離第二陣線隻有不到2公裏，距離我軍前部隻有3公裏。”

  維克多走到前方，從衣兜裏摸出一個銀色小圓筒，將其拉直，湊在眼睛前觀察遠處：“它們這次是全力衝鋒，還有大概10分鍾左右。”

  他又從另一個兜裏翻出一枚發條懷表，開始計時。

  “這是望遠鏡？”馬修倒是對那銀色小圓筒感興趣。

  維克多微微訝異：“我還以為這是巴斯船上才獨有的，沒想到卡爾馬也有。”

  馬修笑而不語。

  望遠鏡這東西原理並不複雜，但在卡爾馬還真沒有。

  自從潘妮打磨出第一台簡易顯微鏡，在巫師塔裏劃了一片區域做“血液研究中心”，馬修就讓煉金工房嚐試製作更多的玻璃與鏡製品。其中有一個就是望遠鏡——這比起顯微鏡可要容易多了。

  不過莊園裏采用的還是長筒型望遠鏡，而不是維克多這裏的可收納時便攜款。

  “莊園裏有一種比望遠鏡更進一步的東西，叫做顯微鏡，當初腦蝗能在血液裏產卵就是通過顯微鏡發現的，能夠將觀察的物體擴大100倍……”

  馬修趁機稍微安利了一下。

  “好東西。”

  維克多立即意識到：“我想買一架，開個價。”

  馬修咧嘴一笑：“那就1萬金幣吧。”

  “這麽便宜嗎？”

  維克多有點意外。

  “我們倆的關係，就給個出廠價了，不賺錢。”馬修一副我虧本為友情的模樣。

  “那就多謝了，施密茨一直想要好好研究不同熟度的牛排差異，這下子能讓他更精準識別。”

  馬修臉抽了抽，我給你顯微鏡去搞研究，你卻要拿去當廚房用具。

  維克多看著懷表：“差不多了。”

  他遞給馬修另一個望遠鏡，讓馬修能看得清楚一些。

  仿佛卡著這一時間，炮身開始陸陸續續響起，震得地麵都有些微微發顫。

  馬修走到山崖邊，目光投向地麵戰場。這裏視線極好，下麵戰局盡收眼裏。

  兵蝗成片地闖入了最前方的人類防線。

  最前方防禦由一個個用“速凍泥”製造出的地堡組成，這些地堡高度都在兩尺左右，呈長方體，頂部開出一個口子，那裏固定了一台方方正正的古怪金屬器械。

  這些方方正正的金屬塊仿佛活物一樣，輕輕扭動身體，調整角度，麵部孔洞裏不斷射出一枚枚速度極快的箭矢，將空中兵蝗簌簌射落。兵蝗軍不得不分一部分兵力對這些金屬堡壘進行攻擊和毀壞，避免造成更多後續兵員損失。

  然而要破壞這些射速極快的金屬裝置並不容易，光是要靠近就需要付出大量傷亡的代價，兵蝗也已經有了經驗，隻等箭矢裝填的真空期時才衝過去用螯刀進行切除和損毀。

  不過哪怕如此，要報廢一座地堡也要付出幾十隻乃至上百隻兵蝗的代價。

  這就是薩克森人標誌性武器之一：暴雨發箭機。

  馬修原本對這款煉金武器非常眼紅。

  狼銃沒有問世之前，它就是這個時代最好的中程火力武器，兼具射速與破壞力。

  發箭機以特殊工藝製作，能夠一次性裝填幾十到上百支特殊箭矢，下麵鏈接著如蛇炮一樣的魔盒，即容納魔術反應堆的容器。本質上，就是將蛇炮的重火力分散成密集多重射擊，形成更大覆蓋範圍和撕裂式殺傷。

  暴雨發箭機既可以一次性將所有箭矢瞬間傾瀉出去，也可以逐行逐列射擊，進行區域打擊。

  但就和所有武器一樣，它也需要人來操控。

  馬修能猜到，地堡裏就是操作暴雨發箭機的士兵，他們在裏麵操作發箭機射擊兵蝗，並且填裝箭矢，更換魔盒。

  他不懂就問：“彈藥量有限，這些地堡終究將會被破壞撕開，裏麵的士兵就這麽放棄了嗎？”

  “當然不是。”

  維克多用望遠鏡看著前方戰場的細節：“每一個熟練的發箭機操作員都是寶貴財富，地堡下有地道，他們會迅速轉移到後方，然後用火油和石灰封死下麵的通道。這也是我們需要陣地和時間的最重要原因。”

  “時間差不多了。”

  他看了一眼手上的懷表。

  馬修繼續用望遠鏡觀察戰場。

  這時，兵蝗大軍和薩克森主力軍團正麵觸碰。

  薩克森陣線前方，站立著一個個排列整齊的無頭鐵皮人。

  它們背負圓罐，左臂持一麵鐵盾，盾牌上用紅色油漆寫著1的字樣，右臂上是一個小型暴雨發箭機，圍繞發箭機固定了四根鐵管。

  這是薩克森人另一標誌性戰具：煉金傀儡軍團。

  煉金傀儡一字排開，分成前後兩層，馬修目測有三百來具。

  傀儡舉起鐵盾，仿佛是某種信號，後方輔助步兵迅速撤退之餘，從背包翻出皮質麵具戴在臉上。

  煉金傀儡右臂鐵管裏噴出一團團青色濃霧，一時間將戰場完全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