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落魄又疲倦的中年人，斯派德心裏鬱悶。

  你堂堂真理之眼風元素部部長，資深巫師教授，元次巫師的創始人，怎麽會搞成現在這模樣，窩在山裏，不肯出去，也不肯讓自己告訴馬修他在這。

  如果對方是一個年輕姑娘，斯派德還能理解，少女情懷總是詩嘛，糾結又不肯被看到自己不好的模樣，人之常情，你一個曆經風霜的中年人，鬧脾氣個屁啊。

  不過也是心裏想想，嘴上斯派德還是保持了對惠特曼的尊重。

  眼前這位可不是什麽浪得虛名吹起來的學者。

  作為一名吟遊詩人，一名遊曆四方的藝術家，斯派德討厭欺世盜名者，不過藝術家卻對有真才實學的人非常敏銳，這種人可是難的的珍寶，各種詩歌中他們總是出現。

  五天前，斯派德開著垃圾車在外麵兜風。

  收垃圾的工作讓他總有煩躁的時候，有的人丟垃圾太遲，有的人不按規矩分類垃圾，還有的人沒禮貌，這些零零碎碎的破事讓他心情總有低落的時候。

  不過遇到過太多挫折，斯派德能一直頑強活到今天，心態調整是有一手的。

  他喜歡不緊不慢開著車，打開一點窗戶，讓冷風湧進來，看著窗外各種風景，心情就會好許多。

  兜風時，斯派德看到了一輛撞在一塊巨石上的魔能車，那車頭都已經變形，裏麵人似乎暈了過去。

  他趕緊下車去查看。

  結果一看裏麵，居然是離去多時的惠特曼教授。

  好在惠特曼教授沒有受傷，隻是人有點低落，他勉強說，自己沒事，隻是想要靜一靜。

  這位去而複返的巫師教授不知遇到了什麽麻煩，整個人的精氣神出了問題，一直處於一種陷入自我世界的狀態裏。

  問他出了什麽事，他隻是說，我需要靜一靜。

  惠特曼再次告訴斯派德，不要將自己在這裏的事告訴其他任何人，包括馬修。

  為了防止自己被人發現，他甚至直接到了雪山裏，減少和人接觸。

  斯派德沒辦法，隻能定期給他送吃的過去，等這位巫師教授什麽時候想通，肯定是要回莊園的。

  這還用想嗎？

  他一路開車回到這裏，因為惠特曼沒有其他地方可去。

  斯派德忍不住又說：“惠特曼教授，這裏天寒地凍的，晚上在車裏很難熬，你還是盡早回莊園去，有什麽問題的話，馬修大人也能給予一些建議和幫助。多一個人想，就多一個思路。”

  啃著炸雞的巫師教授點點頭。

  “我也是這麽想的，這幾天我想通了。”

  他從兜裏摸出一根餐巾，擦了擦嘴。

  “隻是找馬修之前，我還需要搞懂一件事，現在已經有眉目了，最難的總是做決定。”

  這句話斯派德很讚同。

  飼養蜘蛛不難，當吟遊詩人不難，和姑娘睡覺不難，但放下過去的驕傲難，選擇一種新生活更難。

  “你有沒有覺得，我不對勁？”惠特曼突然問。

  “呃……你有點情緒不高，看來是遇到了一些麻煩。”

  “不，我是說別的，比如說，有時候我的情緒和說話方式是不是不一樣？”惠特曼雙眼盯著眼前人。

  斯派德想了想：“確實。”

  這樣的情況出現了兩次。

  第一次是斯派德剛打開車門，發現裏麵是惠特曼的時候。

  那時候惠特曼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這地方不太好。”

  第二次是昨天，斯派德給他帶了一件羊毛毯，以及一大陶壺水，惠特曼突然變得很煩躁。

  他說：“我要吃肉，明天給我帶肉來。”

  雖然這兩句話單獨拉出來，似乎並無問題。但考慮到是惠特曼這樣一位平時不苟言笑的人說出口，並且情緒上有一個明顯的波動，就讓斯派德覺得很奇怪。

  “看來現在還不嚴重。”惠特曼立即打定主意：“你的車借我，我要去找馬修，快，不能浪費時間。時間非常重要！”

  ……

  再次在莊園看到惠特曼教授，馬修倒是不意外，他總覺得，這位對巫術之路依舊充滿好奇的巫師總會回來，因為數學將會給巫術指引出新的方向和思路。

  不過他沒想到的是，惠特曼一來就說口的話。

  “馬修，我可能要死了，隨時可能對周圍人造成不可知的傷害。”

  馬修皺眉：“你稍等，索伊，把吉賽爾小姐叫下來。”

  這時候是白天，所以下來的是克裏米亞。

  不過看到惠特曼來訪，克裏米亞也發現事件不一般，也收斂了不少，靜靜聽著。

  “惠特曼教授，請坐下，喝一杯水，慢慢說。”

  於是，惠特曼在會議廳裏將他開車離開莊園後的經曆一一講來。

  馬修聽得很仔細，不時中途詢問一二，以確保自己理解毫無問題。

  “也就是說，所有的變故，都在去接到那位劉易斯教授後開始發生？”

  “是的。”

  惠特曼依舊隱瞞了會長的命令，他一直信守承諾，對誰都是如此。

  “總覺得過於湊巧了一點。”馬修琢磨：“你們是怎麽碰見的？”

  “在陶土鎮外的一片伐木場旁邊。”惠特曼沒有說假話，隻是沒有將所有真話說完：“魔能車在平原行駛還算平穩，不過山路就很容易擦掛石頭，速度不能太快，中途我幾次停下下來，觀察車子底盤有無損壞。避免車子損壞，完全沒法開動。”

  馬修有點尷尬：“這個問題的確是之前的遺留。”

  俾斯麥魔能車自正式上路，其實一直問題不斷。

  首先是穩定性方麵，冰原路麵堅硬，行駛起來還好，不過進入其他地方，比如丘陵，灘塗，多碎石地帶，金屬車輪磨損和打滑也是常態，為此珍妮弗和芙蘭朵露很自責。

  她們覺得沒有考慮到這些複雜情況，就影響了馬修直接推廣，導致效果很不好。

  馬修的意見是，做得很好，先做出來，再考慮優化和進一步升級，如果做不出來，光在圖紙上，或者就幾個人搗鼓，那就是閉門造車。

  真正的好車是大量實際行駛試出來的。

  接著有了比較粗糙的橡膠輪胎，雖然材料科學方麵一直是問題，不過依靠數量和厚度也得到一定程度的彌補。

  有了輪胎，而後再有了後視銅鏡，有了保險杆，安裝了蛛絲燈泡做遠光燈，甚至芙蘭朵露還製作了一個魔能表——雖然隻有一個指南針般的表盤，但能夠根據上麵的指針位置判斷魔能消耗的大致情況，讓駕駛者能夠預估時間，可以說是一項極其有用的補充。

  原本粗糙又簡陋的鐵車就這麽一點點變得有血有肉，越來越接近汽車本來的模樣和駕駛體驗。

  如今莊園裏的魔能車已經改良了幾個版本，駕駛的舒適度大大提升，不可同日而語。

  伴隨魔能車，還有連帶的難題，比如說難以批量製造，無法大規模複製。

  這一點馬修考慮過，俾斯麥莊園要充當一尾鯰魚，先做出來，這些東西就會激發其他有誌之士，加入到創造出更多工具的行列來。

  魔能車另一個伴生問題修路。

  俗話說，要致富先修路，交通便利才能讓貿易發展起來。

  基礎路麵打造，目前還是用石子和鐵礦渣混合，底部采用一定量的黏土，這樣的路麵能夠防水防滑，莊園內的車道都已經全覆蓋改造。

  不過要進一步往外延展修路，那就是一項大工程了。

  莊園暫時沒有那個財力和人力。

  能夠打造出一條通往埃裏克城的簡易鐵路，已經是非常不容易的工程，後期還需要人手維護和定期檢修，這東西不是一錘子買賣。

  以前馬修腦子裏對這些問題想得比較線性簡單，認為解決卡爾馬糧食問題，那就是更高產更適宜環境的種子。

  後來他漸漸發現，這事沒那麽容易。

  糧食問題背後，是卡爾馬王國的貴族壟斷糧食貿易路線問題，是貴族與王權博弈的政治，是商人階層聯合貴族，對卡爾馬王國經濟進一步收割的戰略……這從來不止是一個單純的技術難題，而是政治和利益結成的強大網絡，它看不見，但卻籠罩住了卡爾馬王國，國王都沒有有效辦法。

  接著他又看到卡爾馬王國的通貨膨脹、鑄幣封鎖以及巴斯貨幣侵蝕國家信用的問題，這個問題和糧食問題聯係十分緊密，背後也牽連著萬千利益，就連魔靈議會的議長貝爾也都隱隱勸告馬修，不要直接去對抗。

  馬修真切體會。

  不要將自己曾經的優渥生活看成理所當然的標準。

  卡爾馬王國的平民真實生態讓他明白，人為了活著可以多麽頑強，學者們口中的種種規律並不是真理，就連馬修這個學渣都懂，學者很難進行預測，他們做的更多是事後總結，因為世界本身充滿太多複雜性和變化性。

  如果將人們總結的規律和推斷奉為圭臬，認為世界圍繞著這些總結運轉，那才是始末倒置。

  科學發展是螺旋式的，不斷有發現，經得起驗證，那就先認可，有後續更具有邏輯和說服力的新發現，那就以新發現為主，不斷更迭，不斷修正中接近理想中的真理。

  “馬修？”惠特曼發現對方有點走神。

  馬修回過神：“惠特曼教授，請繼續。”

  “我在伐木場旁停車，遇見了在那裏的劉易斯，他當時正在大口啃著一根羊腿，這一點讓我很詫異。”惠特曼說：“他一直是素食主義者，從不吃肉，他們家族原本就是神殿裏非常虔誠的神官，管理聖植花園，為了保持身體純潔，都是素食。”

  “結果劉易斯說，他其實早就不再素食，私下一直在吃肉，但這一點根本無法印證。”

  惠特曼看向馬修，眼神低沉：“現在，我發現我也對肉類非常感興趣，隻對食物裏的肉類有食欲，而且食欲越來越旺盛。我變得和劉易斯有一樣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