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亂世緣 第九章 泗水亭
作者:桃李春風一杯酒      更新:2020-04-13 02:06      字數:4281
  在大秦郡縣製裏有這麽個說法,十裏一亭,說的是每十裏距離內設一個亭,此亭非後世廣為流傳的“十裏長亭”那種涼亭,而是代表一個治安機構。這種亭最高長官是亭長,掌此亭方圓十裏範圍內的治安、禁盜等。這有點類似後世的鄉派出所,隻不過後世是一鄉設一派出所,而秦朝並沒有這個設定,這個亭設在此鄉不一定隻掌管該鄉的治安問題,若鄉太小,就有可能管其他鄉部分治安,若鄉太大,範圍超過十裏,那也隻管該鄉這十裏範圍內的治安。

  雖說大秦郡縣製中設亭這種治安機構不如後世完美,但這種郡縣製可謂是百尺杠頭更進一步,開辟了中央集權管理的先河。不管怎麽說,秦始皇所做的這一舉措比春秋戰國時期好多了,在這之前,也就是戰國時期是縣郡製,縣最大,一般一縣轄四郡,可謂顛覆了常人思維。而在大秦現今郡縣製中,郡最大,郡轄多縣,縣轄多鄉,鄉轄多裏。其中如鄉、裏這種最基層的行政機構作用逐漸強化,並超過郡、縣,所以在民間會有隻知鄉裏卻不知郡縣的說法。

  泗水亭雖在沛縣城外,但其所在位置卻是離縣城最近的一個名叫泗水鄉的鄉中,雖不管縣城內的治安,但在除縣城外的方圓十裏範圍內的治安問題都由這個泗水亭管轄。都說近水樓台先得月,離縣城近自有不少好處,朝廷重要的工坊都建在這泗水鄉之中,比如為朝廷製造器械的鐵器坊就在泗水鄉轄下一個名叫天水裏的地方。像天水裏這種有工坊的地方不是才二十多戶的中陽裏可以比擬的,它們都是大裏,每裏人口基本都在百戶以上。所以泗水鄉可謂是沛縣城外四鄉中最大的一個鄉。

  泗水亭除了亭長,還有亭父、求盜兩類分管不同職務的亭卒。亭父主要負責後勤之務,負責其他人員的衣食住行,總之事務比較繁雜。求盜,顧名思義,職責是緝拿盜賊,維護職權範圍內的治安問題。職責看著單一,卻是玩命的勾當,運氣不好遇上悍匪,自身又沒有比較好的看家本領,那就隻能乖乖交出性命了。

  審食其(後兩字是多音字,諧音念義基)就是泗水亭其中一個普通求盜,與其他同僚相比,他不算“老求盜”,三個月前他才進入泗水亭做了一名司治安、禁盜賊的求盜。年紀輕輕的他以為進了泗水亭做了求盜,日後隻要好好與老亭長處好,不說能被推薦去縣衙謀個一官半職,審食其知道自己絕對沒有那個命,但隻要能從老亭長那裏得到衣缽,被舉薦升為泗水亭的亭長,也就心滿意足了。

  大概是審食其命裏與老亭長犯衝,還沒與老亭長好好相處,老亭長就病倒了。據說是因為一次偶然得了風寒,又年老體衰,加上家裏又剛剛死了一個剛出生不到一個月的小孫子,心力憔悴、悲痛欲絕再加上疾病纏身讓這位在泗水亭從一名普通求盜到亭長為大秦兢兢業業服務一輩子的老人倒下了。自老亭長病倒在床至今已經一個多月,亭長這個位置也空閑了一個多月,雖然這個位置空缺了,但審食其很有自知之明地認為這個位置不會屬於自己,畢竟審食其他進入泗水亭才當了三個月左右的求盜,而且目前還沒有做過什麽功高至偉的大事,又有什麽理由能夠被破格升職?雖說這一個多月他去看過兩次多數時間都躺在床榻上的老亭長,但已致仕臥床的老亭長也無法再為他做什麽,說什麽。

  所以審食其並沒有如何氣餒或者失望,恰恰相反,他覺得這亭長之位就應該是能者居之,或者是有背景之人接任,像他這種無背景無關係又無出眾能力的,隻能乖乖認命,做好一名普通求盜就行。

  審食其以為要再等一段時間這個亭長之位才會有人坐上去,不曾想兩天前就接到消息說,新亭長要來上任了,讓他們做好迎接準備,所以今天一大早,審食其與十一個同僚就早早站在大門口等待那位新亭

  長的到來。關於這個新亭長,審食其也從來通知消息的小吏那裏知道一些小道消息。據說這位新亭長真的很“新”,年齡好似比審食其他還小好幾歲,本來在泗水亭那座並不大的小院裏屬於年齡最小的審食其隻能讓出“最小年齡”的寶座,讓位給即將上任的新亭長。十幾歲就能當上一亭之長?審食其深表懷疑,曾問過那傳消息的小吏,隻可惜後者也不知道緣由。很快審食其就想明白了,這位年紀輕輕的新亭長多半背景強大後台關係硬啊,不然怎麽會有亭長這麽一個香餑餑給他吃呢,像毫無背景的老亭長當了大半輩子的求盜最後才當上亭長,沒有關係十幾歲就能當亭長怎麽都說不通。至於是不是能力問題,審食其想都不用想就排除了這個可能,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能有什麽能力?

  泗水亭門前台階兩邊有兩隻石獅,此時就共有四個求盜慵懶地分別坐靠在兩邊石獅下麵,時不時望向長街兩端,剩下七個亭卒中兩個亭父五個求盜都無精打采地坐在石階上。身著貼身求盜裝腰懸一把長刀的審食其沒有坐著,而是來回在街上徘徊,時不時望著街道兩端盡頭。此刻已臨近中午,日頭愈發火辣,在這炎炎夏季,站在如此火辣陽光下,流汗是不可缺少的,也最容易讓人犯困。不知是不是年輕的緣故,除了審食其,他的十一個同僚都有了倦意,一個個無精打采,如同癟了的氣球。先前剛坐在這裏等候那位新亭長到來時,大家還興致勃勃,百無聊賴地猜測這個新亭長如何如何,有幾個資曆頗深的老求盜還偷偷商量著如何給新亭長犯難。現在被頭頂那烈日一曬,大家都“慫”了,就連剛才還信誓旦旦說要想個辦法給新亭長找點麻煩的老求盜此刻都懶得再多說一個字,心中隻埋怨那位新亭長怎麽這麽拖,這麽久還沒抵達。

  大概又過了小半個時辰,與沛縣縣城相比要窄許多的長街一端終於有兩道年輕身影徐徐走來。

  看到前方有說有笑走來的兩人,審食其下意識提高警惕,往大門方向揮揮手提醒其他同僚趕緊起身站好。因為他並不認識那新亭長,所以先前他一發現“可疑人員”比如年紀看著比他小的,不論是獨身一人,還是三三兩兩結伴而行,隻要是他在這泗水鄉沒有見過的陌生麵孔,他都會提高警惕,不怕一萬,隻怕萬一,要真是新亭長到來,看到他們這懶散模樣,又該做何感想。

  站到審食其身後的隻有六人,這六人雖也老大不小了,但相對還呆在原地沒有挪動屁股的餘下五個老油條要年輕許多,年齡大都在三四十之間。這五個老油條中有兩個還坐靠在石獅下方,瞥了一眼那個方向又重新閉目眼神,另外三個年紀最多隻差十歲的三人依然坐在石階上,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其中一個年齡最大的老亭父不屑地瞥了眼那漸行漸近的兩人,嗤笑道:“這明明就是兩個奶估計還沒斷的少年嘛,怎麽會是我們的新亭長,還不如先前那兩人有氣質,既然先前那兩人不是亭長,那這兩人就更不是了,食其,每次你都很緊張的樣子不累嗎,而且站了一個早上也該累了,趕緊過來坐會吧。”

  審食其轉頭快速看了眼那坐在台階頂端的老人,憨憨一笑又轉過頭去,凝視那愈發臨近的一白衣一灰衣兩少年。

  白衣少年肩斜挎一個包袱,總是麵帶微笑,相比而言他身邊那位同樣斜挎包袱肩上還橫著一根不長木棍的灰衣少年就笑得很誇張了,老遠的笑聲在泗水亭門口這裏都能依稀聽得見。更誇張的是,那位雙手搭在那橫於肩上的木棍上的灰衣少年走路姿勢一搖一擺,有時姿勢幅度很大,若是有誰與他靠太近都有可能被他肩上那一晃一晃的木棍掃到。

  這兩人自是來此赴任的林啟年和他那性子跳脫的玩伴,盧綰。

  林啟年在得到任敖送來的那一張以白布寫就的公碟後第二天就走馬上

  任了,身邊還帶著盧綰。後者並不是因為貪玩要跟著林啟年去泗水亭玩耍,而是以求盜身份跟在身邊,作為亭卒輔佐林啟年管理泗水亭。因為從任敖口中得知,蕭大人允許林啟年多帶幾個亭卒過去,不論是負責後勤的亭父還是司治安、禁盜賊的求盜都行,蕭何給的理由是泗水亭有幾個老亭卒恐怕過不了多久也得致仕回家含飴弄孫。

  一個亭卒自然不夠,林啟年本想也帶著劉交,他問過劉交是否願意跟他一起去泗水亭任職,不必跟盧綰一樣當求盜,做一個掌管後院的亭父也可以,但後者隻想呆在中陽裏跟著夫子多讀點書,順便多幫點父母忙。林啟年沒有強求,隻好帶著唯一亭卒走馬上任。其實他心裏清楚,劉交隻是想多點時間陪在父母身邊。

  這次出任泗水亭亭長,蕭何沒有配給他們任何車架,不說馬車、騾車,哪怕是牛車也沒有,他們隻能靠步行從豐邑縣轄下的中陽裏走至臨近沛縣縣城的泗水鄉。一路上,盧綰最為開心,嘴裏叼著一根雜草還含糊不清哼唱著先前林啟年教給中陽裏孩童們的那首《捉泥鰍》,一如過去那還沒長大還是稚童模樣的他。

  林啟年忽然當官,一當就是一亭之長,其實最為開心的還是李幼娘。她不知道這亭長究竟是多大的官,她也懶得知道,兒子既然能當官,不論是多大的官她都開心。那天任敖來通知這件事時,李幼娘開心得既煮螃蟹又燒魚做了一大桌菜招待這位對她來說比背後真正給她家“福利”的蕭何還要好的獄卒,在後者離開時還特意打包了一大袋剛從泗水河抓來的新鮮螃蟹和蝦交給他,說這隻是她的一點小心意,不成敬意。興奮之餘,這位愛子如命的婦人當天就從午後一直到深夜一針一線給她兒子織了三套她兒子最愛的新式衣物,就怕他不夠穿。

  開心的還有盧綰他爹盧隱,據說這位一生唯有一子的老農在得知自家兒子也能去當亭卒時,當天夜裏就約著林啟年還有家中獨苗一起狂飲,這是他第一次允許自家兒子放開手腳地喝酒。然後他就把自己灌醉,這是他一生中最為開心的一天,也是他喝得最醉的一天。在醉醺醺時他說過,雖然他隻有盧綰這麽一根獨苗,卻一點都不擔心兒子在外麵受苦,他倒覺得男子漢大丈夫就該趁著年輕到外麵多闖闖,不奢望日後能闖出什麽大名堂,也不必有朝一日能衣錦還鄉,隻要能到外麵多漲漲見識,這輩子也就沒白來這世界走一遭了。

  酒後之言,才是真正的肺腑之言。

  李幼娘就沒有盧隱這麽豁達,她既開心兒子當了官,又擔憂他這一赴任,身邊就沒有人照顧,擔心他吃不好睡不好。最讓這位年紀輕輕有一定姿色與身姿卻寧願守寡一輩子的婦人擔心的是,倘若某天兒子得罪了官場其他人,丟官帽事小,最輕的也是缺胳膊少腿,保不齊嚴重點就會丟了小命。所以當天送兒子赴任時她很矛盾,有喜悅有憂慮,千叮萬囑,就怕遺漏什麽。好在當時一起為兩少年送行的盧隱一番苦心婆說後,婦人心情才會好些。當時她兒子也安慰說,待他在泗水鄉穩定下來就會來接她過去一起住,那時她就不會有這些煩惱了,不論兒子是否吃好睡好,是否與他人有結怨,是否有大難臨頭,她都能看得見。那時婦人才真正笑容燦爛。

  林啟年這次來泗水鄉赴任亭長並沒有後顧之憂,因為不論是當時臨別時還是前天夜裏酒桌上,盧綰他爹盧隱都拍胸膛振振有詞地說過,小年你大可放心去赴任,家裏不用擔心,隻要有我盧隱在世一天,就不會苦了你娘,有重活我和老劉都會幫忙。這位有時憨憨而笑有時又有武人那種豪邁氣概的老農在說這些豪言壯語時,他的老伴都在身邊,大概相濡以沫多年也知道老農的脾性,後者並沒有打翻醋壇子,隻是笑罵你這老頭又開始說大話了。倒是李幼娘聽到這些話時那張俏臉微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