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冥吟嘯，生前我伴你十年，你曾說欠我許多，那麽……死後，你不要回鳳溟了，隨我去龍昭，葬在我身邊可好？”

  他不等那人回話，是怕聽見那人的拒絕，便飛快地又道：“若你同意，以後……我會幫你保護你心中的那個人！”

  那人說：“好。”

  ……

  滿城遍地罌粟香，一人負手身後，站在墳墓之前。

  他身後，是看守此地的多年的戴旭和迦簡，也是武青城最信任的心腹。

  墓碑上刻著的名字，是“嬴燼”，不是冥吟嘯。冥吟嘯是鳳溟的君主，冥吟昭如今以冥吟嘯的名字處在鳳溟君王的位置上，那麽冥吟嘯葬在此處，自是不能用本名的。

  “陛下……”戴旭站在武青城的身後，喚了他一聲，迦簡不愛說話，便沒出聲，表情卻很複雜。

  武青城並未回頭，輕聲道：“下去！”

  “是！”二人領命，很快的退下。

  他們退下之後，武青城的眼神，看向那墓碑，容色沉沉。他如今已經是龍昭的皇帝，武修篁將帝位傳給他之後，又出去遊玩了，眼下龍昭終於是他的天下。

  當初他回到龍昭，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成為龍昭的君王，能夠手握足夠的實力，能夠憑借自己的力量，真正的保護那個人。可當他終於成為龍昭的皇帝，他想要保護的人，卻已經……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上前幾步，走到墓碑之前。

  伸出手，觸摸墓碑上的字。

  嘴角倒是揚起笑，輕聲道：“冥吟嘯，你生前最愛養罌粟。如今我同洛子夜，將這城中種滿了罌粟，讓它們都陪著你，你可會開心？我還找到了能工巧匠，引來華山之泉，煉河之水，使得這罌粟一年四季，常開不敗，你若還活著，是否會驚歎？”

  他這話說出來，自然沒有人回答他。

  隨後他又笑出聲，低聲道：“按理說，你死後我應當陪你去，隻是我不敢。因為我清楚，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沒有人比我更知道，你想要什麽……沒有人比我更懂，以你的性子，死後希望你的墓園被布置成什麽樣子……這些事情，都需要我親自來做，我才能放心！”

  他還沒說。

  倘若冥吟嘯被秘密葬到鳳溟，他為洛子夜而死，冥吟昭如今對洛子夜恨之入骨，定不會允許洛子夜去祭拜他。

  所以，葬在龍昭，葬在他身邊，洛子夜便能不受阻礙來了。洛子夜來，不是他武青城願意的，但是他知道，如果冥吟嘯泉下有知，會期待。

  倒也好在冥吟嘯同意葬在龍昭，冥吟昭雖然不甘願，但到底沒有反對。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武青城沒有回頭，便知道來的是故人。

  洛子夜和鳳無儔，進入這墓園之內，洛子夜身後的侍婢雨夢，瞪大了眼看著裏頭這些罌粟，也露出了讚歎的神情。

  進入龍昭皇城的時候，她便發現皇城滿地都是罌粟，也都是拔除了毒性的，天下若是有十株罌粟，便有九株都在此處。當年他們帝拓的王後，也曾經幫忙到處尋罌粟的種子，來成就這樣一座遍地罌粟的皇城，來成就這樣一個墓園。

  龍昭的百姓，都以為這是因為他們當年的四皇子，如今的陛下武青城，和龍昭的公主，也是帝拓的王後洛子夜，都喜歡罌粟，所以才會如此。

  但極少人知道，這滿城的罌粟，不過是為了祭奠故人。

  兩國的帝王，並沒有互相打招呼，這些年來私下見麵，也少了許多客套。

  聽著洛子夜的腳步聲將近，武青城忽然道：“他故去之後，你來看他倒是很勤！”

  洛子夜微微一頓。

  這兩年來，武青城縱然對外很維護她，也一再表明龍昭的公主，不容外人欺負。但是她心裏頭清楚，對方並不是很待見她，他這兩年從未跟她說過一句話。

  如今他忽然開口，她有幾分驚訝。

  眉梢皺了皺，上前在墳前上了一炷香。

  做完這一切，她才低聲開口：“你想說什麽？”

  武青城輕笑了一聲，慢聲道：“我想說，他生前那兩年，你嫁入帝拓，從來沒想過去看他。任由他一個人，在你曾於鳳溟宮中住過的寢殿，度過那七百多個漫長日夜。如今他已經不在了，你再做這些，又有什麽用處？”

  他這話一出，便將洛子夜心頭一刺，眼眶已濕。

  的確，她那兩年從來就沒有去看過他，是最終那場大戰爆發，她回龍昭看情況，才又見到他。

  她總覺得自己不去見他，時間長了，他或許就會忘記自己，能夠早日擁有自己的幸福。她總覺得不見，就不會給他過多的期待，就不會令他一生放不下，也不會誤了他一生。可最終……

  如果早知道這就是結局，她當初定然不會……

  鳳無儔眉梢微揚，而也就在這時候，武青城又嗤笑了一聲：“我也不過是說說罷了，你聽過忘了就是，他哪怕如今已經歸於塵土，也定是希望你常來看他的！”

  他說完之後，沒再多話，轉身出去了。

  鳳無儔沉默著走到冥吟嘯的墓前，上了一炷香，也退了出去。

  每年他們來祭拜冥吟嘯，上完香之後，她都會要求所有人都出去，單獨在這裏待一會兒，今年也不會例外，鳳無儔便直接出去了。

  待到所有人都離開。

  洛子夜慢騰騰地坐在了冥吟嘯的墓碑之前，看著上頭的字，輕聲道：“嬴燼……武青城說的話……我不知當怎樣與你解釋，我總以為自己少見你幾回，你終究會放下我，或許會愛上史思婧，或許會愛上旁人。隻是我沒想到……是我自作聰明，自以為這樣便是對你好，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怪我，但總歸我是怪我自己的。”

  她說完話，自是無人應她。

  若是那人還活著，此刻定是會告訴她，小夜兒，不要自責，我不會怪你。畢竟他對她那麽好，怎麽會舍得她自責，怎麽會舍得怪她。

  隻是那個人不在了，小夜兒這三個字，再也沒有人叫過了。

  再不會有人如他一般，臭不要臉的在她麵前自稱為夫，再不會有人如他一般，一聲一聲小夜兒叫得她骨頭發酥，也再不會有人如他那般，縱容又小心翼翼的……愛著她。

  她越是想，眼眶便越熱。

  很快的，她便又笑道：“嬴燼，軒蒼墨塵說，他死後不喝孟婆湯，要記著今生欠我的，來生償還我。你說，人是不是真的有來生？如果人真的有來生，那死後我也不喝孟婆湯，今生我欠了你這麽多，來生也該還你才是。”

  她這話一出，卻不知道墓園之外。

  鳳無儔聽聞此言，那魁梧異魅的身軀一僵，那雙魔瞳中掠過一絲痛意，但他終是沒有開口。

  她伸出手，那手掠過他墓碑上的文字，輕輕地道：“也許來生我愛的依舊不是你，但是你對我的好，來生我一定要一筆一筆，都還給你。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希望上蒼能給我們來生……”

  她說完這話，慢慢抬眼。

  在他墓後的那一片罌粟花海之中，似乎看到他的笑臉，人似畫中妖，一笑醉天下。

  那隻是一瞬間的恍惚，她卻是有些晃神，看了那片花海許久。

  最終低聲笑道：“嬴燼，你離開之後，我再也沒有看見誰，笑得有你那麽好看了！”

  曾經名動一時的天下第一美男子，曾經讓男男女女都甘願為之棄國舍命之人，那俘獲眾生的笑容，卻已經成為所有人刻於心中的回憶，隻能想起，或再也想不起。

  但，她會記得的，一生都會記得。

  靜坐了一個多時辰，她起身準備離開。回頭之間，便看見一張熟悉的臉，那是史思婧，從前在鳳溟的時候，她曾不止一次見過這個女人。

  史思婧看見洛子夜，也是低眉順目：“拜見帝拓王後！”

  “你是鳳溟的……”洛子夜沉聲開口。

  史思婧輕聲道：“我從家中逃了出來，已經不再是郡主了，父王也不知道我去了何處。我如今在這裏守著他，每日為他上香。”

  武青城對她也是寬容，同意她留下。

  大概是兩個人的同病相憐，一樣愛著，一樣求不得，也一樣放不下。

  於是倒多了幾分寬容。

  洛子夜點頭，往外走。史思婧忽然開口：“其實當初你在鳳溟的時候，縱然我很嫉妒你，但是我還是希望你留下，同他在一起。因為……從我愛上他起，我從來就沒有見過他那麽開心的樣子，他和你在一起的時候，真的很快樂，哪怕那時候你隻是個傻子。所以我不懂，他明明那麽想留下你，為什麽還要幫你解開禁藥……”

  洛子夜站在原地，沒有說話。

  史思婧笑了，又繼續道：“那時候我都想幫他偷偷把那藥換掉，讓你再也好不了，讓你留在他身邊，讓他每天開開心心的留在鳳溟，我也能常常看見他，可我到底不敢這麽做，他把藥看護得太好。如今，看他已經……我倒是明白了，原來不過是因為，在他眼中，他自己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洛子夜依舊沒說話，眼眶卻又熱了。

  史思婧歎了一口氣，最終道：“好好幸福吧，這是他的期盼，他生前……你待他就不怎麽樣，他死後，別再辜負他的心願。”

  洛子夜睫毛一顫，忍住了那淚，最終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她大步而去。

  她不會辜負他的心願。

  嬴燼，因為你，我的歲月靜好。但望這滿城的罌粟陪著你，你也永不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