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要說誰能有這樣的能耐，能在這麽短短幾日，一個月都不到的時日之內，將一看起來風平浪靜的國度，取締，並成其君王。當真也是除了那個人，不做第二人想。

  百裏瑾宸聽了冥吟嘯的回答之後，也並不再說話，事實上，那是不是鳳無儔，跟他並沒有什麽關係，他原本就不是多管閑事的人。隻是，也就是因為那是頭號情敵，故而多關注了兩分罷了。

  ……

  兩個月過去，冥吟嘯已經攻破墨氏三城，也屠謬了三城。

  這是一段血腥的時日，似乎他已經瘋了，成了所有人口中的瘋子，然而到了這時候，誰都不能阻止那個人繼續發瘋。這時候，就連武修篁，在得知這消息的時候，都難免皺了皺眉頭。縱然保護墨氏，其實不過是奉命而為，主要麵子上過得去就行了，所以輸了之後他也沒有卷土重來，更沒有繼續跟鳳溟動手的心思。

  但是冥吟嘯那個小子的所作所為，到如今已經是真的過頭了。要是真的放任不管，讓他繼續下去，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因此死於非命。甚至，他都不敢想，冥吟嘯是隻是殺了墨氏的人，就會罷休，還是不管如何，對方根本都沒打算罷休。若是後者，那麽不知道還有多少無辜的人，都會被卷入進來。

  這段時日，他當真是考慮過派幾個人過去，跟冥吟嘯談判一下。事態繼續發展下去，若是到了不能挽回的地步，鳳溟也未必能討到什麽好。

  而天下諸侯，這時候也都是觀望的態度，全部都頗有耐心地等待著，在這個表麵上是以“禮”治天下，所有人都必須遵從君臣之禮，敬重墨天子的時代，可事實上，卻偏偏又在憑借實力說話。大家都在等著鳳溟下一步的動作，隻要對方真的攻破了墨氏的皇城，甚至還搬走了九鼎，那麽很快地，鳳溟就會麵臨天下所有諸侯國的討伐。

  對於這一點，冥吟嘯心中自然是清楚的。然而，他想做的事情，即便與天下人為敵，那又何妨？

  ……

  “陛下，您……”天曜的皇宮，一張和洛小七一模一樣的臉，出現在洛小七的手下。

  那人的臉，幾乎就是照著洛小七的模子印出來的。而擁有著一個模子刻出來臉的人，這時候卻是戰戰兢兢，嚇得渾身的冷汗，都冒了出來。

  洛小七卻根本不管對方的情緒，而這時候，他竟然是親自在給對方戴上這不容易被取下的人皮麵具，一切都準備就緒之後，他也沒有理會對方，隻是很認真地看了對方幾眼，旋即揚起嘴角：“不錯，很像！”

  這話說完，他掃了一眼桌麵上的另外一張人皮麵具，很快地伸出手，將之拿過來，給自己戴上。

  大殿之中，邊上站著一人，那人彎腰開口道：“陛下，這人皮麵具，若是沒有藥物浸泡，那就會伴隨一生，不能被取下。草民保證，這天下再高明的人，也不可能看出那是一塊麵具戴在人的臉上！”

  天下能人異士無數，而洛小七麵前這人，就是被成為“千麵郎君”之人，做出來的人皮麵具，在這一方麵，對方的手段，無人能企及的江湖術士。洛小七也是耗費了不少功夫，才將對方找到自己麵前來。

  洛小七聽了對方的話，滿意點頭，這說話之間，他臉上的麵具也已經戴好了，旋即，他開口道：“你先退下吧，知道什麽樣的話能說，什麽樣的話不能說麽？”

  “請陛下放心，草民知道！”千麵郎君應完這句話，很快地就退了出去。

  而洛小七對著鏡子仔細地看了半晌，也的確是確定了，自己臉上的這張麵具，根本看不出來任何問題，貼上去之後在臉上找不到絲毫銜接之處，這才滿意地點頭。回眸掃了一眼床榻上的人，輕輕笑了一聲：“從今天開始，天曜就交給你了！”

  那人聽完一愣，險些沒哭出來。

  這位少年皇帝，登基短短數日，就作出了無比殘忍，讓天下人震驚的事情。他誅殺了自己所有的兄弟，把自己的父皇洛肅封已經腐爛的屍首，還曝曬了幾日，險些成為完完全全的幹屍，他才冷笑著將之下葬。對差點在他之前登上皇位的洛子贇，他更是當眾將對方大卸八塊了！

  這樣的行為，當真就很快地讓人聯想了起來，當初那個跟七皇子殿下有關的預言。

  他會屠殺自己所有的兄弟，讓自己的父皇也不得好死。

  如今他當真如此做了！事實上，有時候算命，其實並不完全準確。隻不過，這陰差陽錯，命運的波瀾之下，竟會推動人主動去做那樣的事情，主動往那個方位去走。最終讓原本不會準的事，準確了。

  至於洛小七，他恨洛肅封，也厭惡洛子贇。那種憤恨自然是想要他們死，至於為什麽死都不讓他們好好死，理由很簡單，他們兩個人差點動手殺了他的太子哥哥。

  他對洛子夜的算計裏麵，從來都沒想過，洛子夜會險些喪命。

  而這個險些發生的事情，就是自己的父皇和所謂的大皇兄，一手造成的。對於他們，洛小七當然不會手下留情！

  相對的，也就是因為他這樣的行為，也令天下人都對他滋生了恐懼，包括他麵前這個人。

  他不過是跟陛下身形差不多，就忽然被抓來。

  這一個月，被要求模仿陛下的神態，笑容，表情，走路的姿勢，甚至是說話的語氣。他一直都不太明白，自己被訓練這些東西，到底是為了什麽。但是到了現在，當自己的臉上被陛下帶上這個人皮麵具的時候，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麽。

  但是這樣的事情，他不敢啊！一旦事情敗露，他必死無疑！他打著哭腔開口道：“陛下，草民就算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冒充您坐在龍椅上啊。草民……”而且他什麽都不懂，他怎麽能冒充皇帝坐在龍椅上？

  “哦？”洛小七聞言挑眉。

  千麵郎君的人皮麵具，做得特別精致，人的臉上有什麽表情，那人皮麵具都會自動地跟著有變化，作出同樣的表情，這大概也是千麵郎君敢說這個麵具不會被人窺破的緣由。所以這時候，縱然洛小七的臉上帶著這樣一個麵具，他的表情還是很明確地出現在那人的麵前。還有那股駭人的氣息，絲毫不曾遮掩。

  下一瞬，他淡揚的嘴角之下，吐出一句陰沉的話：“你不敢冒充朕，坐在龍椅上。那你就敢忤逆朕了？”

  “噗通！”一聲，那人被嚇了一個半死，直接一下子就跪到了地上。這時候的他險些哭出來，也不敢看洛小七，隻跪著不斷地磕頭，並開口道，“陛下，草民……草民也不敢忤逆您，請陛下恕罪！”

  洛小七的脾氣，已經是誰都知道的事情了，對他的父兄，他都能死了都不放過對方，那麽自己這樣的人，要是忤逆對方，那還能有第二條路可以走嗎？莫說是第二條路了，怕也會一樣，死都不能安然平靜的死。

  “不敢就好！”洛小七滿意的點頭，這時候他的臉，看起來隻是俊逸。

  一張新的容顏，僅僅隻是俊逸而已。然而，隨著他這句話出來，那張俊逸的麵孔上，卻莫名令人感受到了幾分惱怒和黑氣，之下才是滿意而愉悅的成分，讓跪在地上的人，也尚且不知道陛下是消氣了沒有，跪著並不敢起身。

  下一瞬。

  黃楚風從門外進來，看了一眼屋內的兩個人。

  看著一張跟洛小七一樣的臉，就那樣跪在地上。而反而一張普普通通自己從未見過的臉，就那般站著，身上帶著幾分陰鷙之氣。他眸色深了深，開口道：“陛下，您真的考慮好了嗎？”

  就真的打算，找一個跟自己身形差不多的人，讓對方戴著人皮麵具，代替他站在所有人都夢寐以求的最高位，然後這個真正作為君王的人，就這樣離開？

  洛小七掃了黃楚風一眼，他向來軟軟糯糯的聲音，這時候聽著依舊給人這樣的感覺，很是舒服，不帶有任何攻擊性。他輕聲道：“黃將軍，能找來這麽一個人，朕已經很給你麵子了！”

  他這話一出，黃楚風閉上眼，不必洛小七再多說，他也已經明白了對方是想表達什麽。

  無非是天曜的興衰成敗，對於他洛小七而言，根本就不算什麽，甚至於這一切，在洛小七的眼中，根本就不關他的事。對方在離開之前，竟然肯找一個人來代替他，坐在皇位上，保證天曜的平和，保證天曜不因為他的離開而動蕩，甚至被其他國家攻擊，這就已經是他所做而事情當中，給黃楚風的一種恩賜了。

  半晌，黃楚風沉聲道：“既然陛下真的不打算再管天曜的事情，那為何不直接離開，將皇位名正言順地傳給其他人？”

  “說不定什麽時候，太子哥哥需要幫助，天曜的軍隊還能用得上！而若是禪位，那麽以後出了大事，我就幫不上太子哥哥了。”洛小七臉上含笑，那張看起來俊逸的麵孔，卻莫名地讓黃楚風感到厭煩。

  洛小七也是真的很坦誠，他當真是心裏想了什麽，嘴上就說出了什麽話來，毫不避諱，也一點都不顧及自己聽了這話之後，會有什麽感受。

  黃楚風盯著他道：“所以，您是準備，就以您現在的樣子，去找洛子夜？”

  “不錯！”洛小七頷首，洛子夜不可能再原諒他，她很明確地說過這句話，她說不會原諒，永遠都不會原諒。那麽這就說明，自己要是還是用自己的這張臉，出現在洛子夜的麵前，對方恐怕都不會多看自己一眼。甚至還會厭惡！既然這樣，他自然就隻有換一張臉，出現在太子“哥哥”的麵前了。以新的身份，以新的方式，出現在她麵前。

  這般想著，他忽然伸出手，觸上自己的麵頰，那麵上泛出幾分似有似無的苦笑。

  黃楚風盯著他，並沒多話。

  沉默了許久之後，他忽然道：“去洛子夜的身邊，您想做什麽？”他實在是不明白，一個洛子夜到底有什麽好的，對方已經刺傷了陛下，讓陛下足足養傷了一個月，才終於好起來。原本他以為，這就是陛下和洛子夜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的表現了，可是萬萬沒想到，陛下竟然完全就沒打算放下執念，傷勢養好了之後，就開始做這種事情。

  這完全都是不被黃楚風所理解的，既然已經成仇，又何必一定要更改？畢竟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從人願的，就算是陛下真的以另外一個麵目，出現在洛子夜的麵前，那又真的能讓洛子夜刮目相看嗎？他看也不見得。

  洛小七並未回話，倒是看著黃楚風，問了對方一句：“有朝一日，朕若是回來，隻是為了太子哥哥回來調兵，黃將軍，你會繼續站在朕這邊嗎？”

  他這個問題，讓黃楚風喉頭一哽，猛然閉上了眼，從喉嚨裏麵，艱澀地擠出來幾個字：“既然已經認定了陛下作為主人，那麽不管在任何時候，陛下的命令，末將都會聽從！隻是……”

  說到這裏，他接下來的話，並沒有說下去。

  而洛小七仿佛早就已經知道對方想說什麽，他的語氣是出乎人意料的平靜，幫著對方繼續說下去：“隻是，若是你知道，自己一心跟隨的人，到了這時候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做出來這樣的選擇，當初你決計不會選擇我的陣營！”

  “不錯！”

  他們兩個人，對對方都相當坦誠。黃楚風不曾遮掩自己的想法，盡管他這樣的話說出來，或者是承認洛小七的話，這都等於是在犯上，等於告訴自己的君王，他對主子也是有挑選和他自己的看法的。而洛小七聽著這些，似乎也並不在意，更不避忌，直接就問了出來。

  這沉默之中，洛小七也不再多話了。

  他明白黃楚風的考量，對方需要的不僅僅是一個有實力的君王，也是一個會為自己國家的百姓著想的君王。而第二點，他洛小七注定做不到！他回眸睨了一眼還跪在寢殿正中央的人，冷聲吩咐了一句：“起來吧，不要露出什麽破綻，朕不希望自己離開天曜不到幾天，就因為你捅了簍子，被叫回來！”

  若非是想要在未來，希望在任何時候，自己都能幫上太子哥哥一把，甚至是動兵支持她，他大概根本就懶得繼續管天曜的事情，放下擔子之後就直接走了，至於這皇位，誰稀罕就讓給誰去坐。

  他這話一出，跪在寢殿中央的人，戰戰兢兢地看了一眼黃楚風，又戰戰兢兢地看了一眼洛小七之後，終於磕頭下去：“草民……草民知道了，請陛下放心！”

  黃楚風看著跪在地上的那個人，再一次閉上了眼。

  這是國之不幸，這個被選來冒充陛下的人，根本什麽都不懂，不懂謀算，不懂政治，什麽都不懂，這樣的人，縱然是很好操控，但是對方要是真的來冒充陛下的話，那是斷然不會對天曜做出任何有利的貢獻的。所以，天曜的未來堪憂，前景堪憂，但是事情到了這樣的地步，他也沒有辦法去更改，更改洛小七的決定。

  洛小七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多看他們兩人一眼，直接便從窗口，躍了出去。

  而也就是在這時候，他回了一句黃楚風的話。

  去洛子夜的身邊，去做什麽？

  “贖罪！”

  以新的麵目，出現在那個人的麵前，從此沒有私欲，不計得失，隻是保護，隻是庇護，隻是幫助。而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贖罪。

  他欠她太多，不管她是否需要，他此生一定要還。

  ……

  “墨氏，你恐怕不能繼續打了。”百裏瑾宸語氣淡薄，眼神都並未看向冥吟嘯，就直接說出了這麽一句話。

  這時候洛子夜，就蹲在他們身邊的不遠處，眼巴巴地望著他們兩個。

  冥吟嘯回眸，看了對方一眼，靡豔的聲線，帶著幾分不豫的味道，緩聲詢問：“理由？”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的情敵是會擔心那些百姓們安危，憐憫那些人的善良之輩。所以對方說出來這句話，也絕對不會是因為看見自己屠城，所以才起了這樣的心思，多了憐憫和不忍，那麽，理由是什麽？

  他這話一出，百裏瑾宸遞給他一張紙，上麵寫著藥方。

  旋即，他淡漠的聲線，緩緩地道：“這是目前唯一能解開她身上禁藥的辦法，但是這其中有三味藥，都是墨氏的國寶。倘若你真的攻破墨氏，按照墨氏的習性，定是將所有的東西都毀掉，不會把自己的國寶留給後來者。所以……”

  後頭的話，百裏瑾宸沒有繼續說下去。

  也的確大部分的國家，在國破的時候，都會毀掉自己的國寶，不會便宜後來者，那就意味著，對方要是真的這麽做了，小夜兒被治好的可能，就沒有了。

  下一瞬，百裏瑾宸繼續道：“你若想治好她，就隻剩下一條路，跟他們談判。”